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真身
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我并沒有完全看到,只記得确實看到小塵影拼命想要推開咬着雲齊肩膀的怪物,他的瞳孔在剎那間豎立起來。
一股熱浪肉眼可見地席卷而來,籠罩住整個萬棺墓,伴随着強大的威懾力,就像我做鬼那三年裏見有厲鬼投胎時的場景。
一聲狐貍的怒嚎震徹全身,小塵影的身體突然膨脹,一瞬之間化形為了一只紅色的狐貍,體型比那怪物還要大一倍。
紅色的皮毛,金色的瞳孔……這便是,姬塵影的真身。
他還那麽小,真身就已經這樣美麗,瞳孔裏仿佛燃燒起火焰,在黑暗中盛放。
狐貍伸出前爪按住怪物,絕對的力量壓制使怪物無法動彈,那只前爪看着幹淨又柔軟,卻被狐貍一用力,爪下的東西頃刻間就被壓扁了,粘稠的血流了出來,無聲無息,一擊斃命。
我沉浸在震驚中久久忘記了動彈,看着狐貍爪子輕輕碰了碰雲齊的肩膀,無形的紅色蔓延在他的肩上,腐肉重塑,一念之間。
雲齊也驚呆了:“你……”
它做完了這一切又變回了小塵影,蹲在地上,不知為何不敢靠近雲齊。
雲齊勉力站起來,先去看了看幾乎被壓成肉餅的怪物,确定它不會再活過來,又将簫撿起來查看無虞。
他轉身,卻見小塵影距離他遠遠的:“青岚,你怎麽了?”
小塵影蹲在遠處膽怯地看過來。
“怎麽不過來,你受傷了?”雲齊上前關切地問,小塵影卻吓得退後,指指地上怪物的屍體:“可怕……”又指指他自己:“可怕……”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那他可就杞人憂天了,莫不說前有歸葉姐救命一事,就算沒有,我也從不以身份論人。
這點,姬塵影明白。
雲齊将長簫滾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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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塵影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來,語氣裏有一絲疑惑:“雲齊、的、東、西。”
“那你能,給我嗎?”
小塵影試着也把簫滾回去,卻看到簫身上沾染了塵埃,于是用袖口仔細擦拭了一遍,慢慢走了過來。
迎着雲齊的笑容,小塵影小聲說道:“青岚、不做、可怕。雲齊不要怕青岚。”
雲齊抱了抱他:“青岚就只是青岚,是人是妖都只是青岚,不是可怕,我也不會怕青岚。”
“不是可怕、是青岚。”
“對,不是可怕。”
小塵影指了指頭頂,道:“上面、人、說青岚、可怕,雲齊說、青岚不是、青岚聽雲齊。”
“上面?”
“上面、家、人。”
雲齊望了望頭頂:“會這麽說你的,不是家人。今後若還聽到這樣的話,不必理會,知道嗎?”
“不、理、會。”
“乖。剛才有沒有受什麽傷?讓我看看。”
小塵影乖巧地轉身:“雲齊,什麽是、家人?”
“嗯……家人就是,會為你,遮風,擋雨,可怕來了,保護你的人。”
“可怕、死。”
“還有別的可怕,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很多的可怕……也有不那麽可怕。”
“青岚保護雲齊,雲齊不怕。”
雲齊笑道:“你已經在保護我了,你……哪是什麽東西?”
在那死去的怪物的屍身裏,似乎有什麽東西發着綠光。
我也湊上去,看到雲齊從腥臭血污裏撿起一枚挂墜,似乎還是玉的。
雲齊拿破布蹭掉上面的血跡,我便認出是姬塵影帶着的玉珏。
“成色倒是不錯,可惜碎了,這似乎是個成對的玉珏……”說話時小塵影湊了上來,雲齊便随手給他系在了腰間:“喏,日後哥哥找不見青岚,也不必挨家挨戶問旁人有沒有見過你了,見着這玉珏自然就能認得出。”
小塵影笑起來。
那日在萬花樓,他說這塊玉珏,是一位對他很重要的人送給他的。
雲齊……我就是那個很重要的人……
當時我曾借着醉酒問他爹娘之事,并同他說,這世上有沒有人會什麽都不圖都對你好,無關親族血緣。
他那時對我說的,是“雖記不得爹娘,但我也有一位對我好,卻又什麽都不圖的人。”
無關親族血緣,對他好的人,他那時,竟是在說我?
“你啊,之前說門裏的可怕,就是說它吧?”
小塵影點點頭,張嘴:“嗯,可怕,啊——”
“哈哈哈哈,哥哥說的是吃食,是飯菜,可不是這個嘴。”
“飯、菜?”
雲齊愣了愣:“你沒有吃過?多久了,餓不餓?肚子,這裏疼不疼?”
“餓、不、餓?”小塵影伸出手,在掌心凝結出一團水汽:“疼,這個。”
雲齊忽然想明白了什麽:“難道你是靠這個?哥哥也有妖族的朋友,等我們上去,就去找她問問。”
說到回去,雲齊大約還是擔心家中病榻上的老娘,我正想着這大嘴怪已死,何不到門裏看看?雲齊那邊像是與我心有靈犀,也帶着小塵影去了。
門已經被打開了,想必那玩意兒就是從這裏出來的,萬棺墓裏瘴氣鬼氣渾然一體,什麽樣的妖魔鬼怪催生不出來,我估摸着後來白芨遷宮定是除去了不少野獸精怪。
我與姬塵影前不久去時便是現世安穩。
而在之前小孤女存在的記憶裏,萬棺墓裏只有瘴氣,沒有方才的怪物。
門內與門外區別并不大,只是多了幾具屍骨,我所見也并沒有見到鬼魂,應該是離去或是投胎了吧。
一般這樣慘死的鬼魂都是被吓破膽子了,怨氣相對要小一些,投胎的可能性更大。
我在這裏研究這些無名屍骨,雲齊和小塵影那邊似乎發現了什麽,雲齊驚喜道:“奕哥說的方葉,真的有這種草!”
我走過去一看,和之前記憶裏的一樣只有半株,其餘的都被那怪物給糟踐了,再旁邊果真是一些剛發芽的幼苗。
一模一樣,看來我又要重複等待這半個月。
雲齊看了半天也明白了,這裏奇花異草皆是靠此地天地之氣生長,只需等待也只能等待。
當時我是靠背簍裏的幹糧硬生生撐過那十幾日的,這裏有死水,勉強能喝左右也喝不死人,反正瘴氣侵體回去必定得大病一場。
雲齊擔心再有怪物偷襲,挑了口比較結實的棺材,睡覺再也不敢和小塵影一起睡,他們兩個必然有一個得醒着。
其後十幾日,雲齊醒着時要麽就看顧那幾株注定送不到的藥草,要麽就看着小塵影發呆。
小塵影比他強一些,開始練字了,大部分的時間雲齊都用來教他說話寫字,拿石頭在地上瞎劃,要麽就聽雲齊講一些老掉牙的故事。
講自己從前流浪的故事,在荒山上和群狼瘋狗搶吃食,在街邊搶人家剛買的包子燒餅,有幾次被抓住還狠狠挨了揍,在私塾外偷聽先生講課,那些學生發現後拿石子砸他。
也說他是怎麽被撿回雲家,雲家的夫婦對他如何的好,還說起了不待見他的雲家祖堂和“十分友善”的堂兄雲奕,大概是無所事事,他幾乎講得事無巨細,有些事連我都忘記了,于是我和小塵影一樣聽得津津有味。
我幼年因為聞肘子的香味而吃不到,心裏十分執念,後來在雲家,娘特意做了,或是幹脆買,我卻再也找不回當年的喜愛之感,不過愛吃還是照舊愛吃的,雲齊說起這些,答應小塵影以後帶他去吃這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既然說起來了,我便記起姬塵影愛買肘子給我吃,而後又總覺得有什麽事想不起來,這事情就是這般,你越想,它越是躲着,到後來想得頭疼,索性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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