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婚服

雲夢初坐在淩天宮前院的正廳裏,心忍不住砰砰作響。

與近鄉情怯的雲夢初相比,鐘墨倒是從容了許多。他立在正廳的門口,看着院裏院外的花紅柳綠,面上不自覺的浮着一絲笑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兩人等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武櫻匆匆而來,後頭跟着林麒。

武櫻得知雲夢初回來的消息之後,便急忙趕了過來,一路上還忍不住抱怨,這小子既然安然無恙的回來了,為何不直接回住處,反倒來了前廳。不過,待看到立在門口的鐘墨之時,他便明白了。

“墨兒?”武櫻走近鐘墨的身邊才認出對方,不由驚訝不已。

“櫻叔。”鐘墨執晚輩禮向武櫻躬身道,随後又向着對方身後的林麒行禮。武櫻與林麒對看了一眼,後者面色微沉。

武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都長這麽高了,倒是沒怎麽變樣,我一眼便認出來了。”鐘墨笑了笑沒有言語,轉頭向着屋裏的雲夢初看了一眼。

此時雲夢初已經站了起來,立在廳內一動不動的望着武櫻。

武櫻驟然見到對方面上的傷疤,不由心中一痛,上前将對方摟在懷裏,心疼不已,道:“總算是回來了,還好你沒事。”說罷松開對方,望着對方面上的傷疤道:“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雲夢初聞言眼圈一紅,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只哽咽着叫了一句“二叔”,武櫻見狀又将對方抱在懷裏,一手在對方背上輕拍,以示安慰。

雲夢初一路上設想過很多種再見到武櫻之時的場景,也想過武櫻的真實身份和那夜那個不知名的黑衣人。他甚至暗暗的覺得,武櫻此前對他的寵愛說不定都是僞裝,若是知道他察覺了一些什麽,說不定便不會再繼續做自己的二叔了。可是當對方毫無隔閡的将他抱在懷裏的時候,雲夢初覺得縱然此刻死在對方懷裏也值得了。這份溫暖和安慰,是他躺在鹿靈谷冰冷潮濕的溪邊最渴望和最想念的東西。

如今他失而複得,再無所求。

哪怕對方對他無意,只要能日日相對,也好過天各一方。

林麒帶着鐘墨到了斷崖之上,一路上也不言語,似乎頗有些不快。

待确定四處無人,林麒不悅的開口道:“你怎麽招呼也不打一聲就來了,你若是路上有個差池,誰能承擔的了這個後果?”

“麒叔,我已經四年沒有鳴哥的消息了,我給你寫信你也不回,我沒別的法子,只能親自來問一問了。”鐘墨道。

“胡鬧。”林麒道:“世上早已沒有鐘鳴這個人,你想要他的什麽消息?”

鐘墨聞言面色一黯,道:“麒叔,讓我見他一面吧,只要确信他還活着我就心安了。”

林麒深吸了一口氣,道:“再等等吧,等到他可以見你的時候,自然會去見你。”

“當初說好了一年見一面,可是自從四年前匆匆一別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鐘墨道:“我受不了了,我必須見他一面。”

“如果他的生死于你而言抵不上見你一面,那你便去見他吧。”林麒道。鐘墨聞言挫敗不已,張了張口,卻再也說不出要見對方的話來。

一陣風過,花落了一地。

內傷未愈的雲夢初被武櫻勒令卧床休息。雲夢初已經多日未曾好好睡過一覺了,但是今日與武櫻重逢,免不了有些興奮。武櫻見狀便留下來陪着對方說話。

“你身上的傷是出自鹿歌之手?”武櫻拿着藥膏,小心翼翼的抹在雲夢初臉上的傷口上。

“二叔認得鹿歌?”雲夢初不答反問。

武櫻點了點頭,道:“你那日在後山突然失蹤,林堂主派人在北江城內和城外找了好幾日,也沒找到你的蹤跡。那個時候我便猜到你可能被人劫到了鹿靈谷。”

“二叔去過鹿靈谷?”雲夢初問道。

“沒去過。”武櫻道:“鹿靈谷雖然距離淩天宮很近,可是由于地形奇特,外人很難找得到那裏。鹿歌知道你的身份麽?”

雲夢初搖了搖頭,道:“二叔說過,不知敵友,勿告名姓。”武櫻聞言似乎松了一口氣。

雲夢初望着眼前的武櫻,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人,也就是自己的另一個二叔雲中天。那畫中之人是不是雲中天呢?

“為何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鹿靈谷?”雲夢初問。

武櫻神情微滞,而後答道:“江湖上的事,你不是向來不感興趣麽?”

雲夢初見到對方的神情有些異樣,心中的懷疑便更甚了幾分。

“二叔,我記得那日,你說過……我還有另一個二叔。”雲夢初此言一出,便見武櫻面色一變,他想忍着不問,可話都到了嘴邊,自然沒有咽回去的道理,于是又問道:“他去了哪裏?還活着麽?”

武櫻眉頭一蹙,眼中閃過一絲悲切,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就過世了。”

“那他的樣貌與我長得相似麽?”雲夢初又問。

武櫻聞言有些訝異,盯着雲夢初看了半晌,面色游移不定,道:“你在鹿靈谷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雲夢初想了想鹿鳴,又想了想那畫中之人,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既然雲中天已經不再人世,追問這些也便沒有意義了,于是他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是被鹿歌打的半死的時候,突然想起你說的話,想着一直不曾見過那個二叔,覺得有些遺憾。”

武櫻聞言嘆了口氣,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後,他回過神來,望着雲夢初意味深長的道:“初兒,從前的路無論多難走,二叔都可以背着你,領着你。可是如今你也算是歷經生死了,往後若是要自己走,風大雨大,你都要趟過去。不管對面是誰,你都不能停下。”

雲夢初望着武櫻,但見對方眉目夾帶一絲悲涼之感,卻一時之間難以明白其中真意。

武櫻待雲夢初入睡之後才離開對方的屋子,出門便見到了立在院中的林麒。

“墨兒呢?”武櫻問道。

“睡了?”林麒指了指房間,壓低了聲音問道。

武櫻會意,便随着對方往外走,便走邊道:“初兒似乎是知道了什麽,一直在旁敲側擊的向我打聽師哥。”

林麒聞言不由皺眉道:“一個個的真是鬧心。”

“墨兒來淩天宮找你是為了何事?”武櫻問道

“還不是打聽鐘鳴的下落,吵着要見他一面。”林麒有些氣悶的道。

兩人都面色不佳,唉聲嘆氣。

雲夢初一直睡到日落,滿院子找不到人,便去了斷崖。時隔不足半月,斷崖之上的景色卻已頗為不同。又或許是雲夢初的心境與此前不同了。

鐘墨獨自立在斷崖上,看着滿地的落花,只覺的自己此刻的心情,比落到泥地的殘花還要不如。

“上一回我來的時候,這些花剛開,好看的很。”雲夢初道。

鐘墨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雲夢初,道:“現在也開得正是時候。”

雲夢初看着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道:“那日你是沒有見到,原本光禿禿的天地間,突然就開滿了花,地上幾乎沒有花瓣。可是今日你看,樹上雖然還開着花,地上卻也鋪滿了。”

“那件事你告訴你二叔了麽?”鐘墨問道。

雲夢初不由失笑道:“多大的事兒啊,至于麽?我二叔從前就頗為在意此事,寧願看着我受盡苦楚,也不肯喂血救我。我一直想着,若是他能喂我一回,我這輩子便有借口一直賴着他了。可惜……”

鐘墨望着雲夢初沒有說話,雲夢初又道:“放心吧,你這張冷臉沒人願意看一輩子,我失心瘋了才會告訴二叔。萬一他把你留在這裏,你不得怨死我?”

鐘墨聞言終于松了一口氣。

天色漸暗的時候,雲夢初引着鐘墨回了後院。

武櫻的房門大開,裏頭點着明亮的燭火。

雲夢初先一步踏進房門,望見房中之人先是一愣,随即面色蒼白,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鐘墨緊随其後,也看到了房中之人。

“今日裁縫将這衣裳送來,怕不合身,叫我務必穿上試試。”武櫻道。

雲夢初面色一黯,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

武櫻一襲紅色的婚服,面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雲夢初不由心道,這身衣裳,恐怕沒有人比武櫻穿着更好看。

“櫻叔要成親了?”鐘墨問道。

武櫻笑了笑,道:“初兒長大了,我自然也該成家了。”說罷将一身婚服換下,依舊穿着白日裏那件外袍。

雲夢初不由有些恍惚,勉強定住心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擠出一絲笑意,随即轉身,大步的離開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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