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心茶葉商
崎岖的山道上,蘇淩手裏提着一個黑色塑料袋,往村子的墓地走去。
石溪村偏僻,火葬還未普及,人們仍實行土葬,墓地在鳳凰山的北面,一踏入墓地群,陰氣撲面而來,蘇淩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與城市的公墓不同,這裏的墓大都是椅子墳,其中有個新墳還帶了院子,石桌,以及一些不認識的石雕。
那就是二爺爺的墓。
站在墓碑前,蘇淩從墓碑,虔誠地鞠了躬,表明自己的身份:“二爺爺,我是蘇淩,您指定的繼承人,今天我來看望您了。”
從照片上看,老人慈眉善目,生前一定是個和藹可親的人。
帶着敬畏之心,蘇淩從塑料袋內拿出小賣鋪那買來的冥紙、香和紅蠟燭,按照張嬸講解的步驟,開始上墳。
燒完冥紙,看着熄火了,他雙手合十,再次鞠躬。
下了墳山,蘇淩不急着回家,雙手插在風衣兜裏,沿着石子不路,漫步在田間。
鄉間的早晨,空氣清新,陽光明媚,輕風撫面,帶了一絲泥土的芬芳。
田裏勞作的人看到蘇淩,全都翹起腦袋,好奇地望過來。
蘇淩坦然自若,站在小溪的橋上,欣賞着農村獨有的風景。
藍天白雲,春耕農作,好一副生機勃勃的畫面,消失很長一段時間的靈感,似乎在這一刻蘇醒了。
他舉起手,假裝握着畫筆,在空氣中勾勒出虛無的線條,漂亮的桃花眼好似一汪潭水清亮。
畫得正盡興,遠處傳來李大海的叫喚聲。
“蘇哥哥,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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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停下動作,轉頭看向匆忙跑過來的少年。
“早安,大海。”蘇淩微笑地說。
“早……早安。”李大海跑到他面前,氣喘籲籲,“蘇哥哥……村……村長請你去一趟村委會。”
“村委會?”蘇淩詫異問,“發生了什麽事?”
李大海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鎮上來了幾個人,村長跟他們吵起來了,好像提到蘇爺爺去世的事。”
蘇淩一聽與二爺爺有關,立即讓李大海帶路。
村委會辦公室裏,三個中年男子圍着一個高瘦健朗的老人不停地勸說。
“金村長,你仔細想清楚了,蘇二爺人走了,山上的茶卻還沒采摘,要是拖到五月份,茶葉一老,價格就提不上去了。”
“張忠說得對,茶葉口感差,口碑砸了,我都替蘇二爺可惜。”
“不行!”金村長繃着臉,嚴肅地一口回絕,“你們出的價格太低,我不能昧着良心虧賣了。”
“怎麽能說是昧着良心呢?”梳着油背頭的西裝男笑呵呵地說,“蘇二爺去世了,茶山不還是村長您說了算?前期成本蘇二爺投的,後期利潤您幫忙收着用來建設村子,不也是一大功德嘛?”
蘇淩剛到門口,聽到西裝男的話,不禁蹙眉。這個聲音油膩大叔在慫恿村長貪污嗎?
好在金村長對他的話無動于衷,見李大海帶着人來了,招了招手。
“采茶我會,賣茶我不懂,你們想壓價,就跟蘇老頭的孫子談。”
“蘇二爺的孫子?”
三名男子轉頭,看向步入辦公室的青年,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驚豔的眼神。
這是一個漂亮不失英氣的年輕人,濃淡相宜的秀氣眉毛,水光潋豔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粉嫩的唇,組合成一張完美無瑕的臉。
他留着一頭微卷的及肩發絲,上身穿黑色休閑外套,內搭白色圓領T恤,下面是一條淡藍色的牛仔褲,腳穿白色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既時尚又精神,渾身散發着王子般的優雅和尊貴,站在簡陋的村委辦公室裏,與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
蘇淩早就習慣了別人看他的各種眼神,從容不迫向高瘦老人道:“你好,村長,我是蘇淩。”
金村長捋着山羊胡子,一雙凹陷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蘇淩。蘇老頭臨終前找律師寫了遺囑,指定了繼承人,等了兩個月,終于等到人了。“小夥子長得不錯,與蘇老頭年輕時有點像。”
被稱贊,蘇淩的臉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不知村長找我過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剛才他站在門口,聽得雲裏霧裏,只知二爺爺承包的山上種了茶樹,這三名中年男子恬不知恥地勸村長降價賤賣,好在村長意志堅定,不為金錢所惑。
金村長介紹道:“他們是收購茶葉的老板,和你爺是長期的合作夥伴。”
蘇淩看向三名中年男子,三名男子不約而同地朝他伸出右手。
“你好,你好,我是齊岳。”
“我是黃興。”
“我是張忠。”
蘇淩雙手插在外套衣兜裏,站着沒動,僅是朝他們颔首。“你們好,我是蘇淩,昨天剛到石溪村。”
漂亮的人即使失禮,也讓人生不起氣來,三個油膩的中年大叔不在意地收回手,心裏卻有些疑惑。
蘇二爺不是沒結婚嗎?打哪來的孫子?他們和蘇二爺認識十幾年,完全沒聽說過他還有別的親戚。而且這名青年衣着時尚,氣質高雅,一看就是從城裏來的富家少爺。
瞧出三名老板眼裏的質疑,蘇淩解釋道:“我的爺爺是二爺爺的大哥,很多年前移居S城,前幾天我接到律師的電話,二爺爺立了遺囑,指定我做繼承人。”
“啊?原來如此!”齊岳恍然大悟。怪不得石溪村的人都喚蘇岚為蘇二爺,原來他上頭還有個兄長。
張忠看向黃興,黃興閃了閃眼,對蘇淩道:“今天我們過來,主要是商量收購茶葉的事。”
村長對蘇淩說:“鳳凰山被你爺承包了七十年,山上種了茶樹,往年你爺在,都是自己與他們談價格,今年你爺不在了,他們就想壓價。”
齊岳為難地道:“石溪村出産的雨露茶品質确實不錯,賣得也好,但是——”
張忠接話說:“但是今年不比往年,茶葉市價整體下調,我們收購商處于底層,沒辦法只能壓低成本。”
黃興嘆道:“如今經濟不景氣,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
三人一唱一喝,蘇淩總算聽明白了。
他雖然不喜歡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大學讀的是美術系,但從小在蘇家耳濡目染,多少懂點商業手段。
這三個黑心的茶葉收購商,見二爺爺去世了,想趁火打劫,欺村長不懂行情,惡意壓價收購茶葉呢!
今天他們要是收購別的農作物,蘇淩或許沒有主意,但是茶葉……他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大腹便便的齊岳道:“如果我沒記錯,你剛提到的雨露茶,普通品質市價一斤三千多元吧?年初我家買了一罐特級品質,花了一萬多元,口感不錯。”
齊岳聽了他的話,臉上的笑容差點挂不住了。“蘇……蘇先生懂茶?”
蘇淩颔首:“種茶我不懂,品茶還行。家裏長輩愛喝茶,我跟着喝了十幾年,能通過香氣、口感、色澤辨別茶的品質。”
其實是蘇淩自己好茶,對茶葉品質挑剔,非特級不喝。好巧不巧,雨露茶他經常喝,對它的價格了如指掌。
黃興和張忠對視一眼,知道今天這事估計要黃了。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蘇二爺的孫子是位會品茶的行家!
齊岳掩飾般地咳了幾聲道:“茶葉價格時有浮動,每個月都不一樣,年初送禮多,價格貴點正常,現在四月份,價格早就下調了。”
張忠道:“上個月和這個月,都差了幾十元呢!”
黃興搓搓手說:“采茶制茶需要時間,真正上市得六七月份了,到那個時候,價格還不知要下降多少。”
金村長輕哼:“再怎麽降,總不能降到成本以下吧?蘇老頭定的價格已經夠實惠了,一斤鮮新茶葉只賣一百元,你們自己算算,中間賺了多少利潤?”
齊岳急道:“金村長,成本不是這麽算的啊!四五斤鮮葉才出一斤幹茶,如果含水量高,需要的鮮葉更多。加上人工費、運輸費、包裝費、廣告費等等,成本只高不低。”
金村長道:“小蘇剛不是說了嗎?普通品質一斤三千多元,就當你成本一千元,你們不還賺了兩千多?再說了,我們鳳凰山出的雨露茶品質在一級以上,你們的售價肯定更高,賺得更多!”
“不是……”齊岳一副苦笑不得的模樣,“金村長你不了解行情,所以不懂……”
“我咋不懂了?”金村長瞪眼吹胡子,“蘇老頭臨終前委托我,一斤鮮葉一百元,低于這個價不賣!”
眼看他們要争起來了,蘇淩從兜裏掏出手機,不緊不慢地提議道:“我有朋友做茶葉生意,我打話問問他好了。”
張忠偷偷地扯了下齊岳的衣角,使了個眼色。
齊岳咬牙道:“八十!八十元一斤,我們就收了!”
張忠附和:“石溪村的路不好走,貨車進不來,我們每年都得承擔一大筆人工運輸費。”
蘇淩放下手機,問村長:“二爺爺和他們之間有合同嗎?”
“有。”金村長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疊紙,交給蘇淩。“石溪村到鎮上的路,确實不好走,但你爺定的價裏,不包含他們的人工運輸費。”
蘇淩拿過合同迅速地浏覽了下,看到定價那裏,果然不包含出村的運輸費,而且,價格有上調的空間,也就是說,一百元一斤是底價,随市場行情還能再貴點賣。
放下合同,蘇淩望着三位中年大叔,笑容可掬地道:“依我看,一斤一百元的鮮葉太便宜了,兩百元都不嫌貴。既然三位和我爺是長期的合作夥伴,我就賣個人情,一百八十元一斤,包括出村運輸費,你們看怎麽樣?”
一百八十元?
這價格沒壓下來,怎麽反而還提高了?
三個茶葉收購商聽了蘇淩的話,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不是我說……當初蘇二爺在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提價,一百五十元頂天了,蘇先生一口氣提到一百八十元,這……這不是坑人嗎?”張忠愁眉苦臉,委屈地嚷道。
“一百五十元頂天了?不包括出村的運輸費吧?”蘇淩眉毛微挑,桃花眼明亮,“若是加上運費,可能超過一百八十元了,相較起來,一百八十元包運費,已經優惠你們了。”
黃興傻眼。他們怎麽被繞進去,稀裏糊塗地提到了一百八十元?來的時候,三人明明商量好了要壓到八十元以下啊!
看他們猶豫不決,蘇淩遺憾地說:“你們和我二爺爺合作了十幾年,雖然有優先收購權,但是合同上沒有規定不能賣給其他茶葉收購商。品質高的雨露茶,鮮葉賣到三百四百一斤的,大有人在,所以我想……如果你們不收……”
“不用想!我們收!一百八十元,我們收了!”齊岳打斷他的話,搶先道。正因為鳳凰山出産的雨露茶品質好,他們才與蘇二爺合作了十幾年。一品和二品的價格天差地別,如果包裝成特品,更是財源滾滾。這麽多年,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哪舍得放棄這塊肥肉?
黃興和張忠見齊岳松口了,咬咬牙也同意了。
蘇淩抿了抿唇,輕嘆道:“一百八十元包括運輸費,好像還是我虧了。”
“不虧!一點都不虧!”齊岳生怕他不肯賣,笑呵呵地說,“就這麽定了,咱們現在拟合同,後天……不,明天我就派人來采茶,蘇先生覺得怎麽樣?”
蘇淩不急着回答他,反而問村長:“您覺得呢?”
畢竟茶山的生意是二爺爺委托給村長,他得問問村長的意思。
村長嚴肅地捋着山羊胡子,緩緩點頭:“你決定就行。”
這小子長得生嫩,腦子卻好使,三言兩語就把人給繞進去了,有點本事。
得到村長的認同,蘇淩免為其難地道:“行吧,那就拟合同。”
他不懂鮮葉的行情,但知道成品的價格,一百八十元一斤的鮮葉與成品相比,真心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不過,藺封曾說過,談生意就是打心理戰,更要懂得察言觀色,從對方的話語中提出有用的信息。
他們敢壓到八十元一斤,他就敢提到一百八十元,含運費是一種心理暗示,讓對方覺得自己占了便宜,果然對方聽到這個價後,一着急就說漏嘴了,道出一百五十元的高價。
蘇淩掌握了價格,心裏有底氣,談判時便多了籌碼。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三位茶商願意和二爺爺合作十幾年,說明鳳凰山的雨露茶品質有保障,成品賣得上高價,只要有利可圖,他們肯定舍不得輕易放棄。
他還是太保守了,不敢提到二三百一斤,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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