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月楚站在拉法的寝殿外,手裏捧着一束新摘的月光花,柔嫩的銀色花瓣嬌俏舒展,上面還沾染着些許晶瑩剔透的清露。
拉法居住的宮殿就在王城中心,然而作為血族之王的王座所在,這裏卻沒有想象中的守衛森嚴,甚至可以說一個人影都沒有,也就不奇怪月楚第一次便能夠輕易地混進去。
黑色的大門厚重結實,上面雕刻着蛇與玫瑰的花紋,陰森森的蛇從玫瑰花叢間探出頭,似乎下一刻就會張開毒牙咬破喉嚨,可是蛇尾卻被長着尖刺的花頸死死纏住,這些複雜的曲線交織在一起勾勒出古老的神秘感。門口甚至連盞燈都沒有,如果不是憑借血族良好的視力,月楚恐怕連路都摸不清楚。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還是定了定心神,走上前輕輕敲門:“陛下,我能進來嗎?”
裏面一片寂靜,沒有回應,就在月楚準備放下手中的花轉身離開時門卻緩緩地打開了。
月楚輕輕一笑,撩起長袍的下擺,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地面是光滑的黑色石頭,清脆的腳步聲在靜谧中格外響亮,半拖地的長袍下擺滑過地面,血族敏銳的聽覺能夠捕捉到那沙沙的細微聲響。
殿內很空曠,卻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月楚走過的地方才會緩緩地亮起明燈,用微弱的光芒為他照亮腳下的路。這裏不像是舒适的房間,反而像是一個墳墓,埋葬着血族之王。
拉法高坐在王座上,靜靜地看着朝他走來的孩子。月光花微弱的銀光照亮了月楚精致的小臉,那笑容在黑暗中像是瑩瑩之火,為這無邊夜色帶來一絲暖意。
月楚行了個禮,沒有經過應允便順着臺階一步步地走到拉法身邊,舉着手中的花說:“陛下,我看這月光花今夜開得格外美麗,便想采摘一束送給陛下,陛下會喜歡嗎?”
他的眼睛猶如澄月,滿滿都是期待。脫離了白天的克制,夜晚似乎讓他放松了警惕,言語之中是掩飾不住的親近。
拉法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親近過,即使在希諾小的時候也不會用撒嬌的語氣對他說話,即使兩人是關系最密切的父子,但希諾依舊怕他,那是血脈裏沉澱的畏懼。
拉法移開目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顯然有些難以招架。
月楚立刻燦然一笑,轉身走下臺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水晶玻璃瓶,将月光花束放在裏面,輕輕地将花朵聚攏,擺出最好看的姿态。他退後欣賞了一番,側過頭看向拉法。
月楚:“陛下覺得怎麽樣?”
那尋求表揚的姿态讓拉法根本無法拒絕,他動了動喉嚨,半晌才低聲回了句“嗯”。
比起跟希諾的諄諄教誨,此時的拉法顯然話少的可憐,不過月楚并不介意,只要陛下還願意給予回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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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楚滿意了,腳步輕快地回到拉法身邊,直接撩起長袍坐在了拉法腳下,擡起頭充滿期待地說:“陛下,要看看我的領域嗎?”
他就像是個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樣,忍不住向大人炫耀着。
拉法僵硬地點點頭,然而注意力卻全都投在了兩人過近的距離上。月楚坐得太近了,滾着銀邊的長袍下擺都在他時不時的動作中會從他的腳上滑過。血族是沒有溫度和呼吸的,但是拉法卻仿佛聞到了月楚身上清冷的幽香,一絲絲地猶如霧氣般鑽入他的肺腑。
只要一低下頭,他的目光所到之處便皆是這個孩子,那白皙得猶如雪一樣的皮膚,永遠跳動着柔和光點的眉目,唇形優美總是帶着一絲笑意宛如花瓣般的嘴唇,猝不及防地印入他的眼簾,讓他心頭顫動。
月楚眼波流轉,似是沒注意到拉法的不尋常。他屏氣凝神,張開五指,手掌中如同水滴凝聚般出現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圓形領域。
領域只有兩種元素,鋪天蓋地的鳳凰火氣勢洶洶地從天而降,宛如流星般墜入平靜深沉的大海,将深藍色的海水激蕩出白色的泡沫。這個領域非常穩定,而且沒有第一次那樣讓月楚吃力。
拉法眼中閃過贊許,這真的是一個非常具有天賦的孩子,更何況……他想起自己透過“眼睛”看到的畫面,月楚日日夜夜地練習,即使失敗無數次、力量掏空到幹涸,也依舊沒有失去信心,心中的喜愛便猶如飛漲的潮水般難以控制。
而此時的他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偷窺的行為有什麽不對勁。
拉法:“你做得很好。”
終于得到了想要的贊許,月楚的臉上綻放出絢爛的笑容,比上好的寶石還要清透的眼睛流轉着愉悅的光彩,讓拉法也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月楚的指尖,那一瞬間仿佛聽見自己早已停擺的心跳怦然一動,猶如鼓點。
拉法不動聲色,淩厲而絕姝的眉眼斂下,半邊臉潛藏在燈火暗色之中,讓人無法清晰地捕捉他的表情。
拉法:“你的雙元素已經非常穩定,現在嘗試着将第三種元素注入。不需要擔心,我會幫你。”
月楚正色,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沒有半分懷疑。他調動着力量,将其如流水般凝聚在指尖。
拉法:“用土元素。”
相比較金、木來說,土元素更加穩定,而且與水火間的力量碰撞也不會太過激烈,對第一次嘗試的月楚來說更加容易。
月楚領悟,指尖凝聚的能量轉為褐色。
拉法握住他的手指,碰觸到了圓球。一瞬間,月楚只覺得自己的力量立刻被吸了進去,三種元素不安分地碰撞、摩擦,像是長了翅膀的瘋牛,不斷地想要突破領域的限制。
月楚咬緊牙關,将力量分成絲線般細小,一點點地梳理着跳動的元素,命令它們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組合排序。
拉法沉聲指導,引導着月楚将力量框架構建起來,再一點點地把元素填充進去。這對他來說是非常簡單的事,可是此時此刻竟也多了一分緊張。
終于完成了!
幾乎快要爆炸的小球緩緩穩定下來,火光、水海之間多了一層沃土,厚重而包容地隔開了兩者的對峙。
月楚的臉上光彩流轉,成功的興奮感讓他一下子沖破了克制,直接抓住了拉法的手。
月楚:“陛下,我成功了!”
拉法宛如被定住一般,死死地盯着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月楚的手指很涼,這是血族慣有的溫度,比不上人類的溫暖炙熱。可是此時,他卻覺得自己被碰觸的地方宛如灼燒起來一般,燙得發慌。
月楚注意到他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不好意思地微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只是那半垂的小臉卻宛如被風吹過的嬌花,透出一股青澀腼腆的惑人。
拉法動了動喉嚨,竟發現自己心中閃過一絲失落和後悔,似乎舍不得月楚把手拿開一樣。他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卻還是掩飾不住其中低沉的沙啞。
拉法:“很好。”
幹巴巴的一句稱贊說完後,兩人陷入了沉默,然而這沉默不帶尴尬,反而浮動着朦胧的暧昧,猶如暗香般撩動人心。
拉法不得不又說了一句:“你想要……什麽獎勵?”
月楚立刻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拉法,指向他手指上戴的藍寶石戒指。那戒指古樸而美麗,戒圈很寬,是銀色的,但肯定不是銀制品,透亮的湛藍色方形寶石鑲嵌在中央,周圍還有一圈白色的碎鑽。如果不仔細看,他甚至覺得這跟以前魏斜陽最愛戴的那款一樣,然而細細看去卻還是有些區別。
他并不留戀過去,但心中偶爾還會閃過一絲懷念。
拉法一愣,這個戒指并不是說什麽貴重之物,只是他戴的久了便懶得更換。既然月楚喜歡,他也不會吝啬。
他取下戒指,将其放在月楚手心。見他開心地取下原本戴着的戒指換上自己的,竟也隐秘地生出一絲歡喜。
很好看。
拉法不得不稱贊,月楚纖細皙白的手指更适合這種貴重華美的珠寶,那戒指像是為他量身定做一般,璀璨的寶石只能淪為他的陪襯,為他更添一份光華。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當然,基本上都是月楚在說,拉法在聽。月楚說的也不是什麽大事,多為每天學習的心得、遇到的問題和發生的趣事。拉法很喜歡聽,還能幫他解決一些困擾的問題。兩人的交談愈發融洽,月楚也越坐越近,逼得拉法只能往旁邊挪動。
拉法已經很久沒有和人說過這麽久的話了,在陌生之中他有感覺到了久違的生機。他活了太久,時間對他已經毫無意義,因此生命也變得空洞起來,所以才會在确定希諾可以肩負重任後選擇沉睡。
想到這,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第一次沒有掩飾心中的挫敗:“是我做錯了嗎?為何希諾總是對我充滿怨言?我知道我要求有些苛刻,但想要成為王者,這都是必經之路。現在我還在,那些貴族們自然老實本分。可若是我沉睡了,以希諾現在的實力根本壓制不住他們。”
月楚立刻搖搖頭,認真地看着拉法:“陛下的拳拳之心令人動容,希諾殿下只是鑽了牛角尖才會如此,陛下萬不可自責。說句實話,我挺羨慕希諾殿下的,畢竟人之所以能夠任性,就是知道有個人會無底線的包容自己,不是嗎?”
月楚輕輕一笑,眉眼間有着濃濃欣羨。他并沒有掩飾,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攤開給拉法看,反而坦坦蕩蕩讓人憐愛。
拉法動了動手指,很想摸摸他的頭,卻又沒辦法做出這種太過親昵的行為。
月楚沉吟片刻,又說:“我看殿下情緒起伏過大是從缺課時開始,或許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拉法眉眼含霜,是了,希諾甚至偷偷跑到人類領地,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他剛開始不願意探查,是不想讓希諾反彈得更厲害,可是現在情況卻越來越糟糕,絕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他招來兩個血影:“去查查,希諾究竟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
月楚面含擔憂,只是心裏卻悄然輕笑了起來,希諾的小秘密怕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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