67 抓包 (1)

潤潤倔着脾氣與王爺周旋良久, 直至王爺離去,才怔怔在自?己的小榻坐下來。

實不相瞞,方才的鎮定自?若摻雜幾分逞能演戲的成分,她內心亂得很。

她下意識撫摸髻間藏有輿圖的那只?珠花, 卻?撫了個空。

珠花呢?

找遍了随身的妝奁、箱匣, 出門又帶着丫鬟在王府尋覓片刻, 仍舊一無?所獲。

潤潤惶然, 滲出一股恐懼之意。

該不會掉在出宮的路上?了吧?

雖然逃亡的路線她規劃過無?數次,早已烙印記憶裏, 有沒有珠花都不影響她跑路……但被有心之人?撿到, 發現其中輿圖,等待她的将是滅頂之災。

太馬虎了。

潤潤好慌, 盼那枚珠花被丫鬟仆人?撿了去賣錢, 或落在大街上?被馬車碾碎,裏面的秘密千萬別拆出來。

又安慰自?己, 即便拆開來,撿到者不知失主是誰, 未必聯想到她。誰猜得到輿圖是她畫的?

若能出得京畿,坐船出海, 陛下肯定很難找到她了。而且,陛下這?幾日忙着大婚,可能根本沒工夫顧及她。

念及此處, 稍稍心安。

珠花既找不回來, 潤潤專心考慮脫身的問題, 她有了具體的路線圖, 還需要錢,和?路引, 出城的車具。

銀元本來充足,無?論來自?王府還是皇宮。但那些銀子?她皆沒法用——王府的銀元刻着王府名諱,皇宮銀元更?有皇家标識。

她如敢帶着這?些錢出門,等于?去衙門口自?首,喊人?來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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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她周圍雖然珠玉環伺,可堪用的路費和?程儀卻?少?得可憐。

費半天勁兒,潤潤才從丫鬟手中換得一點碎銀子?,以及幾張面值小的銀票。

這?些錢僅僅戋戋之數,她一介弱女,日後孤身在外,必須帶足了錢。

潤潤還得再?想辦法,換些銀票防身。

她這?滿頭首飾、滿身绫羅,雖然很值錢,統統要抛棄掉。它們乃皇家禦賜之物,同樣容易洩露行蹤。

陛下賞她的大多是價值連城的珠寶,到了外面根本花不出去。

潤潤挑了數樣無?足輕重的小首飾偷偷裝起來,為幾日後做準備。

至于?路引和?出城的工具,暫時沒有着落。

潤潤徘徊猶豫,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策劃、自?己行動,正面和?陛下掰手腕。

珠花丢失,開局失利,仿佛預示着後面的晦氣。

若失敗,唯有死路一條。

但若就此放棄,安安分分等陛下接她回宮,日後茍延殘喘,憋憋悶悶,長久生活在阮淨薇姐妹倆的統治下……實在也生不如死。

莫如搏一搏。

她是個怯懦性子?的,今生燃起的最大勇氣,便是此次出逃。

王爺奉陛下之命,晚膳為潤潤備下了豐盛宴席。王爺自?己卻?缺席,仿佛還與潤潤有心結,不情願給潤潤俯首做小。

潤潤現在狀态甚差,滿腦子?是私逃之事,王爺缺席正好,免得被王爺察覺了她的異樣。

過了今晚,明天,後天,

大後天,舉國同慶帝後大婚。

到時,京城會戒嚴,皇後尊貴無?比的鳳車和?成山成堆的嫁妝,會在金吾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進入皇宮。

帝後婚儀繁瑣,典儀陸陸續續要進行兩日。因而陛下雖口上?說放她回府住三日,其實不止三日,至少?有五日時間。

潤潤打算,先暗暗做準備,在陛下舉行婚儀的那日走。

屆時所有人?的目光皆會聚集在宮裏,連王爺也會入宮觀禮,沒人?注意她這?棵小小草。

即便陛下發覺,總不能撂下一半婚儀、丢下皇後和?文武百官悔婚出來找她吧。頂多派人?來抓她。

只?要陛下忙,一切皆有希望。

如若最終功敗垂成,被陛下抓到,死了便死了。

她随身除去帶銀票之外,也帶了一把匕首。山窮水盡之時,寧可自?戕,也絕不落在陛下手中,受那斷手斷腳的折磨。

生死既置之度外,人?也釋然起來。

翌日清晨,潤潤醒來,換了身素淨的便裝,發髻只?插根銀簪,欲上?街逛。

謝尋章阻攔潤潤出門,倒不是因為猜到她想跑,主要考慮她的安危。

似她這?般水做的、嬌滴的小美人?,上?街抛頭露面成什麽?話?。若遭遇了什麽?刺客,或被擠到了、曬到了,陛下定當怪罪。

“你?且待在王府中,想要什麽?本王統統命人?給你?買來。”

何須她親自?跑一趟呢?

潤潤白眼,“怎敢勞煩王爺。”

王爺道,“小姑奶奶,算本王怕了你?,本王好歹從前對你?有提攜之恩,你?真要害死本王麽?。”

若出什麽?事,皇兄自?然不會怪罪潤潤,他謝尋章有好果子?吃了。

潤潤撐起傘,婉拒王爺好意。她在王府呆得悶,親自?上?街,感受人?間煙火和?市井氛圍,順便散散心。

陛下說過,她想做什麽?都要順從她心意,不得阻攔的。

王爺唯有妥協。

“往死裏盯着她。”

雖說便裝出行,簡簡單單逛街,但潤潤身邊跟着一個婢女菊兒,明裏暗裏還埋伏着六七個護衛,專事她的安全。

潤潤好好呆在王府中,這?些人?還不至于?如此警惕。一入市井,精神全打疊起來了。

她假意要買胭脂,用大額銀元,換來了多散碎銀兩,自?顧自?收藏起來。

之後又往茶樓,啜了一杯茶。

這?處茶樓位于?京城繁華地段,來來往往客人?頗多,潤潤坐的是二樓雅間臨窗的位置。

掀開竹簾往下望,剛好觀得一青衫公子?,也欲上?茶樓小憩來。

那人?頭戴書生巾,儒雅俊美,端端正是思念多日的張佳年。

潤潤瞳孔微震,眼眶發酸,快要滲出淚來,手中茶杯也潑了一些在外面。

菊兒近身詢問,潤潤推辭說茶水太燙了,要菊兒親自?去跟老板換壺藍莓漿來。

……支開菊兒,她急急探身往窗外望去,只?見樓下的張佳年也在仰望着她。

佳年刻意來找她的。

潤潤欲輕呼,

随即觀佳年身邊,同樣跟有好幾個仆從,坐的是富貴精致的馬車。

她與佳年相認的心,登時熄滅。

她費盡千難萬苦,在陛下面前卑微求懇了多少?次,才獲得這?出宮機會。

一定要珍惜,萬不可在出逃之間便暴露心思。佳年雖近在眼前,為了大計,也唯有裝作陌路人?。

遠遠觀之,陽光下,

張佳年牙齒細白,薄嘴唇,當真是俊秀的讀書人?。過了這?麽?許多年,他還和?初見時那般樣子?一般無?二。

只?是他的褲腰仍然鼓鼓,未知什麽?情況。或許戴了兩層腰帶?

潤潤和?張佳年,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四?目相觸,眼神無?形中達成某種共識。

他們青梅竹馬共同生活過,彼此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情意相通,心有靈犀。

一個無?言的眼神,已把想說的話?交代?清楚。

……

皇宮

剛應付過阮氏姐妹,陛下在儀景殿中,手底一疊厚厚的文書,記載封後的全部流程。

他立在書桌邊,用剪刀剪掉燈盞內的燭芯,沉靜緘默,百無?聊賴,

連時光都流淌得那樣慢,

象征帝後結同心的羅結,如昨日黃花般地丢在一旁。

冠冕、大紅喜服已準備完善,後日就是他的大婚了。

宮裏很有普天同慶的喜慶氣氛,但他這?心裏,半點喜樂的感覺都沒有。

陛下擡擡手,仿佛要說,

叫某個人?過來。

碧霄宮,那個人?從前就在碧霄宮,

他處理完朝政之後,都會去她宮裏跟他共用膳,或叫她來儀景殿,為他研磨,陪伴他……這?仿佛成為一種習慣,

但此刻忽然念起,

她回王府去了。

罷了。

陛下垂着眼睛,撫挲着一枚簪,

長長的流蘇,叮當碰撞。

是簪體比較粗的那只?,近來她常戴。

也是送走了她他才發現,這?只?步搖遺落在榻上?,她忘記戴了。

陛下搖搖頭,世上?焉有如此馬虎之人?。

念着念着,卻?微微笑了。

·

張佳年藏在了庖廚往來買菜的蘿蔔匡裏,才得以混進王府,與潤潤見一面。

檀庭公主本來帶着幾位得寵的男妾往五臺山燒香,路上?張佳年的馬車臨時壞了,他獨身回公主府更?換車輪,偶然在茶樓遇到了潤潤。

五臺山離公主府挺遠,張佳年知道一旦公主燒香回來,萬事休矣。

馬車雖修好,他也拒絕去追公主。收買了王府的廚子?,求見潤潤。

若公主找不到他要治罪,治便治吧。

秋色初降,王府精致蒼白而單調,幾只?離群的鳥兒駐在枯敗的丫杈梢頭。葉片上?銀白的露水,緩緩化作了霜。

潤潤吩咐婢女們退下,欲一個人?休息休息。逛了許久的街,實是疲累。

她住在從前她和?歲歲的那間下人?房裏,看守的衛兵皆退到了垂花門以外,後院安安靜靜的。午後時光,緩慢流淌。

蘿蔔筐,停在王府的庫房中,

張佳年從裏面跳出來,臉上?沾染蘿蔔泥。他以長襟擦了擦,自?己一介讀書人?竟行如此有辱斯文之事,慚愧至極。

然此刻并非懊惱的時候,他飛快擦幹淨臉上?泥垢,然後順着庫房的小矮牆,直接跳到了下人?房裏。

他從前來過這?裏。

下人?房與庫房連着,從庫房通過一條幽僻的小徑可以直接來到下人?房——這?條路乃是王府死角,恐怕連謝尋章本人?都不清楚。

張佳年當舉人?時,常常替王府抄書。彼時潤潤還是一介小伶女,他們二人?常常依此通道私會。

這?條路沒走過幾百次也幾十?次,如今故地重游自?然熟絡,像家常便飯。

王府守衛雖多,卻?難以發現他行蹤。

潤潤膽怯地躲在房中,盯見屋外一切正常,便反鎖了房門,打開後窗。

張佳年進來,與她擁抱,

一年多的長久分離,使張佳年剃掉的光頭已經長得其肩了。

兩人?雖激動重逢,卻?互相做噓,誰也不敢出聲。

若驚動了人?,他們會死得很慘。

張佳年見屋中簡陋而熟悉的一景一物,甚為感傷,“潤潤,你?還住這?裏。”

潤潤果真是個念舊之人?。

以前有歲歲幫襯着,似這?般幽會,張佳年和?潤潤每隔半個月有一次。

每次相見時他把她抱起來轉好幾個圈,潤潤矮矮的,兩人?蜜裏調油,載笑載言,好生快樂。

彼時,他們還能暢想光明的未來。可如今,他們一個驸馬一個娘娘,隔着天塹。

潤潤眼圈紅,摸着張佳年的腰,“你?身上?到底怎麽?了?”

張佳年聞言如遭電擊般,立時後退一步,羞愧欲死地阻止潤潤,“不要提,不要提,潤潤,給我留點尊嚴。”

張佳年的神色那麽?哀傷,潤潤大抵猜出是什麽?了——一種刑具,戴上?了便失去做男人?的功能,扣在一起的鐵索,只?有用特定的鑰匙才能解開。

“她……”

潤潤忿然道,

“公主,居然如此對待你?。”

張佳年幹巴巴,想說陛下才是始作俑者。可這?樣顯得他很沒用,感覺跟潤潤告狀似的,便咽下,

“我們之間不談別人?。”

張佳年再?次擦了擦臉,确認臉上?的蘿蔔泥垢擦幹淨,才去吻潤潤。

潤潤稍稍顫了顫,秀眉微蹙。

張佳年逐漸沉醉,

戀人?吻在一起,思念,動容,但卻?因為身上?戴的那個東西,無?法更?進一步。

張佳年飲恨。

逃亡在即,他們是來商量大事的,不該貪圖于?兒女私情。

兩人?冷靜片刻,

潤潤斂了斂衣襟,将出海的計劃跟張佳年詳細講述。張佳年并未去過海邊,對潤潤說的似懂非懂。

潤潤敲敲腦殼,她原本畫了一張極其精細細小的輿圖的,可惜簪子?粗心大意弄丢了。

“去海島,十?分可行。我讀過一些航海的古書,也頗曉得一些航路。咱們俱會凫水。”

“或許我們今晚就走,”

頓一頓,張佳年又道,

“公主去五臺山燒香了,不在府中,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我若再?回到公主府,以後很難出來見你?了。”

潤潤卻?搖頭,“欠妥。”

陛下的大婚在後日,她趕在陛下大婚、王爺也入宮觀禮時逃之夭夭,這?樣才最妥當。

張佳年略略失望,說什麽?時機是假話?,估計潤潤還舍不得她的德妃之位。

她想在王府中等着,等皇帝接她回去,繼續當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德妃。

“潤潤……”

他心痛至極,陛下有那麽?好嗎,陛下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擁有權勢而已。

陛下讀過的書,肚子?裏的經綸知識,沒準弗如他。陛下的面貌,也只?達到平平無?奇的水平。

不是他蓄意自?誇,他的長相可能遠遠比陛下溫和?、正直,君子?之相。

潤潤,為何要喜歡陛下,一個虛僞猜疑、沒有人?情味的君王?

自?己之所以被鎖住,陛下給的羞辱。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仁君。

張佳年嘗試把她從火坑裏勸出來,

“潤潤,你?真傻。帝後大婚之時會全城戒嚴的,官兵嚴苛巡邏,你?根本哪兒也去不了。連現在,街上?巡邏的官兵都比往日增多。”

潤潤,“當真?”

張佳年憐愛摸姑娘的臉,潤潤這?樣單純天真。“你?要逃,卻?給自?己選個難度最大的時刻。”

天下焉有這?等傻姑娘?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們要逃唯有今晚。若私奔被捉住,咱倆都得淩遲。你?想想,陛下那麽?冷酷無?情,會用小刀把你?脊背的肉剌開,然後放幹淨血的。”

潤潤倒嘶口涼氣。

死,她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是如此慘烈痛苦地死。

好不容易從夾縫中燃起的勇氣,涼涼然又熄滅掉了。

她痛苦地搖頭說,

“太難了,太可怕了,我不走了。佳年……我以前沒以為後果這?麽?嚴重的。”

用小刀劃開脊背,放幹淨血,那得多疼?她不可能逃得脫陛下的。

她的性格本來就怯懦,面對這?滔天的危險,油然而生求生之欲。

“我去和?陛下自?首,求他饒我性命。我不走了,不走了……我只?想活着。”

張佳年暗暗後悔,不該這?麽?吓潤潤的。自?己這?麽?說,原本為了鞭策她跟他私奔。

其實陛下未必這?麽?做。

從陛下對潤潤的種種行徑來看,他對她是有情的。

她紅杏出牆,陛下賜死她,僅僅一條白绫也罷了,應該用不上?什麽?小刀淩遲的酷刑。

張佳年把瑟瑟抖動的姑娘抱在懷中,眼圈也濕了,溫聲撫慰她,

“別怕,潤潤,別怕,我在這?裏。”

他們盡量壓低聲音,悄悄摸地哭,以免驚動外面的守衛和?婢女。

潤潤小聲抽噎着,眼睛紅似白兔。陛下給她養出來的水蔥似的指甲,快被扣爛了。她嘶啞着嗓子?,憶及最近陛下說:潤潤,遇見你?朕很慶幸。

他說潤潤,我們一輩子?在一起吧。潤潤,即便三天朕也會很想你?的。

他還叫永安王好好照顧她……

“你?說陛下有沒有半點喜歡過我,半點?”

潤潤忽然坐起身來,提高了聲線,聲淚俱下地詢問張佳年。

她不懂,她迷惑,她太年輕了,面對感情,陷在泥濘的痛苦中很糾結。

她到底……喜歡過陛下。

“沒有,他沒有。”

張佳年堅定說,

“你?信我。”

別忘記,陛下要成婚了。

若他在意你?,為何還要娶大老婆呢?

潤潤啊,潤潤,

你?的佳年才舍不得讓你?做妾呢。

張佳年兩只?大手将潤潤兩只?小手握住,面部盡可能保持微笑、堅定,把自?己的全部篤實的力量傳遞給潤潤。

“潤潤,你?別那麽?糊塗。陛下不可能在意你?的,你?只?是他一個普通嫔妃。他是皇帝,會娶無?數個小老婆。”

皇帝冷酷、薄情,負心,

他對她,對路邊的小螞蟻一樣的,

別看潤潤現在風光,跟着陛下将來卻?只?有入冷宮的份。他占有她三年,可讓她誕下一兒半女嗎?

“宮裏人?傻子?也知道,只?有誕下兒女的嫔妃後半生才能有保證。”

“潤潤,說句不好聽的,你?不配給陛下生孩子?。陛下只?是玩玩你?,過幾日他娶了皇後把你?玩膩,廢入冷宮都算好的,自?古後妃有哪幾個善終的?”

潤潤的小手逐漸變得冰涼,張佳年哀然呵着熱氣,溫暖她的心,

“我們只?是普通人?,何必去強攀金枝。像你?說的我們出海,找一座海島隐居起來,一間茅屋,種幾樹鮮花,幾畝地,将來我們再?生幾個孩子?,快快樂樂地過今生,一生一世一雙人?,神仙生活,我陪着你?,那不好嗎?”

潤潤躊躇地垂下頭,淚如雨下。

佳年說得對,謝謝佳年提點。

她很怕陛下,

終究是陌路人?,不鼓足勇氣拼一把,哪有安生日子?過。

張佳年将她攬入懷中,細細密密地吻着她的額頭。

“放心,陛下要抓到咱們,我替潤潤先死。再?不濟,咱們殉情。”

潤潤呆呆凝望佳年,眼底淚意猶在。

姑娘很容易被說服,聽了佳年的話?,她覺得自?己好沒用,真的好貪慕虛榮。撇下佳年的一顆真心不顧,竟去對陛下動什麽?心思。

她愧仄道,“對不起佳年,對不起。”

她和?佳年走。

天涯海角,只?要佳年帶她去的地方,她無?所畏懼。

張佳年動容,輕輕搭住她的手,“潤潤,你?我現在身陷囹圄,彼此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苦難定然會過去的。”

“好。”

潤潤輕輕吐一個字,玲珑美麗,引得張佳年心生向往。

他太喜歡潤潤了。

潤潤終于?還是屬于?他的。

本來張佳年打算把歲歲沒死的消息告訴潤潤的,但見潤潤心智如此動搖,一旦得知歲歲沒死,必定束手束腳,擔心歲歲因她而受到株連,從而不肯跟他私逃。

左右歲歲好好活着呢,待日後他們真到了海島安定下來,他再?告訴潤潤未遲。

算是他的一點點小自?私吧。

後面的雙人?榻,張佳年想抱着潤潤好生任性一回。

檀庭強占他的那無?數個夜晚,他痛也快痛死。如果一生得不到心愛的女人?,活着還有什麽?滋味。

潤潤美麗的容顏,就在咫尺。

她怔怔擡頭,

“佳年,”

張佳年心頭如被潑了涼水,險些忘記,他那裏還帶着刑具。

即便渴死了潤潤,他也做不到。

他如何能讓潤潤看到,他最卑微屈辱的一面。

潤潤知道佳年糾結什麽?,她不信天衣無?縫,只?有能逃出去,日後定然有鐵匠能解開的。

她起身抹抹眼淚,“我真應該早點求陛下,讓他赦免你?。”

張佳年柔聲拒絕道,“潤潤,那個人?是暴君,鐵石心腸,你?不要再?提他了好不好?”

陛下陛下,他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為什麽?她一口一個陛下?

三句不離?他好酸心。

她竟然還要為了他求那人?,這?樣的恩賞,他不要。他寧願一輩子?被鎖着。

潤潤嘆息,以後陛下和?她是殊途人?,陛下的世界只?有皇後,她的世界也只?有佳年,她再?提陛下确實不妥。

陛下,終究只?是她人?生中的三年的小插曲,恍惚的噩夢。醒來什麽?都沒了。

她坐在窗邊,與張佳年相對沉默,靜靜地落淚。臉上?道道水痕,淚珠一顆滾落一顆,仿佛永遠也流不盡似的。

她在想未來,想出海,想佳年對她的好,也想陛下要抓她殺她。

張佳年捶足頓胸,恨自?己的沒用。只?是出身之事天注定,那人?生來便是太子?,命貴又做了皇帝,有何辦法?

時光流逝,日頭已近黃昏。

張佳年對姑娘道,“潤潤,咱們該走了,如果你?決定和?我走,現在便走。”

等後日,他們定然被困住。

潤潤方要答應,卻?聽婢女來敲門,“娘娘——”

張佳年一驚。

潤潤急忙摸了摸眼淚,嗓子?嘶啞。

婢女的聲音略帶急促,“娘娘,您在嗎?”

潤潤升起不祥的預感,叫張佳年趕緊走,低聲朝窗外一句,“在。”

“那娘娘,勞煩您快點開門。”

潤潤看張佳年,張佳年尚且手足無?措的。

她沉悶地道一句,“那個,不用晚膳了,我沒有胃口,你?們下去吧。”

潤潤想推掉。

外面婢女一陣噤聲,

“為何不用晚膳?”

片刻,屋外一清冽低沉的男聲傳來,

“潤潤,是朕。開門。”

咯噔,潤潤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登時從天靈蓋涼到腳後跟,吓得險些暈過去,毛骨悚然地起了層寒栗子?。

陛下?

怎麽?會是陛下。

完了。

屋內張佳年的受驚程度不亞于?潤潤,婢女們已傳來撬鎖的聲音,想從窗戶再?跳出去,已然晚矣。

潤潤叫張佳年趕緊跑,趕緊!

私通何等大罪,陛下會殺他們一雙的。

張佳年咬牙切齒,猶豫,羞憤,

他一向自?诩為儒雅的讀書人?,看待骨氣和?名節比自?己性命更?重要,豈能做這?等卑龌勾當。

臨陣脫逃算什麽?君子?,死又何懼。

他就是與潤潤私會了,他就是愛潤潤,堂堂正正,陛下要殺要剮放馬過來吧。一顆腦袋而已。

潤潤急得直跺腳,佳年終究是書生,帶着書生的執拗和?迂腐。

一顆腦袋?張佳年想得也太輕松了,陛下會把他們五馬分肢,烙餡餅,吊起來淩遲的。

她真是沒辦法,慌忙之中推搡張佳年躲到床底下。好在那架子?床镂花中空,隐蔽的小角落裏,堪堪容得下一個瘦弱的人?。

“快。”

方進去,門已被撬開。

黃昏淡暈的光中,潤潤失神地坐在軟墊上?,怔怔瞧陛下,沁出細膩汗珠,

陛下今日,是身鴉色長袍,

漆頭半散着,便服樣式,

黃昏逆光映襯的眉眼中,染就的色彩,也如鴉上?寒丫杈……有點子?沉暗。

“陛下怎麽?來了?”

潤潤慌慌,傻愣片刻,才回過神來,木讷僵硬地跪倒,

撲通一聲,雙手耷拉在兩側,

“臣妾,參見陛下。”

嗓音嘔啞極了,如果把她嗓音比作一種樂器,必定是二胡。

好生緊張,好生凄慘。

陛下踱進,淡淡朝屋內望了眼,眉宇間已籠罩了一層懷疑之色。

閉門這?麽?久,還反鎖,惹人?懷疑。

他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沒着急讓她起來。那麽?缥缈不定的目光,有若千斤巨石,落在她身上?,壓得她快窒息。

“怎麽?那麽?久才開門?”

“臣妾……”

大婚在即,潤潤怎料到陛下還有閑心大駕光臨,否則就算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和?張佳年幽會。

她害怕得快哭出來,感覺自?己已經被劊子?手押赴刑場了。

張佳年還在床底下呢,

當真生死危急之際,

潤潤內心向漫天神佛祈禱,不要讓陛下發現,不要,否則她和?張佳年的命俱休矣。

陛下揮揮手遣走了婢女,門一關,剩下他們兩人?。

他揚手擡起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瞥見她兩只?眼睛紅似兔子?,滿臉的淚痕。

“哭過呀。”

潤潤兩只?膝蓋跪在冰涼堅硬的地面上?,十?分地疼。她上?半身筆直,陛下修長的手指如刀,撥弄她的咽喉,一動也不敢動。

君王沒叫起,她只?能跪着答話?。

“臣妾……做了場噩夢。”

也不算噩夢,也算事實,

她提心吊膽、斷斷續續說,“臣妾午睡夢見您迎娶別人?,把臣妾打入冷宮,醒來頭痛,沒及時迎接陛下,請您恕罪。”

陛下輕哂了聲,“那至于?哭成這?樣。不是說過,三日接你?回去嗎?”

潤潤垂下頭,“是。臣妾多心了。”

陛下施施然的,游移的目光又掃過整間小屋子?,淡聲問,

“這?地方,有點簡陋吧。昨夜睡得好嗎?”

潤潤道,“這?是臣妾入宮前的居所,臣妾住得舒服,自?己和?王爺要求的。”

陛下未置可否,似乎對此處不大滿意。歪了下頭,眼神落在那架子?床邊。

他起身,走去。

天吶。

潤潤連珠價兒地叫苦,痛苦閉眼,屋漏偏逢連夜雨,心想自?己和?佳年的生命可以提前結束了。

雖這?麽?想着,但總不能束手待斃,忽然跪行了兩步,涕泗橫流地抱住陛下的腿,阻止他再?往那邊去。

“陛下……”

那麽?多眼淚,一下子?浸潤了他的依靠。兩條細長的手臂,抱在他的腿上?死不放開。

她的下巴磕在他腿上?,呆呆地朝她仰頭,一張芙蓉面哭得支零破碎,

“臣妾想您,想您,您看一眼臣妾行不行?您自?打進屋都沒抱過臣妾……您抱抱臣妾。”

陛下身形滞了滞。

潤潤下跪着,這?個高度,已經可以和?床底下的張佳年四?目相觸了。

張佳年的臉,只?能說比鬼還要慘白,他咬着牙關,一臉痛苦,不停地給潤潤打手勢,仿佛在說:潤潤!別求他,別為了活命而失掉尊嚴!

潤潤埋首,委委屈屈,蹭着陛下的衣襟,兩只?手仍舊纏得緊,

為茍活,只?得繼續說,

“您就算有新皇後,也不要抛棄臣妾,臣妾沒有您會死的,臣妾想您想得快要發瘋。”

陛下嘆了聲,将她撈起,順便幫她撣了撣裙衫上?塵土,憐然說,

“潤潤,你?這?是做甚,朕也想你?呀。”

他如她所願,抱她坐在了自?己膝上?,斜斜摟住她的腰。

“別哭了啊。”

陛下男子?的峻色,偉岸之意,

潤潤陷在他懷中,被缱绻如暖陽般的香一蕩,又瞥見朝夕相處的眉眼。

看上?去,應該暫時沒發現張佳年。

耳畔忽然浮起佳年的話?,

陛下抓到她,會活活剌開她的後背,淩遲,冷宮,千刀萬剮。

陛下愛過她嗎?從未。

陛下只?是玩玩她。

本來是假委屈,現在竟多了點真委屈,淚意一湧,竟又要滲出。

陛下蹙眉道,“潤潤,你?若這?般厲害地想念宮裏,朕一會兒就帶你?回去,再?也不出宮了,朕都陪着你?,好不好?”

潤潤哭得抽了下,聽他要帶她回去,知自?己說過火了。欲拒絕,可一只?腕還牢牢握在他手中。

“是臣妾任性,惹陛下心煩。”

她柔弱地癱倒在他懷中,狀若菟絲花依偎喬木,

“陛下是不是覺得臣妾很胡鬧,很纏人??可臣妾真的無?法控制想您……”

陛下打斷,“潤潤不任性,是朕的錯,把你?撂在這?兒。”

潤潤擡起水漉漉的眸,“所以陛下是特意來看臣妾的?”

陛下點頭。

潤潤破涕為笑。

陛下扯扯她腮,“這?下高興了?”

潤潤,“臣妾高興。”

陛下,“那?”

潤潤梨花帶雨,捧住他的面頰,往他唇上?重重親一口,發出輕響。

陛下垂眸,自?然還了回去。

他們一來一往,親了至少?十?多下。

兩人?抱坐的情景,床底下張佳年那個角度可以看到個大概。

他舌尖極度苦澀,恨不得捂住自?己雙眼。

潤潤為何、為何要這?樣?

潤潤是故意羞辱他麽?。

人?生自?古誰無?死,她為了活命,居然……居然當着他的面在皇帝手中承歡。

剛才他和?潤潤只?蜻蜓點水般的一小吻,輕得可以忽略不計,而她和?皇帝呢?

瞧她那副樣子?,在皇帝手下卑微婉轉,還有半點骨氣麽??

是否,潤潤平時就是這?麽?侍奉她夫主的?

怪不得她不願意走。

張佳年快欲嘔血。

陛下給潤潤揾着淚,他如何不想念她呢,若他心裏沒她,怎會在大婚前日還巴巴出宮,給她送什麽?簪子?。

那枚遺落在宮裏的簪子?,還被他随身帶着。

只?是這?屋裏……

他該想,

潤潤不會真這?麽?放肆吧。

潤潤敏銳地感覺到,陛下今日的話?綿裏藏針,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面對他的懷疑,她別無?任何辦法,唯有主動投懷送抱。

她攀住他脖頸,破涕為笑,“陛下別說了,臣妾只?是自?憐自?傷而已,陛下在宮中大婚之事千頭萬緒,臣妾會好好呆在王府中,不給您添亂。”

潤潤淡白的鵝蛋臉,明珠美玉般,

輕靈之氣,百般難描,

她穿着身月白的百褶裙,這?樣沒長骨頭似地依偎在他懷中,當真似月裏嫦娥。

陛下撫撫她耳垂,“你?在宮裏,如何是添亂。”這?足足一日不見,他甚想念她,扣住她的臉,欲吻一吻她。

潤潤卻?撐櫃,避開去了。

她想陛下眉眼确實豐朗蕭肅,人?皆有愛美之心,她之前喜歡陛下應該純純是看中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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