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哺血
花瓶碎落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異常清脆刺耳。
但由于這聲響動之後便恢複了靜谧,是以驿館中并無人被驚動。
又或者,驿館之中本也沒住什麽旁人。
雲夢初手裏拿着一片花瓶碎片抵在蒙面人的喉嚨上,猶豫着是否要給對方補上一下。
門外腳步聲漸近,雲夢初倉皇的擡頭,卻見來人是沈途。
對方進門後擡手在蒙面人的身上點了幾下,确保對方一時之間不會醒過來,然後直奔着地上的沈從之而去。
“怎麽回事?”沈途抱着沈從之問道。
“被毒蟲咬了。”雲夢初遂将那蟲子拿給沈途看,又道:“先生昏過去之前說,回詭澤島”。
沈途将沈從之抱到床上,然後走過去揭開那蒙面人的面巾,道:“看着像是西域人。”
“你追的那個人呢?”雲夢初問道。
“死了。”沈途說罷又回到床邊,伸手搭着沈從之的脈一籌莫展。
雲夢初走過去看了看,只見沈從之面色煞白。他伸手探了探對方的脖頸,發覺觸手冰涼,竟然和自己寒千寒蠱發作時的症狀有些相似。不過他随即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沈從之身上的寒氣來勢洶洶,只不過短短片刻,已經幾乎要将沈從之凍僵了。
“他的脈搏快要沒有了。”沈途喃喃道:“怎麽辦?快想想辦法。”
雲夢初突然瞥見地上的碎瓷片,趕忙去撿了一塊,然後提起沈途的手腕割破了一道傷口,道:“你喂他血試試。”
沈途幾乎是下意識的依照對方的話去做,将自己的血喂到沈從之的嘴裏。片刻後,他有些絕望的道:“不管用。”
雲夢初又跑到那個蒙面人身邊,在對方身上翻了個遍,并沒有找到解藥。他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在頸間摘下一枚通體火紅的珠子,上前塞到沈從之的手裏。片刻後,沈途搭着對方脈門的手漸漸止住了微微的顫抖。
“管用了。”沈途道。
雲夢初聞言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怎麽辦?”雲夢初問道:“他們還會不會有同夥?”
“他們熟悉我們的行蹤,一路尾随至此才出手,想必是有備而來。”沈途道:“不過既然一擊失手,短時間內應當不會來第二次。”
雲夢初看了一眼沈從之,道:“先生不知道中的是什麽毒,如此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是不是盡快啓程去詭澤島?”
沈途思索了片刻道:“不妥。”
“我留下來與镖隊的人一起等鐘公子回來,你先騎馬帶着先生走。”雲夢初将沈從之手裏的紅色珠子帶到對方的頸上,道:“這火珠一時可奏效,若是再拖下去,便不知道會如何了。”
沈途抱着沈從之,一時有些進退兩難,道:“這火珠是否與你所中的千寒蠱有關,若是離了這珠子……”
“此事因我而起,萬不能害的先生丢了性命。”雲夢初道:“這火珠不過是自幼帶着護身的,離了也沒什麽大礙。我這寒氣并非沒有法子抑制,只要鐘公子活着,我便死不了。”
待知道了鐘墨的血可抑制雲夢初體內的寒氣時,沈途才稍微安心了些。
正自猶豫不決之時,沈途瞥見地上那蒙面人,面色不由一變。只見對方身體不住抽搐了幾下,随即口吐白沫,片刻後身體發出“滋滋”的聲響,竟然開始慢慢融化。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過後,那蒙面人便屍骨無存,變成了地上的一汪屍水。
“怎麽會這樣?”雲夢初大驚失色道。
沈途面色蒼白道:“想必他們事先服了毒,若是特定的時間得不到解藥便會如此。”
當下兩人都有些擔心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沈從之,生怕對方也會遭受如此厄運。好在沈從之雖然依舊昏迷,卻并沒有化成屍水。
經此變故沈途片刻也不敢再猶豫,将沈從之背起來,便帶着雲夢初去了偏院。镖隊的兩人對今晚發生的事情尚不知情,這更加堅定了雲夢初的猜測,蒙面人并非沖着镖隊,而是沖着自己來的。
沈途交待了幾句,便帶着沈從之趁夜離開了。
他一刻也不敢再耽擱,生怕對方會突然之間便無聲無息的死掉。
雲夢初自是不能再回去正院的客房,只得留在此處與镖隊那兩人同住。
那火珠通體火紅,雲夢初自幼便佩戴用來壓制體內的千寒蠱。有了那火珠的壓制,只有雲夢初催動內力之時寒氣才會發作,可是失去了火珠的壓制,那寒氣便會肆無忌憚起來。
雲夢初窩在本就不太暖和的被子裏,望着窗外的夜色,突然便有些難過。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都已經“死了”,卻還是會有人追殺自己。
先前他在淩霄峰活了十六年,雖然時常受這寒氣的折磨,可好在無憂無慮,自在快活。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無論經歷什麽都有武櫻陪着。
可是如今呢,一夕之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
當然,那一切或許他從未得到過,從前的安逸都不過是假象罷了。
雲夢初窩在床上胡思亂想了許久,尚未睡着之際,鐘墨便帶人回來了。镖隊那兩人将事情的經過草草的向鐘墨講了一番,只是他們并不知沈從之中毒的細節,也就更不知道雲夢初的火珠已經帶在對方的脖子上了。
“天快亮了,大夥歇一個時辰便出發,免得夜長夢多。”鐘墨說罷看了一眼床上的雲夢初,見對方一動不動似是睡着了,便沒再言語,轉身走了。
一個時辰之後,雲夢初也沒怎麽睡。
體內的寒氣源源不斷的侵襲着他的身體,他壓根就睡不着。
經過昨夜之事,鐘墨頗為緊張,臨出發前不住的觀察四周,生怕有人在周圍監視他們的行蹤。
雲夢初爬上馬車便在座位上縮成一團,不時用手搓一搓膝蓋和手肘。依照以往的經驗,他知道用不了幾個時辰,他的四肢便會凍僵。
鐘墨一直緊張的趕路,并未層留意馬車中的雲夢初,直到中途休息的時候,對方一直沒下車,他才覺察到對方似乎出了問題。
他掀開車簾便看到了縮成一團的雲夢初。他試着叫了兩聲,對方沒有回應。然後他跨上馬車,伸手在對方身上一摸,對方身上徹骨的寒意讓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雲夢初。”鐘墨将對方半抱在懷裏輕輕的叫道。
雲夢初睫毛輕輕顫了顫,過了許久才努力的睜開眼睛。
“你又催動內力了?”鐘墨不悅的道。
雲夢初想搖頭,卻沒力氣,半晌後有氣無力的開口道:“別鬧了,你以為……我真傻麽?”
鐘墨随即意識到了什麽,伸手在對方頸間一摸,沒有摸到火珠。
“你的火珠呢?”鐘墨道。
雲夢初閉着眼睛,過了許久才攢足力氣答道:“沈先生快凍死了……我借給他了。”說罷雲夢初不禁一愣,問道:“你怎麽會知道火珠之事?此前我明明沒有向你提起過。”
鐘墨聞言面色一動,然後挽起衣袖,取出短匕便要去割自己的手腕。沒想到雲夢初突然開口道:“等等。”
鐘墨不解的看着他。
雲夢初道:“沒有火珠,我能活十二個時辰……你省着點吧……詭澤島在中都……還遠着呢。”
鐘墨聞言眉頭微蹙,沒有堅持。
他将雲夢初放下,跳下馬車便催促衆人出發。
在接下來的三個時辰裏,鐘墨始終埋頭趕路,一言不發。他甚至都沒有轉頭去看過雲夢初所在的那輛馬車。可盡管如此,一路上他的身心卻都萦繞着一絲難以散去的寒氣。
一行人在黃昏的時候趕到了沽州城。
镖隊的人找好了客棧便去安頓镖車,鐘墨從馬車裏将雲夢初抱出來,對方的身體幾乎要凍僵了,人也早已失去了意識。
鐘墨将雲夢初放到客房的床上,替對方蓋了兩床被子。
對方昨夜将火珠取下來,到現在不過七八個時辰,在他看來都覺得對方快死了。若是等到十二個時辰,對方會凍成冰塊麽?
鐘墨站在床邊立了一盞茶的功夫,然後轉身退出了客房。
镖車上還有些藥材需要送到沽州城內的沈氏醫館。鐘墨着了兩人留意雲夢初所在的客房,防止之前的刺客再次出現,自己則帶着剩下了的人連夜将藥材送到了醫館。
一個時辰後,鐘墨将所有事都處理妥當,又來到了雲夢初的房內。
他立在床邊看了對方片刻,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幾乎要懷疑對方已經死了。有了這個念頭之後,鐘墨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有些不敢去探對方的鼻息,似乎生怕那個念頭應驗了。
他不能死。
鐘墨取出匕首在手腕上不久前剛愈合的傷口上一劃,然後将手腕放到嘴邊用力一吸。濃濃的血腥味在嘴中彌漫開來,鐘墨不待口中的血腥氣徹底散開,便俯身将口中的血哺到了昏迷的雲夢初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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