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蝕骨第三 7
離青州已不遠了,唐棠的胸悶之症自那日後仍會偶爾出現,經莫昕診脈過後只是因為天氣炎熱上了暑氣罷了,蕭清才松了口氣。
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青州,得到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大理寺卿阮明玉早将貪官柳澄厭扣押起來的消息。一路上由于蕭泠和莫昕這兩個江湖人同路省去不少麻煩,也用不着亮出身份。
青州比起安溪鎮還小些,環山靠水,由于澇災水患的關系,大部分以種田打魚為生的百姓慘遭饑荒之苦。偏生這個地方本就是土匪橫行之地,鎮上的商鋪早早就被洗劫一空,即使開倉派糧,糧倉裏的糧食,也不夠堅持幾天。
阮明玉與幾位欽差帶來的重新派發下來的赈災銀和米糧,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原本還拿着棍子鋤頭将府衙官員圍着打的百姓們,在看到糧食的那一刻就立馬老淚縱橫地放下了武器。
走進荒涼的青州,這個往日便不是繁華的城鎮如今更是貧瘠,潮濕的巷子裏擠滿了因為洪水而無家可歸的人,上至白發老人,下至襁褓嬰兒,一雙雙麻木悲哀的眼睛看過來,也不知道該說是誰的錯,到底還是天災。
唐棠于心不忍,将口袋裏的糖果給了一個髒兮兮的孤兒,未想到其他孩子看到了,便一同湧了上來圍住唐棠。唐棠一個個分下去,很快就沒了。那些拿不到糖果的孩子們一開始不願意放過唐棠,扯着袖子圍上來,在蕭清過來之後,便很不高興的走了。
唐棠還有些愧疚,莫昕拉着他安慰道:“你這樣沒用的,因為欽差到了青州赈災,很多災民都逃到了這裏。就算你有再多的糖果,一個個的分,也是不夠的。他們都餓壞了,急起來就要搶,要不是太子攔着,那些人就……那些孩子拿不到糖果怎麽肯走?”
莫昕想說的是甫一進城,就被城門口那些災民盯上了,若不是看蕭清一行人帶了刀劍,定是要撲上來搶奪的。
“那該如何是好?”望着這些可憐的縮在巷子裏的老人和孩子,衣不蔽體,怎麽受得了?唐棠雖然是讀過不少書,但是對于臨場救災,還是不太懂。
蕭清擰眉望了望四周,即使鎮上還有居民,但也是只管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雪上霜。自己尚且沒辦法填飽肚子,哪裏救得了別人?即使出門被人抓住衣角苦苦哀求,也只是斥退逃走而已。
“會慢慢好起來的。”蕭清道。
唐棠也不好多言,剛才已經招來麻煩了。一行人走向府衙,街上一片蕭瑟,連行人都不見。
難得沒有下雨,天色陰森森的甚是沉悶,還沒敲響府衙大門,門就緩緩從內打開,陳侍郎看到了太子爺,着急的臉色瞬間凝固,驚訝地指着對方,“太……太……”
蕭泠折扇敲下他的手,佯裝斥責道:“太什麽太,你的禮數呢?”
陳侍郎膛目結舌,半晌,噗通一聲跪下,“微臣參見太子殿下,參見靜王爺。”
“起吧。”太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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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侍郎剛站穩,蕭泠便笑道:“陳侍郎,你是如何知道本王與二哥來了,這麽殷勤的跑來開門了?”
按說他也是個五品官,還是欽差,雖然比其他幾位大人官職低,也犯不着來守門吧?蕭泠這麽想着都被自個逗笑了。
陳侍郎擦了擦額上的大漢,不知如何開口,“這……這個……阮大人他,柳刺史他……”急得滿頭大汗,陳侍郎道:“阮大人把柳大人給打了,微臣這是去找大夫呢!”
“你說什麽?”蕭清擰眉問道,語氣不善。
“阮大人親自審問柳大人,但是一言不合就……柳大人也不還手,被砸了一頭血。”陳侍郎偷看着蕭清冰冷的表情,又馬上低下頭請示,“沒想到太子殿下親自下江南了,微臣這就去告訴阮大人。”
“不必,你帶孤去看柳大人。”蕭清道,看了看身邊,直接拉着莫昕走。
“你也去!”
莫昕一頭霧水被拉着走,急道:“喂喂!你拉我幹什麽,拉錯人了吧?!”
莫昕回頭向唐棠求救。唐棠也是很驚訝,很快反應過來。對莫昕搖了搖頭,跟随上去,說起來這個對太子很重要的朋友,柳澄厭此人,唐棠從未見過,甚是好奇。
心中還有幾分不舒服,蕭清竟為那個人如此着急……
莫昕半跪在大堂的地上,認命地給眼前這個滿臉胡茬,卻不失俊朗的英武男子上藥包紮。此人但是硬骨頭,驚堂木在額頭上砸了個血洞還一聲不吭,看見蕭清後愣是跪着不肯起來。
一室沉寂。
太子擰着眉頭,身上散發着冰冷的氣息,身邊愣是無人敢靠近。幾位欽差低着頭站在一起,唯有阮明玉,一雙秋水眸死死地盯着挺直腰板的柳澄厭。
好不容易包紮好,莫昕腿都麻了,身後的蕭泠笑着過來獻殷勤,扶住莫昕,還體貼的揉了揉方才被蕭清捏過的纖細手腕。
“累不累,手上疼嗎?我就說二哥剛才太用力了……”
莫昕哼哼兩聲沒說話,倒是享受着手臂上的舒适按摩。阮明玉驚訝地看了看他們,眼中寫明顯着傷風敗俗。
蕭泠不樂意了,斥道:“你那是什麽眼神?誰準你這麽直勾勾地看着本王的愛妃了?”
莫昕一聽炸了,反手撞他,看着蕭泠捂着腹部彎下腰喊疼,橫眉怒目道:“你給我閉嘴!”
一時間官堂上的欽差大人們都被吸引了視線,阮明玉更是幸災樂禍的偷笑了。蕭清輕咳兩聲,那些人立馬板起臉認真聆聽。
“你沒事了吧?”太子對着堂下端正筆直跪着的柳澄厭問。
柳澄厭低下頭,回道:“只是小傷,微臣無事。”
望了望蕭清,柳澄厭一臉愧色,附身磕下,“太子殿下,微臣有罪,請太子殿下處罰!”
蕭清眉頭更深,靜了一會,才道:“你,真的不顧千萬災民,做了貪污之事?”
柳澄厭一直低着頭,無顏見太子,也沒有想到,證據确鑿之下,太子還願意相信他,千裏迢迢來給他翻案。
“微臣……微臣有罪。”
蕭清眸色一凜,複問道:“孤想聽到實話。”
不論怎麽問,柳澄厭只會答這四個字。
正如阮明玉剛才的解釋,此人對貪污一事供認不諱。也是态度的問題,別的什麽都不說,氣的阮明玉直發抖,讓他冷靜幾日,就得到這麽個回答?一怒之下,抓起那塊厚重的驚堂木就砸下去。
太子的臉色更冰冷了。
下邊的欽差們都納悶了,怎麽主事兒的人一個個都這樣?證據确鑿,柳澄厭認罪了不是皆大歡喜嗎?為什麽前有阮明玉阻止柳澄厭畫押,後有太子……而且這态度,實在讓人捉摸不透,這罪人,是拿還是放?
又是一片安靜,阮明玉沒忍住,含着怒氣開口道:“太子殿下,既然柳澄厭已經認罪,那就按法關入死牢,如此這般罔顧聖恩,待聖意下達後,免不得抄家砍頭。”
這語氣重的,想要姓柳的死啊……莫昕看着搖了搖頭,官場果真複雜。
突然聽到蕭清居然在叫他,一臉茫然的看去,蕭清的眼神很有深意,望着他問道:“莫昕,柳澄厭的傷沒事吧?”
“嗯?”莫昕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只見唐棠對他做了個口型,才斟酌着回答,“這,傷到頭部,也有可能造成頭腦昏沉,神志不清的情況,也是看不出來的……”
蕭清點了頭,又道:“你再給柳澄厭診脈看看。”
蕭清這又是在懷疑什麽?莫昕摸不着頭腦,診脈半晌,看了看蕭清眼中隐約有幾分期待,便道:“這位柳……大人,似乎有些精神不濟,目光渙散。且脈搏也很虛弱,大概……大概是失血過多吧。”
頭一次給人診治扯謊,莫昕說得磕磕絆絆,卻看蕭清滿意的點頭道:“阮大人,孤想擇日再親審柳澄厭。”
“殿下是懷疑本官嚴刑逼供?”阮明玉憋了好幾天氣,這會兒看他們做戲也怒了。
“明玉……”
見不得阮明玉頂撞太子,柳澄厭一時着急出口叫了一聲,而後抿着唇看向太子,認真道:“太子殿下,阮大人并沒有對罪臣用刑,都是罪臣的錯,一時迷了心竅,動用了赈災銀。罪臣有錯,求太子殿下降罪。”
蕭清半眯着眼,冰冷的眸子望着柳澄厭,“今日你非要認罪不可?”
柳澄厭慚愧低頭,“罪臣讓皇上失望,讓太子殿下失望了,都是罪臣一人之錯,否則災情早已得到緩解,罪臣無法面對自己犯下的罪行,實在是于心不安。求太子殿下降罪。”
半晌,蕭清面無表情地點了頭,“随你吧。”蕭清說罷,拂袖而去,臉色極其不好。
阮明玉冷哼一聲,喚人将柳澄厭押入死牢,待禀明聖上後再行處置。不歡而散後,在書房內欽差将臨陣救災的安排詳情給蕭清和蕭泠禀報一番。
莫昕無聊得在門前挖螞蟻洞,時不時和身邊的唐棠搭話。
“真是無聊,早知道就不來了,大哥你說是吧?嗯?”
好一會兒沒等到唐棠回答,莫昕擡頭看了看,唐棠一手扶着柱子,額頭上全是汗,捂着胸口臉色很難看,幾乎要站不住了。莫昕忙丢了樹枝扶起唐棠。
“大哥你又胸口疼了?”
唐棠由莫昕扶着在廊下欄杆上坐着,情況未曾好轉,臉色煞白,他喘着氣,聲音很輕,“嗯,我也不知道……這次……疼得厲害……”
“你別怕,我看看。”
莫昕摟着唐棠,在他手腕上診脈一陣,蹙眉疑道:“沒什麽呀,但是脈象亂的有點奇怪……啧,好像憂思過度的樣子……也不對啊……”
唐棠看他這般嘀咕,噗嗤一聲就笑了,這會兒心口絞痛更甚了,疼得說不出話來。莫昕一着急也不想了,自懷裏掏出一瓶藥,倒出一顆散發着清香的純白藥丸給唐棠服下。
藥丸清香帶着微微苦澀,入口即化,唐棠喘了一陣氣,發現心口的疼痛已漸漸退去。再過一會兒,便沒事了,唐棠奇怪地問:“你給我吃了什麽藥,真的好了。”
“天心丹。”莫昕答道。
唐棠“呀”地一聲,驚道:“這可是救命的靈藥,給我用不是浪費了?”
莫昕撇嘴嘀咕道:“你管它什麽藥,好了就行,我這次一定要查出你這到底是什麽毛病,剛才都吓死我了。”
“沒事了,不怕了啊。”唐棠欣慰地笑了笑,摸着莫昕的頭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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