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已許久未夢(2)

宋觀塵緩緩朝她側首,在月明中望着那張哭得有狼狽的容顏。

她彷佛不曉得自己在哭,那樣的哭法沒有太多聲響,只是眼淚一直湧出,那兩丸眸珠像浸潤在水中的黑晶石,兩道羽睫一眨,上頭挂了珍珠淚,亦泛薄光。

她一抽一抽吸着鼻子,額發、鬓發都已淚濕,卻沖着他揚唇。

而反觀自己,該哭的人好像是他,但是自上一世到這一世,他從不知哭泣滋味,取而代之的是滿滿複仇之火。

心中一直很空,尤其重生之後,這世上之人即便與他血脈相連,再無誰能知他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他本以為這樣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此生的他清白無垢、如玉無瑕,後來才明白過來,一切僅是表象,內在的宋觀塵早已爛透。

在至親面前他得裝着,扮演他該有的模樣,然,閺暗晦澀的那一面,一直都在,如深不見底的黑淵,在他入夢甚深時,再将他吞噬。

結果他遇到她。

莫名其妙的,遇到了她。

這一次他改成側卧,目光似兩把火炬,将她的手拉至兩張面容之間,仍緊緊抓握不放,蘇練缇微怔了一下,卧姿亦随他改變,于是兩人就變成面對面側躺,身軀皆微微蜷曲,宛若生長在母體中的雙胎,氣息貼近,彼此相連。

“侯爺還有心底話想說嗎?你說,我都聽着。”聲音很輕,像一根細羽撓在心間。

他有些面無表情,但神态很認真、專注。

“本侯覺得很髒。”

“什……什麽?”她沒聽懂,眨眨眸,結果淚水又滾落一堆。

他嚴肅解釋,語氣仍淡。“經歷過那些嗯……不愉快,臉毀了便也作罷,但只要與人距離太近,內心便生出肮髒至極的惡感,若對象是稚童倒還能忍,倘若是成年人,不管男子,皆教本侯厭惡。”

她定住不過一個呼吸,立時反應過來。

“侯爺上一世年近而立一直未婚,原來是這個原因?”一頓,似意會到什麽,她本能想抽回手,身子還想往後拉開距離,想讓他自在些,但一連串的動作皆未成功,她表情略顯無措。“侯爺……”

宋觀塵堅決不放手,眉宇間更無半分勉強或隐忍。他嗓聲一轉沙嗄。“但你不會。對你,本侯不覺得髒,一切是那樣清除澄澈,我的、你的,上一世與這一世。”

她接近他,來到他身邊,兩人從此交集,不管她作何想法,他都已無法放手。

“你今生不願再動情,不願再落苦海,那很好,本侯要的也不是那些,我只是……只是想有一個伴,彼此知根知底,可以談心說事的伴侶,既是夫妻亦是摯友,如此而已……”蘇練缇通紅的眸中,再度盈滿新淚。

實在不行了,她顧不上模樣如何,沒被他握住的那手抓着單衣白袖就往雙頰和鼻下蹭,蹭掉狼藉的淚痕和涕水。

相視良久,她才勉強忍住淚水擠出話來——

“可是我……我沒法兒再求、求皇上指婚,我沒法兒了……再沒有那樣的契機了……”她不知自己哪裏惹他發笑,但他真的就笑了。

俊顏綻笑,非同小可,瞬間把心思迷茫的她迷得七葷八素。

“無妨,本侯總有法子。”他将她的手拉到胸口,額頭小心翼翼觸碰她的。“只是你可願意?”

她被迷惑了,傻乎乎的,但也沒有對他松口。

她不曉得他想用什麽法子,也不需要他費心神的。

什麽都不論,就論兩人的身份吧,根本就是天壤之別、天差地遠!

上上一世的她任情任性,逮住機會執意嫁進卓府,當時的卓溪然不過就是卓府的大公子,身上未有功名,更未領任何官職,就連個虛職也沒有地。

可他宋觀塵不僅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更憑自身功績受封寧安侯,掌着皇城軍司的兵馬兼禦前行走,他是天子眼中的香饽饽,大紅人一枚,絕不是她能高攀的對象……當然,她也沒想去攀附,只是這奇詭難解的命中牽扯,一世又過一世,終讓她心疼起他。

該如何是好?

誰知,他忽然明了般眨了眨眼,沒再逼她,卻将俊龐貼靠過來。

她的氣息瞬間變得又熱又亂,心音都不對勁兒了。

男人貼得很近很近,鼻側貼着鼻側,呼吸吐納靜靜交纏。

這不是嘴對嘴的親吻,而是臉貼着臉的親昵,兩股不一樣的氣味漫進彼此的鼻腔與胸臆間,比唇舌纏綿還要纏綿。

不髒……他嗅到暖且安穩的沉香,甘願沉醉,就算從此不醒亦無妨。

憐惜……她嗅到男子滿懷的清冽梅香,今夜所聞太折人心志,無法抵拒,只能由着他來親近。

“陪本侯睡會兒吧。”他低啞要求,有些可憐。“我的底細你俱知,最不願人知的秘密你亦聽了去,你明白的,本侯不會對你怎樣。”

他的話直戳她的心窩,蘇練缇都覺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把傷痕累累的內在揭給她看,故意誘她深入,故意令她欲放難放。

他在向她乞憐,而她又哪裏有本事能硬起心腸待他?

心熱臉紅,她用力推推他。“……要睡上榻去睡,躺在地上要着涼的。”

她看見男人露出有些孩子氣又夾雜得意的笑顏。

無妨,本侯總有法子。

宋觀塵所求的轉折終于出現。

那是一場刺殺行動,發生在一個秋風飒爽、秋陽如金的美好午後。

刺殺對象——當朝天子正霖帝。

事發地點——前往皇家獵場的官道上。

皇家獵場距離錦京若快馬加鞭得跑上整整兩個時辰,但皇家秋狩,車駕與護衛隊伍拖得長長一條,浩浩蕩蕩的,行進速度不快,預計得到傍晚時分才能陸續抵達。

當然,皇家出游嘛,定有一部分人手已快馬趕至目的地,到通場那裏先行布置妥當,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皇上聖駕抵達。

這一次秋狩,皇後宋恒貞因風寒才剛剛病愈,鳳體甚虛,只得遵照醫囑留在宮中休養而未随駕,正霖帝遂僅帶着兩位正得寵的妃子前往,連近來對馬術展露極高天賦的七公主嘉怡亦随父皇出游。

至于皇子們,唯獨五皇子殷祺沒能随行。

聽說幾個月前五皇子突然昏倒,全身抽搐不止,還吊眼口吐白沫,把生母趙美人以及貼身服侍的老嬷嬷吓得肝膽俱裂,最後雖救回一命,也張眼醒來了,但變得有些認不得人,且還十分怕生,動不動就把自己縮成一坨瑟瑟發抖,口中念念有詞。

趙美人哭哭啼啼求到皇後那兒,再怎麽說畢竟是皇子,最後是由宋恒貞出面請旨,令一幹禦醫們聯合會診,只是醫治的結果并不樂觀,五皇子怕是廢了。

話說回來,乘了一上午的車,越坐腦袋瓜越昏昏欲睡,正霖帝午後便棄車從馬,還把天真爛漫的嘉怡也抱上馬背,父女倆一路說說笑笑,豈知嘉怡說起話清脆甜美,論起事那是引經據典,年紀小小已頗有自個兒的見解,令正霖帝暗暗吃了好幾驚,望着嘉怡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五十多名蒙面客就選在此際行刺。

敵人來得太快,前仆後繼一波波撲向騎在馬背上的皇帝,禦林軍雖第一時間将正霖帝團團護在中心,未料賊人砸破毒丸放出紫色毒煙,擋在外圈的禦林軍瞬間倒下一大片。

毒煙仍彌漫四周,刺客應是事先服用了解藥,毒煙對他們起不了作用,但禦林軍這邊就慘了,戰力一直被削弱中。

大統領範升見情況不對,令餘下兵力護着正霖帝的坐騎避到後頭小石林中,利用天然地形作出一道屏障,自己則單槍匹馬将刺客阻在石林外。

無奈猛虎難敵猴群,武狀元出身、一路被提拔到禦林軍大統領的範升被對方連發的暗器逼落馬下,肩背亦中多刀,他被六名刺客糾纏住,其他刺客紛紛撲進小石林中。

這一天,許多人以為一條命就要撂在這兒.再也見不到明日朝陽升起——

範升這麽想。

禦林軍們這麽想。

随行伺候的宮女內侍們這麽想。

妃嫔皇子們這麽想。

甚至連正霖帝也不得不這麽想,因為護在他身側的侍衛越來越少,已不到十五人了。唯有與父皇共乘一騎的嘉怡不這麽想。

小小帝姬揚高白裏透紅的小臉蛋,纖手高指,脆生生大喊——

“父皇,是舅舅!是舅舅啊!”

正霖帝面色蒼白聞聲望去,就見那從天而降的“飛将軍”一身銀亮薄甲,胯下雄駒黑得發紫發亮,鐵蹄一落便踩碎敵人胸口,再見馬背上的他手握銀槍一記千軍橫掃,立時将七、八名刺客逼退。

“舅舅!”嘉怡興奮到雙頰通紅。

她最喜歡舅舅了,是除了父皇和母後外,最最喜歡的人兒。

舅舅曾告訴過她,不管她遇上什麽樣的危險,他都會來救她,她從剛剛就一直想着舅舅,默聲祈求,果然願望就達成了,舅舅沒有騙她。

宋觀塵側首沖着眼神明亮的七公主安撫般咧嘴一笑,随即對正霖帝道——

“皇上恕罪,微臣救駕來遲。待微臣掃蕩這群賊人,再向皇上請罪!”

宋觀塵說話的同時,追在他後頭的十名手下已然趕至,戰力陡增,将刺客又逼退一大段。

但……心髒稍稍歸位的正霖帝覺得五髒六腑又要翻攪起來,因為又見賊人随手砸破藥丸,紫色毒煙無邊漫開。

正霖帝絕望地以為,前來救駕的宋觀塵人馬很快就要倒下大半——

結果,并沒有。

将皇帝護在中心的十多名禦林軍侍衛怕毒煙飄來,遂拉着皇帝的坐騎一退再退。

但即使退得遠遠躲在另一方巨石後,帝王兩眼依然炯炯有神,瞬也不瞬看着他的皇城大司馬領着衆人殺敵。

那銀白薄甲的剽悍身影毫無顧忌地沒入紫色毒霧中,銀槍上的一簇紅櫻成了最搶眼的一點。

殺聲震天,沖将過來又沖将過去,慘叫聲不絕于耳,卻再不見任何一名刺客近身。

帝王于是明白了——

他,已然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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