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眼淚
這支青玉笛很短, 表面是碧玉的色澤,那質地細膩瑩潤,比最上好的翡翠玉還要漂亮幾分,那是極為純粹的綠, 在昏黃的燈光下, 它表面似乎有流動的光華。
齊灏傾斜着身體, 雙腿踩在井壁上, 身上綁着的繩子将他吊在了半空中,他凝視着眼前的青玉笛,繼而低頭垂眸,長而細密的鴉羽睫毛一顫, 學着阿玉的模樣将嘴唇貼在了笛孔處。
他輕輕地往笛孔裏吹氣。
下一秒, 狹窄封閉的深井中揚起了一陣……嘶啞的笛聲?那是夾雜着噓聲與斷斷續續破風笛聲的曲調,一會兒重一會兒輕,一會兒能吹響, 一會兒又變成了氣流的噓噓聲。
他不太知輕重,要麽是吹不響, 要麽就是吹響了,但是那聲音卻極其的尖銳刺耳,那刺耳的聲音在井底四周回蕩,漸漸演變成了一種拉破舊二胡的驚悚聲音。
最直觀聽到笛聲的岳卓豫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也顧不得害怕,連忙用雙手捂住耳朵。
底下的那群黑蜈蚣揮動着成千上萬的手足四處逃竄,黑麻麻的影子在那枯骨屍骸中穿梭,漸漸消失不見,也不知道是因為那青玉笛的緣故,還是因為那“笛聲”實在是太難聽了。
齊灏:“……”
齊灏天生五音不全, 一唱歌就找不着調,是那種唱生日快樂都會跑調的“天賦型歌手”,樂器這種東西和他沒有絲毫緣分,他只會搖個鈴铛,曾經族裏每年盛會節日的時候他負責打鼓,但也沒持續多久,後來被族內長輩“勸退”。
齊灏放下了手中的青玉笛,他擡頭有些心虛地往井口看了一眼,心想剛才那聲音應該不會傳出去被學姐聽到吧……
“咔擦——”
正當齊灏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右手掰下了一塊井壁上的青銅片,這沉悶的響聲令他回過神來,齊灏看着手中的青銅片,又掰了一塊木料,而後讓上面的人松開繩子将他放下井底。
在落地之前,他将青銅片和木板(?)扔在了屍骸之上,咯噔一聲後,身姿輕盈的落在上面。
岳卓豫緩緩松開捂住耳朵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落地的人,對方跟他挨得很近,在這成堆屍骸的井底,只有他們兩個人。
對方蒙着臉,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但岳卓豫還是認出了對方是誰,他眼睛有些發紅,剛才一個人在井底的黑暗中,那是無窮無盡的絕望,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
後面隐約聽到了井口的回音,岳卓豫心中升起希望,但那希望的火苗卻又忽明忽暗,他非常擔心這些人不願意救他,這個井底如此詭異,誰又會願意冒着生命危險下來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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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扔在這裏裝作沒遇見過才是最好的選擇。
岳卓豫真沒想到他們中竟然有人很快就下來了,而且那人還是……
齊灏遞了一個簡易口罩給他,抽出短刀精準地砍斷了他身上的枯藤,那些毒蟲消失後,這些從屍骸堆裏長出來的枯藤也變成了普通的藤蔓。
被解放之後,岳卓豫慌忙逃離了之前所在的地方,然而這井底不過是個方塊之地,無論跑到哪裏都差不多,岳卓豫的身體發抖,他不敢去看那群屍骨,但他也不想直接踩在這些屍骸之上,于是他學着齊灏一樣,選擇站在一些黑色不知名的板子上。
雖然腳下仍是成堆的屍骨,但是不直接踩在那些人頭骨上,心裏終究還是好受了許多。
岳卓豫的一只手在摔下來的時候脫臼了,齊灏抓住他的手腕扭了幾圈,當岳卓豫的發抖驚叫顫聲和骨骼咔咔的聲響過後,齊灏松開了對方的手,“好了。”
岳卓豫不停的嘶哈抽着涼氣,他扭了扭手腕,确實已經能夠自然活動。
齊灏下來的時候身上帶着外傷藥,此時順便幫岳卓豫手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對方的手臂上有一條擦傷,像是有什麽堅硬的物體從那上面割裂而過,卻傷的不深。
“嘶……”從小嬌生慣養的岳卓豫已經疼出了眼淚,但他死死的咬着牙,盡量不然自己痛叫出來。
他看着眼前的齊灏,嘴裏的那一句謝謝卡在了喉嚨,他心裏有很多話想要說,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齊灏,我……”
“嗯?”齊灏漫不經心的回了一聲,他此時正拿着手電筒掃過井底的各處角落,這井底除了無數的屍骸之外,還散落着其他的東西,黃白的枯骨之間,有碎裂的陶器、看不出原形的碎布料、土石瓦礫以及別的青銅器具等。
一束燈光從其中的一具屍骸上掃過時,齊灏的目光驀地停在了那具屍骨腰間的一塊青銅片上,他的眼睛一動,露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
下一秒,齊灏傾斜身體,一手撐在一塊陶器碎片上,另一只手伸過去拿起了那一塊青銅片。
一旁“謝”字憋在喉嚨眼裏的岳卓豫此時又把口中的話咽了下去,不明所以地看着齊灏的動作。
齊灏将那塊青銅片攤在手心裏,輕輕撫去上面的一層鏽跡,手指緩緩摸過青銅片上的紋路,青銅片上的紋路他極為熟悉,與他背後的族徽別無二致。
這是他們齊山一族的名姓牌,每個族人一出生都有靈婆刻下的兩塊名姓牌,一塊放在族裏的祭祀之地,另一塊自己保管,那是極為重要的一樣東西,齊灏的名姓牌放在家裏,阿姐并沒有準他帶出來。
如今他們族裏的名姓牌全是用銀打造而成的,卻和這一塊青銅名姓牌的尺寸一模一樣,其中的雕刻手法,正是他們族裏流傳下來的。
齊灏摩挲過整塊青銅片,心裏默默念出了一個名字:齊鞅。
這是青銅片主人的名字。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們族裏的先祖曾經來過這裏,還因為什麽意外死在了這?他們真的之前效忠過穎陽王?卻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回到了族地與外界隔絕?
心中升起一連串的疑問,卻怎麽也想不到答案,齊灏看着眼前的這片屍骸,心中感慨甚多,或許這堆屍骸中,還有更多他們族裏的祖先。
齊灏将那塊青銅片擦幹淨之後,重新将它鄭重地放回了那一具屍骸身旁。
他在原地跪了下來,雙手交疊做了一個複雜的手勢,而後将手舉在耳邊,朝着屍骸所在的方向拜了三下。
這是他們族裏敬重叩拜的禮節。
岳卓豫全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畫面,整個人不知所措極了,他完全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麽,只覺得那動作有一種莊重的儀式感,但是在這個鬼地方搞這樣的儀式,是……是被控制了嗎?
那為什麽不控制我呢?
岳卓豫恍恍惚惚的,情不自禁學着齊灏的動作一同跪在那裏拜了三下,齊灏偏頭看見了岳卓豫的動作,沖着他輕輕一笑。
“喂!!齊灏!
!”
“你看到岳卓豫了嗎??”
“怎麽還不上來!!!???”
……
等在井口邊的兩人遲遲沒有等到底下的動靜,林良韞看着阿玉越來越冷的臉龐焦急難耐的往下喊。
“我們上去吧。”齊灏對岳卓豫道。
“上去?”岳卓豫往井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試探的問道:“我們怎麽上去?”
他現在這幅模樣,就算有繩子也不可能爬上去。
“我背你上去。”
岳卓豫驚訝了,雖然他身高才一米七-八,比齊灏挨了幾公分,可他的重量并不輕……
“你行麽?”
“試試吧。”齊灏将一端繩子交給越卓豫,讓他綁在身上,還順便從口袋裏摸了一顆糖給他。
岳卓豫将信将疑的将繩子綁在身上,剝開糖紙吃下了那顆糖,荔枝味的,非常甜。
齊灏将人背在身後,手上拿着繩索,雙腿踩在井壁的凹槽處借力向上,他身體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背上壓着上百斤的重量完全不會妨礙他的行動。
就算沒有繩索,他也能帶着岳卓豫爬上去。
岳卓豫抱着對方的脖頸,膽戰心驚的看着對方向上爬,他們已經離井底越來越遠,他近距離看着對方攀爬,齊灏的雙手牢牢的抓在繩索上,修長的雙手骨節隆起,他的動作沉穩而有力。
對方原本是一雙很漂亮的手指,岳卓豫卻在他的指間看見無數細小的傷痕,他緊緊咬着下唇,眼睛開始發紅。
齊灏嘴裏咬着手電筒,卻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液體掉落在肩上。
那是岳卓豫的眼淚。
“齊灏,那天的事對不起,我不是真心要說那些話的,謝謝你冒着危險來救我,以後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岳卓豫哭哭咽咽的,憋了大半天的話終于說了出來,情緒宣洩出來之後,眼淚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齊灏的動作停在了那裏,任由對方發洩情緒,“我沒有在意,救你是因為……你是我同學。”
“反正我就要謝你。”岳卓豫別扭的揩掉臉頰上的淚痕。
齊灏剛要說什麽,卻感受到繩子大幅度向上扯動了幾下,似乎是上面的人在催促,他只好把話憋進肚子裏,悶着頭繼續向上爬。
兩人很快就看到井口了。
“他們快出來了吧!?”林良韞看着井邊繩子的長度估摸道。
阿玉面無表情,一雙狹長的鳳眼死死地盯着黑黢黢的井口。
站在井口的人很快便看到了兩個人頭,齊灏和他背上的岳卓豫冒了出來,林良韞眼中一喜,剛好搭把手将人拉出來,卻沒有想到齊灏的動作太快,直接從井裏跳了出來。
阿玉瞪大了眼睛,當他看見齊灏背上的岳卓豫時,腦後的長發都快要炸開了。
岳卓豫從齊灏的背後滾了下來,他踉踉跄跄站穩了腳步,擡頭望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齊灏和林良韞他都認識,是他的大學同學,而旁邊那個,是一個容貌漂亮的長發……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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