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周末初檸跟雜志社約了拍攝。

上午的拍攝結束後，初檸換了衣服從化妝間出來，陳陽遞瓶水給她。

他倚在電腦桌前，招呼工作人員先去吃飯，又看向初檸：“下午還要再拍幾組，現在先去吃飯吧，我知道有家西餐廳很不錯，一起去嘗嘗？”

初檸還沒開口手機響起，又是喬邦國打來的。

自從上次去喬家之後，父女二人就沒再說過話。

也不知道他身體怎麽樣了，初檸最終還是接起來：“爸。”

喬邦國道：“阿檸，今天跟秦家人一起吃飯，你也過來吧，爸上次說的事，你起碼過來見見人再說。”

一上來就說這個，初檸有些煩躁：“我有約，中午在外面吃，去不了。”

切斷電話後，她琢磨着她爸的話：

生意上的朋友。

秦家人。

剛從國外回來。

她爸說的，會是哪個秦家呢？

還沒多想，聽到陳陽說：“那家西餐廳離這兒不太遠，不過外面熱，我開車載你吧。”

“啊？”初檸疑惑地看向他。

陳陽也愣了下，說：“你不是答應了嗎？”

初檸這才想到剛剛她跟喬邦國打電話時，随口說有約了在外面吃的事，陳陽應該誤以為她是已經答應他了。

下午還有拍攝，兩人可以吃飯時互相交流一下，避免時間上不必要的浪費，初檸這麽想着，點頭應下來。

這家西餐廳店面裝修很是典雅，生意也好，因為正是飯點兒，客人挺多。

沒有靠窗的位置，初檸和陳陽兩人選了屏風後面的一處雅座。

點單時，初檸看到一男一女走過來。

男人雙手插在兜裏，臉上輪廓深沉，桃花眼微垂，冷峻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旁邊跟着一個極好看的女人，腮凝新荔，杏眸明亮，笑起來唇角漾着梨渦，賞心悅目。

男人許是察覺到什麽，朝這邊看過來。

初檸下意識低頭，避免與他目光相遇。

陳陽指着菜單裏的菜介紹：“這幾樣都挺不錯的，你看看喜歡吃什麽。”

秦曦視線停留在初檸身上，又移向坐在她對面，殷勤倒水的男人，臉色沉下去。

“看什麽呢？”秦暖說話他沒反應，一擡頭就見他望着某處，跟遇見了仇人似的。

“沒事。”秦曦随意應着，問她，“去哪兒坐？”

秦暖環顧四周，倏而拉起秦曦的胳膊，指着前面：“咱們去那兒吧，剛好有位置。”

秦曦被她拽着往裏面走，路過初檸身邊時，見那男人指着菜單上的某道菜跟初檸介紹：“這個是他們這兒的招牌，味道很好，可以嘗嘗，你應該會喜歡的。”

初檸心不在焉地應着，随手點了這個，餘光掃過旁邊走過的男人，身形略微僵了一瞬，佯裝鎮定地揚起手臂将鬓前碎發挽在耳根。

“還有這道菜也可以。”陳陽還在滔滔不絕跟她介紹，“這道菜的主廚是……”

初檸沒聽進去，視線落在秦曦被人拉着的胳膊上。

面對女人的觸碰，秦曦似乎不以為意，沒有躲避，甚至在初檸看過來時，他擡起手臂主動攬過了旁邊女人的肩膀，很是親密。

人走遠，初檸收回目光，又點了陳陽說的那道菜。

手臂搭在肩上壓得難受，秦暖把他拍下來，在空位上坐下：“你怎麽出個國回來學會動手動腳了？”

秦曦懶散往對面的沙發上一坐，朝左後方的位置看了眼，應得臉不紅心不跳：“剛剛手臂沒力氣，借你肩膀搭一下，至于這麽小氣？”

“是嗎？”秦暖順着他剛剛瞧的位置看過去，托腮淺笑，“那女孩挺漂亮啊，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

秦曦拎起桌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還沒喝被秦暖搶了，“謝謝！”

秦曦：“……”

秦暖還在朝那邊望着，意味深長地問：“真不認識？”

秦曦沒接腔，喊服務員點單，又倒了杯水：“位置會不會太靠裏面了，一會兒秦秦買完冰淇淋找不到我們倆。”

“司機帶他過來的，怎麽會找不到。”

服務員過來，秦暖點了幾樣後問秦曦，“你吃什麽？”

秦曦往後面沙發靠背上一倒，翹着二郎腿，漫不經心道：“随便。”

秦暖無奈搖頭，又随便點了幾樣，服務員走後，她道：“今天讓你跟喬家千金見面呢，你怎麽跑出來跟我吃飯，回頭爸又該說我縱容你。”

“他哪兒會說你，頂多罵我兩句。”秦曦略偏了下頭，看到坐在初檸對面的男人很是殷勤，兩人正聊得火熱。

他冷着臉，心上莫名煩躁：“姐，喝酒嗎？”

也不等秦暖答，直接喊服務員拿了瓶紅酒。

秦暖端起酒杯随便抿了一口，看他一飲而盡，勾唇笑道：“怪不得不滿意喬家的婚事呢，原來心裏藏了個人。”

秦曦又倒了一杯，把玩着手上的酒盞，忽而開口：“姐，你說像你跟我姐夫那樣，兩家長輩都祝福，又彼此情投意合，是不是很難？”

秦暖朝那邊瞥了眼，恰好看到初檸望過來。

那姑娘本來是背對着這邊的，此時略偏着身子，扭頭朝這邊看，對上秦暖的視線後，平靜地回了頭。

服務員上了菜，秦暖切着盤裏的牛排，随口問他：“你們倆是沒有情投意合，還是哪方家裏長輩不同意？”

秦曦也不吃東西，默默喝着酒，思索秦暖的話，緩慢道，“可能，兩者都有吧。”

高三那年初檸媽媽去過學校，說他會影響初檸學習，每次都讓他離初檸遠一點。

初檸究竟還喜不喜歡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應該是不喜歡吧，否則為什麽說分手？又為什麽，今天跟別的男人來這兒約會？

秦暖吃了口牛排，思索着道：“我記得你剛上高三那會兒，還跟我說畢了業要聽爸的安排出國，後來沒多久，爸說你不出國了，還在學校跟人早戀，他氣得不輕。”

秦暖眼神示意一下，問他，“就是這個女孩？”

秦曦默默喝着酒，沒否認。

秦暖勸他：“實在放不下，就再争取一次，沒準兒她還在意你。”

秦曦捏着酒杯的手微僵，她還會在意他嗎？

他側首往那邊看。

陳陽把切好的牛排遞給初檸，兩人說笑着什麽。

初檸許是有所察覺，忽而扭頭，跟秦曦的目光遇上。

他一動不動地凝着她，也不說話，臉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麽。

初檸不動聲色将視線挪開，低頭吃着東西。

陳陽往那邊看一眼，問道：“那個人你認識？”

初檸頓了下，沒說話。

陳陽幫她倒了杯果汁，自顧自地道：“那位是遠商集團的秦總，剛回國，我們想約他做一期雜志封面，工作人員找上去，結果碰壁了好幾次。”

初檸有些詫異：“《時尚麗人》一般不都是女性做封面嗎？”

“看雜志的都是女性，但異性相吸，對方有顏有錢，又是成功人士，沒準兒效果會更好。”陳陽笑笑，搖頭，“不過實在是太難搞了，請不動。”

初檸沒搭話，也沒什麽胃口，默默喝了口果汁。

一個三歲上下的小男孩被人牽着走過來，模樣生得俊俏，眼眸閃亮，像個瓷娃娃。

男孩環顧四周，似乎瞧見了要找的人，撒開後面那人的手，颠颠兒跑過去，撲進了秦曦懷裏。

陳陽看到這幕，意外了一下，跟初檸道：“這年頭，像秦曦這種地位的人居然成家這麽早，可不多見。”

初檸眼睫微顫，也跟着望過去。

秦曦将男孩抱坐在腿上，親了親他的臉蛋，垂眼笑說着什麽。

男孩的五官跟秦曦很像，看起來還真有些像父子。

原來秦曦已經成家了？

是啊，他回國到現在，好像确實從來沒說過自己有沒有戀愛，有沒有成家。

看來她爸說的那個秦家剛回國的兒子，不是他。

那邊的畫面其樂融融，女人幫秦曦懷裏的男孩擦拭額頭，溫柔笑着說些什麽，美好的像是一家三口。

初檸心上有不知名的情緒在蔓延，堵在胸口，有些喘不過氣，默默喝了口果汁。

陳陽還在說些什麽，她心不在焉地應，只希望趕快把這頓飯吃完離開。

秦曦接過秦暖手上的濕巾，幫小外甥擦拭嘴角的巧克力：“冰淇淋吃完了才跑過來，也不知道分舅舅一口，小氣鬼。”

顧秦仰着臉任由他擦，奶聲道：“大人才不喜歡這個。”

兩個人是面對面坐着，顧秦恰好能看到秦曦的背後，他眨着眼道：“舅舅，那邊有個漂亮姐姐偷看你。”

秦曦擦拭的動作停頓兩秒，又去擦他的手：“是嗎？”

“嗯啊。”顧秦仍往那邊看着，“有個叔叔跟漂亮姐姐說話，姐姐不看你了，在對那個叔叔笑。”

“那個叔叔幫姐姐倒了果汁。”

“姐姐在喝果汁。”

“姐姐在吃東西。”

秦曦拉着臉幫他把小手擦幹淨，聽他在耳畔碎碎念着，沒應腔，也沒阻攔他。

秦暖拍了拍旁邊的位子：“秦秦坐過來，媽媽喂你吃飯。”

顧秦摟着秦曦的脖子不撒手：“我不餓。”

“你舅舅還沒吃飯呢，你坐過來。”

顧秦：“我又沒影響舅舅吃飯，他有手。”

秦暖：“……”

顧秦仍盯着那邊看：“舅舅，那個漂亮姐姐我好像見過，你認識嗎？”

秦曦喂他一口奶油雞酥盒：“來，張嘴。”

舅舅不搭理他，顧秦覺得自言自語沒意思，也漸漸不再往那邊看，勉強吃了幾口東西，搖頭不肯再吃。

秦曦也沒胃口，看秦暖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結賬。

顧秦看着那邊的漂亮姐姐，越看越覺得眼熟，總覺得見過。

……想起來了，他在舅舅房間床頭的雜志上見過！

前幾天顧秦去秦家，在舅舅的房間玩，看到了床頭的雜志，就拿來翻看。

結果被他舅舅給奪走了，說怕他弄壞。

看舅舅挺寶貝的，顧秦好奇，指着封面上那個很好看的姐姐問：“舅舅，這姐姐是誰啊？”

當時秦曦坐在沙發上，懶散地倚着，目光朝雜志封面上看了眼，又望向顧秦：“姐姐？”

似乎被氣笑了，他問：“明明跟你舅舅差不多大，誰讓你叫她姐姐的？”

顧秦走過去，抓了抓耳朵，奶聲奶氣地問：“那叫什麽？”

“叫——”秦曦大臂一攬把人抱坐在腿上，悄悄說，“舅舅告訴你個秘密，不能跟別人說。”

小孩子對秘密很感興趣，顧秦臉上頓時嚴肅起來，很正經地點頭：“我不跟別人說話，我嘴巴很嚴的。”

秦曦勾唇，指着雜志上的女孩：“知道這人是誰嗎？”

顧秦搖頭。

秦曦：“這是你舅媽。”

顧秦：“？”

“所以不能瞎叫姐姐，要叫舅媽，知道嗎？”

顧秦驚了一下，眨着眼睛問：“外公說，我未來的舅媽姓喬，她也姓喬嗎？”

秦曦目色沉了些，眉心微擰：“外公說了算還是舅舅說了算？外公對你好還是舅舅對你好？聽外公的還是聽舅舅的？”

“……聽舅舅的。”

“真乖。”秦曦笑着捏他的臉，不小心力道重了，顧秦臉上一疼，差點哭出來，秦曦趕緊松手，目光落在雜志封面上，又問，“秦秦，這是誰？”

顧秦揉着被他捏疼的臉，可憐兮兮：“舅媽。”

“真聰明！”秦曦心情不錯，笑着摸摸他的頭。

顧秦仰臉問：“那舅媽現在去哪裏了？”

秦曦嘴角僵滞，疏散開來的眉眼逐漸收斂，眸中閃過晦澀。

室內靜了會兒，他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帶着一絲沉痛：“舅舅弄丢了。”

“丢了？”顧秦望着舅舅眼底的傷痛，趴在秦曦身上，肉嘟嘟的小手去摟住脖子，搖晃着哄道，“舅舅不難受，秦秦幫你找舅媽回來，好不好？”

“你嗎？”秦曦被他逗笑，心裏暖暖的。

顧秦一本正經地點頭：“我很厲害的，肯定能幫你把舅媽找回來！”

仿佛被小外甥治愈到，秦曦将眸中的黯淡掩蓋，恢複往日的痞氣，含笑将人抱起：“舅舅帶你去買冰淇淋。”

到門口時，又囑咐他，“舅媽的事是個秘密，不能跟別人亂說，知道嗎？”

顧秦立刻鄭重其事地應：“不說，這是我跟舅舅的秘密，我嘴巴很嚴的。”

西餐廳裏，顧秦這會兒跪在沙發上，整個人趴在沙發靠背，盯着初檸的方向，越看越覺得跟他舅媽很像。

秦曦去結賬還沒回來，秦暖想去洗手間，打電話讓外面的司機進來看着顧秦。

司機剛來，看到顧秦從沙發上爬下來，颠颠兒跑去了不遠處那桌，站在一個漂亮的女人跟前，他忙跟上去拉他。

顧秦不管不顧，仰着脖子看初檸。

初檸見陳陽結賬回來，正商議着回攝影棚，沒料到有小男孩突然出現，她起身的動作微滞，又重新坐下。

這男孩生得太漂亮，初檸認得，就是剛剛被秦曦抱在懷裏的那個。

如今離近了再仔細看，跟秦曦越發相像，烏黑的發，明亮的眼，肌膚介于雪白與暖玉之間，瑩潤通透，臉蛋兒紅撲撲的，氣色很好。

見男孩望着自己，初檸笑着打了聲招呼：“你叫什麽名字？”

顧秦軟軟地答：“秦秦。”

初檸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姓秦，看來真是他兒子。

司機在後面小聲哄他：“我們不要打擾別人吃飯，咱們去外面玩好不好？”

顧秦不理司機，繼續看着初檸，反問她：“那你叫什麽名字？”

初檸笑了笑，卻沒有答，四下看一眼：“你爸爸媽媽呢？”

“媽媽去洗手間了，爸爸忙。”

小孩子一把甜軟的小奶音，很是讨人喜歡，但這是秦曦的兒子，初檸不想走得太近，她笑道：“那你跟這位叔叔一起等着爸爸媽媽來找你，阿姨還有事，要先走了。”

剛從位子上站起來，還沒走就被男孩抓住了衣角。

司機尴尬地沖初檸笑笑，去拉顧秦，哄着他到外面去。

顧秦不樂意司機的拉扯，扭動着身子躲避，情急之下也忘了幫舅舅保守秘密的事，脫口而出：“別拉我，這是我舅媽！”

初檸眸中閃過訝然。

陳陽也是一臉錯愕，又見初檸明顯不認識這小孩，笑着沖顧秦道：“小朋友是不是認錯人了？這位阿姨不是你舅媽。”

“就是我舅媽，你又不是我舅舅，你怎麽知道不是？”顧秦不喜歡跟舅媽待在一起的叔叔，剛剛舅舅不高興，飯都沒吃，肯定是因為看到舅媽跟他在一起。

舅舅不喜歡的人，他也不喜歡。

顧秦還扯着初檸的衣服，也不看陳陽，只仰着精致的小臉兒對初檸道：“舅媽，我在雜志上見過你。”

初檸一愣，還未再說什麽，顧秦忽而看向前面走過來的英俊男人，興奮地喊：“舅舅！舅舅！我幫你找到舅媽了！舅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