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番①鄭楊獨白 (1)
日子熬着過混着過都照樣過。
我回到靳氏繼續上班,令人詫異的是,沒聽到半點議論聲。
而沒多久,靳董借他生日之名,宴請公司全員。
就在我們幾個同事聚過的酒店。
那頓酒宴,李部為我引見了很多管理高層,甚至,在靳董面前大力誇耀我的工作效益。
我感念他的好意,卻沒想到,我在靳氏成長的每一步,都被一雙手牢牢把控着……
宴會那次,我借醉酒麻痹自己,晚上回到靳言長大的家,藏進和她同眠過的被窩裏,壓抑着聲音哭……
·
宴會過去月餘,春日将盡,我在踏入靳家三季度之後,終于被帶去了酒吧——靳天勢力的灰色.地帶。
李部帶我去的,他告訴我,私下稱他李哥就好。他沒多說,我也知道了我就算是入了他的門下。
其實或許,從頭就是。
李哥帶我轉了幾家酒吧,最後駐紮在寂夜,點了壺茶陷進卡座,在勁爆舞曲變換的間隙閑談兩句。
由他示意我改稱呼開始,我便覺得這一次不一樣,果然,侍者來送茶時,李哥攔下了他,示意他招呼經理來。
經理到場,李哥示意中斷音樂,在萬衆矚目之下,隆重介紹我,以邵森之名。
經理對我殷勤而客氣,我想,他也是早就收到消息了的。
直白來說,是靳天布好棋局,調兵遣将誘我深入。
情出自願,我也甘心而為。
第一次酒吧之行算作見面會,第二次,我跟着李哥參與談判,談灰色.産業的生意。
談判兩方都很自然,好像對我熟識般自然。
我那時算作了解靳天的耐心和手段。為了對付一個小小的我,不惜調用很多資源。
很快,我迎來了試探。上次拉我下水是為試探我的立場,這次,或許是為試探我的決心。
讓我出面與下家交易。
靳天當然不放心我自己,他派了他的保镖阿三和另一個年輕人。
時間倉促,我連試圖聯系許隊都來不及。
第一次交易,我摩拳擦掌着預備好好表現,人算不如天算——
那天因臨市有嫌疑人潛逃,城郊戒嚴。
按約定,我們必須要在淩晨兩點将一箱貨送到城北廢棄廠房,交到接貨人手上。
那時車上就我們三個,阿三,小桐,和我。阿三開車,我和小桐坐在後排。臨到哨卡,豎起戒備,掉頭繞路顯得刻意慌亂,我們減慢車速定下了分頭行事的計劃。
阿三已經在監控裏露臉,剩我和小桐。他體魄優于我是事實,但我以負責人的名義,借會游泳、憋氣久的理由攔下他,在跨過減速帶車速最慢時,抱着箱子大敞開車門滾了出去。
這一道哨卡監控出城,位置特殊,在高速出站口不遠處、護城河之前。
我打好的主意便是夜游護城河避開崗哨。
在我跳下車之後,阿三一道急剎車很快吸引警察注意,我貓腰向橋下跑時,隐約聽到小桐向警.方解釋說他窩在後座睡着了,門沒關嚴自己敞開了……
那一次交易我記住小桐,不是他主動提出要冒險,而是因為繞過關卡會合之前,他主動跳下河。在我體力不支時攙了我上去……
交易正常完成。小桐主動請纓,自此跟了我。
之後很多次,危難之時并肩,他說他敬佩我,勇氣不輸男人,我也欣賞他的真性情。
後來,在李哥手下經得多、見得多,對這一行的自私冷血、唯利是圖感念深刻。
為此,更覺得小桐難得,長存赤子之心。
這一搭檔、這一混跡就是兩年……
靳言雖說不常在家,但我的舉止瞞不過她。
朝九晚五的普通職員和浪跡聲色.場所的混混,差別哪裏能掩蓋?
我已經盡力隐瞞了,在欺瞞哄騙她淪為日常相處之後,更加不想害她提心吊膽。
可她還是發覺了苗頭,在她研二寒假時候,之前問過我幾次身上腌臜味兒哪來的……
再之後,我徹底瞞不住了。
有一次淩晨到家,因為之前在場子裏經歷一場搶地盤的混戰,後來耐不住出手,受飛濺的酒瓶碎片波及,狼狽回家。
靳言當場冷下臉,盯着問我這麽晚去了哪,衣服上的刮痕和酒液是怎麽回事……
我隐瞞說和同事聚會被鄰桌醉鬼波及。
那姑娘真是,學了法醫細致入微,她捧起我的手,一眼看到袖口沾着的血點。
是別人的。她仔細檢查過,稍微放下心。
眼見兜不住了,我坦白。
到今天,我們相處七八年,她就發過那麽一次脾氣,诘問我為什麽要染不幹淨的東西。
我一言不發,聽她說。
她氣我的反應,破天荒地将我趕出了門,讓我想清楚了再去見她。
我下樓推門站到庭院裏,和站崗的倆保镖說了一晚上話。
大龍,二龍,我新結識的哥們。
後半夜伶仃飄雪,天色被染紅,地上放眼是純淨的白。
濕意沁入,身心熨帖。
我和他倆開玩笑:我們算是捱過風雪的兄弟了。
他們言笑爽朗,逐漸融化我的假面。
第二天,天亮,天地融為一體,銀裝素裹。
靳言穿着絲質睡衣披發跑出來,站到我跟前問我,我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我想我大致懂她的悵然無奈。她與她父親不同,心存正義,無論是成年與父親斷絕,或執意報考警校,都表明她的立場。
可是如今,因為我的謀算,她不得不回頭、妥協,到頭來,我們兩個警校生,成為隐瞞不報的、她父親的共犯。
我把二龍塞給我的厚大衣披到靳言肩上,默然無話。
雪花翩跹,自由飄落。
眼前的女孩,披肩大衣的絨毛被染白,發絲或睫毛也是,飛霜挂雪。
相對無言的境地,我突然輕笑出聲。
她凝視我的眼,或許是看到映在我眼裏的她,或是我眼底流淌的情緒,跟着翹起唇角。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輕輕上前擁抱她,借此時,心想事成。
我們就算和解了,在我鄭重答應她我會好好保重之後。
可那之後,她眼裏的愁緒久久沒化開……
·
靳言與我們聚少離多,她在異國他鄉的日子,靳川和我親近許多。
尤其是在靳言知道我所為之後……靳川每逢周末假期就往家跑,纏着我帶他玩。
我打趣靳川,問他是不是受他姐授意的。
那小子機靈,講情義的道理說得滴水不漏。
我和他相處,總會不自禁想起我弟弟鄭帆。
設想我母親我弟弟是否已接受我當初的離家出走,設想她們母子是否能抛開我安心生活……
我每逢母親生日,快遞母親喜愛的禮物請人送上門,只不知道,那些禮物的下場是被氣急的母親丢出去,還是孤零零地候在門口,直到被忍無可忍的清潔工人收拾掉。
我不敢回去,沒臉見家人。
·
我不知道距我預想的事情了結相隔多遠……只是,我的确是一點點受到重視,一回回參與冒險的交易,一次次将交易訊息通過私藏在身的原手機卡發短信遞出。
我的信念不改,但确是漸入迷茫的。
我的确是為每次交易盡了心,冒着交易物可能漏網的風險,交易販賣,借此奠基我的卧底身份以及未來計劃的成功實施。
我深入之後,知道道上的情形,在靳天手下,老寒大李小杜三足鼎立,相互制約。
而我,在進靳氏大門起,就被靳天拔去了大李那方。
後來我想,他想來是看出了寒杜兩人意欲聯合排擠李,借我的特殊身份,轉動其中糾纏關系。
等我深入其中,被算作是大李跟班,被手下兄弟稱為“森姐”之後,沒隔多久,小杜派人約我一聚。
來遞話的人直接到我辦公室下帖子,不倫不類地說兩句不古不現的措詞,擺出笑臉要我“務必賞光”。
我覺得詫異,因為感受到對方的重視,更覺驚奇,原來靳氏再滴水不漏,也不可避免地被灰色沾染。
我當然去了。下班之前不等去找大李彙報,先被他找上門來,他提點我小心。
……
截止到我和寒杜兩人同坐一桌,我算是近距離接觸過靳天及手下幾大頭目。
隐隐覺得失望,若我懷揣警官證,就有機會将他們捉拿歸案,遏制這片陰霾天空。
不等我艱難壓制所想,老寒先開口了。
他跟随靳天闖蕩多年,也是精打細算的老狐貍一只。
他直接示意小杜将幾頁資料遞過來。
上面有幾個人的詳細檔案。
鄭朗國、鄭楊、楊雪茹、鄭帆、還有靳言。
白紙黑字,基于事實。
我驚慌到站起來,歇斯底裏地質問他們要幹什麽。
小杜制止失控的我,安撫我坐下。
老寒笑,說他知道我潛伏的動機,想與我合作。
合作?我為這個詞發笑。有人拿我親人愛人威脅于我,我還要與他們合作?
我瞪着徐徐開口的人,眼睛眨也不眨。
他繼續說,說我們目标一致都是靳天倒臺,他還說由他幫我搜集證據,要我在關鍵時候幫他制服靳天。
他這招以利誘之正對我心意。
找到這條捷徑,我沒理由推拒。
再者,有他的威脅在前,也容不得我抗拒。
盡管對前路依舊迷茫,我成了多面間諜卻是真的。
半是心甘情願半是身不由己。
……
之後那段日子我很費解,不懂老寒說的讓我制服靳天是什麽意思,明明他是靳天的左右手,接近靳天顯然是他容易做到的事……
放到我身上,我與靳天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只是上下班與在家吃飯,且都有別人在場,我沒有一擊制敵的把握。
再者,我只想要他指使人報複我父親的證據,将他交給司法制裁,而不是頤指氣使硬碰。
我細想了,想到了我和老寒目的的不同,他拿證據誘導我,掩蓋了他的私心。
以我的立場,我不能信任哪一方,無論大李和授意他的靳天,或是直白找上門的老寒小杜。
從中斡旋,閑暇時候越來越少。
幸好,我沒淡忘我在意的人。我的親與愛,她們,每晚都應邀來人夢。
無論夢中情景好壞。
·
靳言的假期,接連留下我們的旅游足跡。
看海登山,入蜀道下江南。
她大三的寒假,我們的出行卻被阻撓了。
這本是我與她的最後一次獨處機會……只是被靳天幹預破壞了。
我與老寒等訂好計劃,半年之內趕靳天下臺。
他早已按耐不住,我也沒時間再等,在靳言畢業歸來之前,事情必須了結。
我不要她涉足其中。
靳天強留我們的理由是,要我們訂婚。
在靳言回來前幾天,他找我去他書房,通知了我。
他确定了時間地點,訂了酒席,通知了來賓,臨了,只是知會要我出席。
我氣惱我自己無可奈何任人擺弄。
可我回絕他,一字一句都是認真斟酌的。
我說,我走上了這條路,和她背道而馳,沾了那些,更配不上她了。
他卻反常地鼓勵我、撮合我們,
算不算人事善變?
我等到心愛女孩父親的默許,可我由衷地害怕了。
最多半年事情終了,那時候我能給她什麽,還她什麽?
一旦出席了所謂的訂婚宴,日後,或許靳言一生,都會因此被人戳脊梁骨嘲笑……
我不能再多傷她一分。
靳天放我回去,在我走前一字一頓,讓我想清後果。
我回到我和她的卧室,脊背發冷。
靳天也在威脅我,而這位更高明的下棋人,連他的籌碼都不肯擺在明面上給他可憐好笑的對手看。
我想,我算不上他的對手。
時至今日,我算是知道,靳天周圍的人,誰都不該妄稱是他的對手。
……
我被靳天知會沒幾天,靳言歸來。
我震驚的是,她竟然知道那事。
不僅知道,她以為我生她氣,嘟着嘴向我道歉,說訂婚事宜是她找她父親商量的,想給我驚喜。
我的确被驚到了。
原來這場鴻門宴不是靳天的再度試探,而是靳言的美好幻想。
我可以硬着頭皮拒絕別人,但對她,我心腸還沒狠到那份兒上。
訂婚宴如期舉行。
一系列儀式應接不暇。
到長輩發言,在場的唯一的一位,靳言的父親,盛裝上臺,朗聲宣布了他的計劃——
安排我做他的接班人,等他女兒靳言畢業,他退居幕後,靳氏交給我打理,股份平分他一雙子女。
在場唏噓。我心內震驚,倒還有幾分理智在。
他也算是以利誘導,拿了很厚重的籌碼,交到我手上。
衣食不愁,人上之人,且有她常伴……
就換我放棄報仇。
我混混沌沌地陷入遲疑。
之後,眼前盡是迷茫缭亂,耳邊嘈雜不斷。
我卻聽清了一句柔和堅定的耳語。
是她說:“等我回來,守着你。”
我不知道靳言的心路如何地曲折反複,可她說那話時,透着領悟、釋然。
我躊躇不前,是時間幫我做決定,推我向前。
互相戴上戒指,依情理,兩心長守才對。
她羞赧地輕觸我嘴角,我牽出輕笑還她安心。
……
靳言離開,開始她的最後一學期。
她走前說,是我們的分別倒計時。
我心想,該是我們的陪伴倒計時。
·
老寒帶人很快又找上我,向我道賀。
我恍然,當初他說讓我制服靳天,是他早收到了風聲,靳天會重用我。
很快,有一筆跨國的大買賣,大李推舉我負責,靳天授意,老寒默認。
……
清明,處于為數不多的平靜日子中。
我和靳川早早登山去看他母親。
這一次,總算見到從來快我們一步的他與她的父親。
靳天一個人,迎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肅然沉默站在墓前,見我們來了,退到一旁去,閉目,不見神情。
靳川跪在他母親墓前,我跟着他一齊彎膝。
我将心裏的彷徨掙紮都說給了那位溫和的長輩聽,祈願她承認我、理解我……
靳天等了我們一起下山。
動身之前,靳川在他母親墓前鄭重對我說:“我求媽保佑爸和你。楊姐,你要好好的,等我姐回來。”
沒人對他說過他父親所為,當初靳言不知怎麽偶然發現了她們母親去世的隐情,瞞下了沒告訴他。可我想他隐隐知道,知道他父親所為,也知道我跟着他父親在做什麽。
她們姐弟倆,一樣地天真爛漫,不染世俗。
……
該來的總會來的。
日頭連着彷徨一起,被無限拉長。
交易那天,是禮拜四。
我記得清楚,是因為原本那周五我答應了帶靳川去聽他喜歡歌手的演唱會。
可在他下課到家之前,一切都變了——
周四那晚,尋常人家休息的夜晚,于我來說,歷經波折。
許隊之前發短信給我,傳達上級指示:行動迫在眉睫,最後一次交易讓我務必謹慎。
他的意思是警方先松後緊,和往常一樣,等貨順利交給下家再出動追截。
充分利用我卧底的優勢又保障我的安全。
那一晚,和許隊告知我的完全不同,不曉得是哪一處疏漏透了消息給警方。
最後一次交易在酒吧街上,貨物是一批數量可觀的槍.支.彈.藥。
交易物品只是小小一把鑰匙。
下家接貨人是個高大的混血兒,他剃了光頭帶着四角帽,裝作新疆人,在那條街頭支了烤架賣烤串。
在得知這次交易訊息之前,我也沒想到,那個笑容和藹的新疆“大胡子”是冷血可恥的軍.火.販子。
早知道接頭的訊息,我下午請假兩小時,先趕到了那裏。
寂夜,其實它的名字正相反,該叫狂夜或寂日才對。
或是只是個吸引人的噱頭吧。我站在牌匾下無聲笑過,輕車熟路踏進那裏。
按約定,小桐在那裏等我。
他的隐藏身份是寂夜的侍者。
我的卧底生涯的末次行動,搭檔還是他和阿三。
而且又回到了這條街上……
剛剛好,轉了個圈。
也許我的離開,就長遠來看,什麽都不會變……
但願她看來也是。
我要了瓶水,坐在正對門口的角落,消磨時間。
我有些習慣還頑固存在着,對煙酒味恨反感,而且,在這種場合,不放心将後背暴露人前。
白日酒吧萎靡冷清,小桐幫着搬完新進的酒水,湊過來陪我閑聊。
我那天破天荒地和他提起以後,委婉勸他不要再趟這趟渾水。
也不知道畏畏縮縮的表述,他懂了沒有。
……
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音響耐不住寂寞聒噪起來。
阿三在上客最多那時段進來,裝作與我偶遇,閑聊幾句,示意我外面圍了條子,然後遠遠坐到一旁去。
那晚的混亂背後,比我當時所見複雜得多……
有很多震蕩人心的音符沖撞在耳畔,我估計差不多天黑了,随手招呼附近的侍者問他時間。
其實是給阿三和小桐傳遞我準備出發的消息。
我支走侍者,瞟見他們各自投來的一眼,起身出發。
天色黑透了,地面的炊煙或尾氣源源不斷地浮起、納入其中。
街頭熱鬧得很……城管檢查路邊攤的營業執照,交警在處理違章,還有三幾個人聚堆直愣愣地站在街邊,一眼看去就與這條街不搭調。
巧的是有幾張算是熟臉。
我一個人與人潮背道而馳,看清她們的同時也被反向注意到。
躲反而心虛,我迎上去,淺笑着和那幾位交過手的女警打招呼。
她們對我很是厭惡,冷嘲熱諷幾句權作看不見我。
我适時撤遠些,燒烤攤還沒支起來,我的下家正拿溜溜的本地話和城管周旋。
沒想到他還是個手續齊全的好商家。
我掠過他攤位旁邊,進到後面的小商店。
整個這條街都不簡單,即便是這個小店也是別有洞天的。
看店的老伯“真人不露相”,聽阿三說,他早年是靳天老寒道上的前輩。
我去店裏慢悠悠晃了一圈,空着手到櫃臺,扯了條口香糖擱下,從口袋裏摸零錢付賬。
我轉身之前那老人家說:“要變天了,該早回家。”
其實這裏是緊急情況的撤離點,小店後面連通着臨街小區居民樓的地下室。
我聽懂他的勸告,卻也搖頭不顧。
今天将是終結,誰也攔不住的。
我把報仇什麽的念頭暫且壓下,扯落包裝紙嚼着口香糖出門,先應對眼前的困局。
大街上人多眼雜,加之有烤串攤作為掩護,原來傳遞東西該是方便的。
只是,在便衣眼皮底下,形勢不同,心境也不同……
城管就像刻意磨蹭時間一樣,借着光線不清來回擺弄燒烤攤的衛生許可執照。
我耐不住上前摻和,點一串烤面包。
槍打出頭鳥,其實這樣是犯了忌諱,可我等不了,老寒他們通知我的行動時間就在那天後夜,如果我去晚了,或許我與靳家就不可挽回了。
城管有個年輕人斜眼看我,質疑我為什麽不去商店買。
我回:胃不好,想吃熱的。
那人狐疑地上下瞄我一眼,盯着我胃看,好像能透視出它是否是病态一樣。
另一邊,那位盡職盡責的烤攤老板已經拆了袋面包,鎮定地串上鐵簽,擱到一邊,放碳生火。
我在旁邊等着,那兩個城管眼神交彙半天也沒走。
我伸手示意剛才問我話的那位,問需不需要幫他們看。
那城管氣急敗壞瞪我一眼,将執照放下,招呼同伴去隔壁攤位。
烤串的外國人回頭笑看我,風口浪尖的,我沒表現太過,就近坐下等晚飯上桌。
……
就着晚風,風風火火啃完面包,鄰座稀疏有幾個人喝酒劃拳。
老板忙着招呼生意的同時翻轉烤架上色澤金黃的肉串。
我遞錢過去,在他分心回頭之際,向他要紙巾。
他忙得無暇分.身,随手從圍裙口袋掏出幾頁皺巴巴的紙巾給我。
我壓着眉頭接下來,将錢壓在烤架旁餐盤下面。
我們的舉動,全程都在或明或暗的視線監控下。
我返回寂夜,沒幾步就被攔下。
這回面對的不僅是熟臉了,真的有老熟人。
那兩個人将我“請”到一邊去,其中那個冷着臉的女警向我敬禮,她說:“我們懷疑你參與違.法.活動,請配合調查。”
我點頭,高舉着手配合。
我随身東西都被查了一遍,手機、鑰匙、錢包、零錢。
說過話的女警是上次意外交過手的其中之一,她甚至将紙巾也抽走檢查了。
“你也胃不好嗎?”另一個人對我說話,我愣了愣。
夏淩将我的東西歸還,在我低頭裝東西的時候又問:“你怎麽跑來這地方?”
這樣的沖突情景下的老同學相逢,我迄今為止遇到那一次,除了維持沉默,不知道怎麽面對才好。
我不說話,有人替我回應,是她同事,那個對我橫眉冷對的便衣。
“這地方風.塵.氣息多足啊。”那位冤家嘲諷完,将紙巾丢給我,拉起夏淩就走。
任務完成,我雙手揣兜返回寂夜,和阿三小桐會合,将紙巾交給阿三,又把鑰匙交給小桐囑咐他毀掉。
如果不出意外,紙巾上應該記着存款的地點,而我遞出的零錢上本來也留有那批貨的下落之處。
不過是經過特殊處理才會顯現的隐身字跡,我交出的紙幣上的字遇到高溫隐身,而我收回的紙巾上的遇水現形。
一些不足挂齒的小把戲。
為保證交易順利完成,交易雙方都會有幾手準備……就比如剛才那把鑰匙,不出已然廢掉了。
我大大方方踏出酒吧,叫車離開,回去路上不免慶幸,好歹是順利完成了交易,沒在這緊要時候落入警察手裏……
剛才夏淩的話顯然暴露了什麽,當時她倆隔我們有段距離,露天下又嘈雜,本沒可能聽清城管我們的對話,可她聽得清楚……加上城管對燒烤攤的過分關注,顯然,這次是他們多方配合要堵截我們的交易。
我下一瞬的想法就是,靳氏有內應。
還沒等注意到關注點與我本意的偏差,車停。
下車擡頭,回到了靳家。這是這場冒險的起點,也是終點。
……
庭院裏空蕩到詭異,我沖進門,跑上樓,直奔唯一亮燈的書房。
靳天坐在辦公桌後,捧着一張照片。
看相框就能知道,是他桌上擺放的那張,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
我想到了我母親枕頭下的、邊角不複原樣的合照。
貪婪、僥幸、誘惑、責任感喪失,因為這些毀掉了我最親近的兩個家庭,在這背後,還牽扯着更多的人、牽連更多的家庭……
我恨恨盯着桌後神色淡然的男人,就像第一次步入這裏,走到他桌前。
“完成了?”他将照片小心收入抽屜。我留意他的舉動,隐隐覺得怪異。
“時間不多了。”他見我不答話,又問:“我當初的問題,你想好了嗎?”
我那一刻,活在太多想法的壓迫下,呆滞笨拙,反問他說的什麽。
他擰起眉頭,顯然不滿,又不願意再說,似乎是逼迫硬要我自己想起來。
他給我機會,有人卻亟不可待了。
房門被粗暴推開。接連進來的人本性暴露,得意洋洋。
“寒,怎麽有空過來?”靳天招呼着他的老夥計坐下。
我讓到一旁,給他們最後假惺惺的作別時間。
靳天在那打太極,跳梁小醜可是等不及的要撕破臉。老寒以眼色示意我動手。我垂眼,盯着空蕩蕩的桌面,半是出神。
“我們好好談談吧。”靳天仰靠着椅背,氣勢盡顯,“這些年辛苦你了……現在小邵成長起來了,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該學着放手,好好過過清閑日子。”
我從他的話裏聽出不對,按靳天的言行,他倒像是掌控一切似的。
我還處在摸不着頭腦的混沌中,小杜耐不住動手了。
他出手拔槍直至靳天。我伸手将槍管向下壓,掏出背後的槍抵住他頭。
他身形一僵,只能由我下了槍。
槍被我丢在桌上,被兩雙眼睛同時盯上。
老寒伸手奪.槍,手腕被猛然起身的靳天死死按在桌上。
老寒又要伸手反抗,靳天以桌上那處為基點,撐着桌面跨腿越過,重心轉移到另只支撐的手上,伸腿将對面連人帶轉椅踢遠。
老寒氣急敗壞站起來正要還擊,槍口正對他眉心。
小杜一動不敢動,我也只是愣的出神。
一場争奪戰眨眼間落幕。
房間裏一時只有沉重的喘息聲。
靳天緩了半晌,自嘲:“老了,不服老不行,現在舉.槍都覺得累。”
對面被他掌握性命的人死死盯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你早晚有等不及的那天……”靳天的嘴角冷下,“寒,其實你也老了,不然你不會隔十一年再動手。”在對面的人臉色變得更難看之前,他平淡繼續:“洩露消息給條子,趁亂窩裏橫……你這些年手段也沒長進,對,還有拿家人脅迫。”
我明顯感覺到靳天後半句話裏隐忍的怒氣,通過零零散散的這些字句,聯想到十一年前我父親那次任務。
老寒變了臉,兇狠畢露,他怒視着靳天,恨恨咬牙,“原來你早知道。看來我該早下手,也不該顧念舊情。”
“顧念舊情?”靳天像看笑話一樣憐憫地笑看他,笑過了伸手捏住他領口,袒露兇狠模樣,“你我兄弟多年,同甘共苦,可你呢!你做了什麽!”他伸手一推,直将老寒逼退到貼牆,握.槍的手爆出青筋,“你因為筱娴嫉恨我,當年她出意外那次,其實是你通知的條子,也是你破壞交易,害得我們腹背受敵!是你!你想借警察的手殺我,筱娴卻替我擋了子.彈!”
被逼到無路可退,老寒無所顧忌地仰頭大笑,他接下的話卻讓我震驚:“筱娴那麽好,你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我那麽喜歡她,可她偏要跟定你!還有,我們多年兄弟,最後發跡的是你,出頭的也是你!名利和她都讓你占盡了!我不信沒你不能成事,那次剛好是個好機會,筱娴到那去也是我通知她的,我就想讓她看着你身敗名裂,甚至,看你直接丢了命才痛快!”老寒發瘋一樣笑,咳嗽兩聲繼續:“可我沒想害她!該死的是你!靳天!”他的聲色頹靡下去又很快提起,“筱娴走了……她走了……那我也不能讓你好過!之後的事也是我做的!那個害了筱娴的條子被我找到了!”老寒伸手,狠狠指着我,眼光如刃,“就是這小兔崽子的爹!”
我震驚當場,老寒惡狠狠的言語還在耳邊沖撞。
我聽他說了那段往事,可惜,我當時沒能将它保留下來留作證據。
“那個姓鄭的自以為是正義化身,殺了筱娴大受打擊……我找了個兄弟跟蹤他,輕而易舉摸清他的生活規律……叫他找了個晚上……”
“夠了!”我移槍指向貼牆站着的惡魔,一步步走上去。
我的情緒沸騰時,腦後一痛。調轉了槍,回頭,敲打在又要下手的小杜的後背上。
之後我丢了槍,将他壓制跪地。
姓寒的靠在牆上,癫狂地笑。
靳天退後,從櫃子裏取出麻繩扔給我。
他早有準備。
那時我沒空想別的,正要招呼姓杜的,突然見他又跪又拜服軟認錯。
靳天授意我放了他,我把他推出門外,回頭捆了老寒。
我很怕老寒繼續說下去,而他似乎有意激怒我,硬是拿無所謂的挑釁語氣說完了害我父親的細節。
我當時是被怒火完全控制了,在捆好他之後,夠到槍扣動了扳.機……
之後或許是很長一段時間,我跌坐在地上,腦海裏跌宕的還是那狂妄的笑和無所謂的陳述。
我氣極了,也恨死了。
我看着那張凝固着血花的臉,心靜如死水。
沒想着害怕退縮……滿心滿腦響着理所應當。
他害我父親,作惡到今天,我送他重新投胎做人,天道循環,理所應當。
……
可我想到我自己,我摸出手機,顫着手要報.警。靳言父親制止我動作,硬拽起我,逼着我聽他那些即将坦白的話……
我很慶幸,那時候我記得按下手機錄音鍵……
他說了很多,坦白他始終關注着靳言身邊的人,很早就調查了我的家世,之所以放任我倆是不想他父女關系惡化……還有,在那之前從沒信過我,之前的所有,包括訂婚,包括最後那天,都是對我的試探。
他最後說我達到了期望,同意我和靳言在一起。
我愣愣地聽,那一刻,忍不住泛出淚。
在我終将與這一切分別的時候,我等到了她父親的同意,更重要的,我知道了那段隐秘的真相……
盡管它再也無從印證,但那是我全心接受她家庭的關鍵的轉折。
完全出乎意外,在發生那麽多事情之後,靳言父親将靳言靳川托付給我照看。
我傻傻地迷茫看他,而他繼續說:“那些暴利的生意,那種忐忑的活法,你都經歷過,也該懂。我當初不知深淺輕易涉足,這麽多年為躲安穩只敢隐退而不敢抽.身……這是個無底洞,我不會讓孩子們陷進來。我咨詢過律師,以我這種情況,進去再出來就真是老頭了,鄭楊,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珍視言言,替我照顧、陪伴她和小川。”
喉嚨發緊,我說不出話,只是搖頭,抗拒這種無力感。
他卻依然說着不知藏了多久的心裏話:“言言母親去世之後,我想了很多,決定遵照她走前的囑咐,再不碰那些髒東西……我縮小了勢力範圍,将那些都交給寒……那時候我只是猜測不對勁,真的印證,也是剛剛……我給他靳氏股份、職位,将背後那些都交給他,可是這些再多,多不過心貪的……當年,靳言和我斷絕關系,也是因為她意外聽我和寒說起了當年的事。她怪我不分善惡,害了她媽媽,高中畢業和我斷絕關系……其實那樣也好,她性子犟,機靈懂事,留在我身邊,早晚也會被有心人提點知道那些往事……”
他在這時候擡頭看我,溫和地笑,“你可不要因為你父親不是我找人害的就動搖了,我也确實找人去查了他的底細,所以當時你和言言回家來,幾乎一眼就認出你了……我不是不想向你爸報仇,只是動作慢了一步……”
我陷入糾結時,他繼續沒完的話題:“靳言走了,也是遠離是非之地,我特意請了幾個保镖貼身保護她,靳川這邊,也是大龍阿四他們随時照看……”
我忽然想起上學時候那件往事,打斷了他,“可是,在學校時候,有人盯上她了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那是我派去的。”我無法描述我那時的表情,大概是整張臉僵掉了,他看着繼續笑道:“是我派去探探你的底。”
試探我的……原來試探那麽早就開始了……
他繼續感嘆:“沒想到還促成了你倆……”
他促狹地看我。我無言以對。
他後來拿抽屜裏的對講機招呼了阿三,原話是“拆掉,下來。”
我驚懼地看他,隐隐想到什麽,他輕輕點頭,“我賭輸過一次,失去了我重要的人,今天,拿我女兒的幸福賭,總算扳回一城。”
他說的是雲淡風輕的輕松,可我聽來,字句沉重。
“在不确定你的選擇之前,我當然要有所準備。”
本來是老寒聯合我對付他,我想我知曉了為什麽勝者是他。他在布局上的魄力、遠見,非我等可及。
阿三處理了現場的打鬥痕跡,最後請示靳董,問老寒怎麽辦。
靳董卻笑眼看我,說什麽車到山前必有路。
依我看,最後一局,他是将寶押在了我身上。
我關閉了錄音,報警。
……
第二天,再回到警徽閃耀的院子,天高雲淡,紅旗飛揚,心境卻不同了。
顧不上迷茫,想全力打好這場官司。
我就算是向我父親、向許隊他們有了交待。
許隊問過我在靳家前一夜的情形,我隐去了小杜那段,将靳、寒二人的争執過程簡要複述。
包括我最後開那一槍。
他沉默許久,要我別想這些,先回家休息。
我那一槍難以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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