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門口站在一大幫子人, 泾渭分明分成三撥，領頭各站着一個中年男人。不難看出來，這就是昨天三位師傅說安排過來幫忙做事的人。

只是看着這些人不滿的表情，顯然, 那三位師傅并沒有把事情說清楚。

沈曉明是林碗的大徒弟, 也是林碗的小舅子, 他妻子的弟弟。或許是有什麽樣的師傅就有什麽樣的徒弟, 高曉明的脾氣跟林碗也像了七八分, 沖動，有點傻有點呆。又因為是林碗的小舅子, 平時他在飯店裏做事, 那叫一個目中無人。

不過現在的飯店師傅脾氣都大, 他這種脾氣跟其他師傅差不多，所以大家夥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

林碗安排他過來, 也沒想別的, 因為是自己的小舅子嘛, 給自己師父安排人手，還安排了自己的小舅子，那豈不是說明他重視師父？來之前他也特意叮囑過，讓小舅子把師父給伺候好了，師父手藝好得很，小舅子還能跟着學學，你說是不是。

但是他忘了一點, 那就是他知道廖清歡是自己的師父, 別人可不知道。他再怎麽千叮咛萬囑咐，也沒法告訴對方：诶，這可是你師父的師父, 小心對待啊。也就只能找個蹩腳的借口，跟人說，我跟這位師傅切磋過，對方廚藝很好，你們要記得跟人家好好學。

他以為自己這麽說了，徒弟肯定會小心對待。

但顯然沈曉明不這麽想，人脾氣大了，就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更何況海城飯店就這麽多，人員流動也幾乎都停滞了，學廚這麽多年，也就在自己做事的飯店裏忙活，自然而然的就覺得自己師父的手藝是最好的，除了師父那就是自己的手藝天下第一。

你讓他們來跟另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廚師學手藝，那誰能服氣？

所以他是第一個站出來陰陽怪氣說一通話的，跟楊盆和張瓢的徒弟不一樣，他有小舅子的身份，叫嚣的底氣就更足一些。

廖清歡也就只有早上才會稍稍放開肚子吃一頓好的，門口站着的人她看都沒看一眼，叫嚣的話語也只當沒聽見。

喝了一口粥，又咬了一口蔥油餅，這蔥油餅裏的蔥，是她剛來沒幾天，随手種在院子裏的，和那一叢薄荷葉長在一起。她沒種過菜，種活了倒也稀奇。攏共也就活了那麽幾顆，今早上幹脆全拔了，洗幹淨來做蔥油餅。

蔥油餅的主要材料就是肉和蔥花，不過其他人的有豬肉，她自己吃的沒有。

剛剛吃的時候，李淑華和林香香倆人可勁的說好吃，因為豬肉得油脂潤到面餅裏，滿嘴的肉香和蔥香能不好吃嘛！

沒人理自己，沈曉明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幹脆走到桌子旁邊。

掃了眼這一桌做的五個人，然後看向廖清歡，“你就是廖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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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華幾個人都緊張的看着沈曉明，然後又看看廖清歡的臉色。也就只有陸長纓和廖清歡倆人在淡定的吃飯。

“你是林師傅的徒弟？”廖清歡把最後一口蔥油餅咽下去，反問道。

“你管我是誰的徒弟，你是幾等廚師？”

沈曉明輕蔑的看着廖清歡，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麽手藝，估計也就是投機取巧而已。

他身後那些被吩咐過來辦事的也将視線落在廖清歡臉上，明裏暗裏的打量着她。

長得不怎麽樣，身材也不行，看着又年輕，還是個女人，怎麽就讓師傅大誇特誇，還非讓他們過來跟這個女人學習？一副他們加起來都沒有這個女人厲害的樣子。

“三等。”廖清歡看着沈曉明，吐出兩個字來。

這可是她徒弟的徒弟，得叫她師祖的呢。雖然看着态度不算很好，但作為長輩，對晚輩要寬容一些，不要太計較。

于是沈曉明就見眼前這位三等女師傅用一種柔和且慈愛的眼神的看着自己，面上還帶着縱容。

他皺了皺眉，努力表達出去自己的不屑。

“才三等，我可是一等廚師，我師父也是一等。你能做什麽菜，憑什麽讓我們來跟你學習。”

三等廚師什麽水平他清楚，他二十來歲的時候也是三等。整個海城的一等廚師都不多，所以他看不起三等廚師也是理所當然的。

廖清歡一點都不介意這位沖動徒孫的态度，雖然是有點目中無人了，但看着也才三四十的年紀，還小呢，沖動點也是應該的。身為師祖要做的就是讓徒孫改掉身上的壞毛病，比如人要謙卑這一點，是需要教給徒孫的。

于是她的表情越發的柔和了，“我會做的很多，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做給你嘗嘗。”

沈曉明越發的不自在了，他是沖動，都對方态度這麽好，倒顯得他有些無理取鬧了。

“不用，既然我師父是昨天跟你探讨過廚藝，才讓我過來的。那我們也來跟你探讨探讨，只要你比不過我們，我們可就回去了。”

他不想留在這和平飯店，這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他。

旁邊張瓢的大徒弟孫林态度則好一些，“是這樣的，我們不明白師父的用意，既然他讓我們來，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只是這道理我們還沒看明白，您得讓我們服氣才行。”

而楊盆的徒弟張文則憨憨一笑，“嘿嘿，也沒有別的意思，來幫忙倒沒事，只是讓我們學習，我們還不知道需要怎麽學習，所以還請這位師傅不吝賜教。”

三個人□□味十足，誰都聽明白了，劉紅星李淑華和林香香都擔憂的看着廖清歡。

這幾位可都是一等廚師，廖師傅也只是三等而已，這哪裏像是過來幫幹活的，更像是過來找茬的。

“哎，年輕人不要那麽沖動，這樣吧，中午咱們四個各選擇做一道菜，然後讓食客們來說誰做得更好吃，你們說怎麽樣？”

張文躍和孫林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行，那就各做一道菜，看食客怎麽選。”

廖清歡微微一笑，“後廚的食材随便你們用，我待會再挑，你們先選，剩下的給我就行了。”

她這麽大言不慚，沈曉明輕哼一聲，也沒讓着什麽，反正是她自己選的，也不是他們逼她的。

三個人帶着幫廚去了後面，剩下的一些安排過來幹活的則幹瞪着眼睛，他們沒那幾位師傅能耐，被交代過來幫幹活，也只能過來。

廖清歡見這幾個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便對劉紅星說道：“你也算半個飯店經理，現在來人了就安排他們幹活。”

劉紅星趕緊站起來，以前都是被人吩咐他，現在他來安排別人幹活，還真有點底氣不足。但誰讓他現在是半個飯店經理呢？只能硬着頭皮開始安排。

好在這些幫忙幹活的人也都沒什麽脾氣，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反倒是讓李淑華和林香香倆人閑了下來。

陸長纓一點都不擔心廖清歡的狀态，看她進了廚房，看着自己的徒孫挑菜，還在旁邊指指點點的。

“沈師傅要做什麽？要用棉花條子？早上剛到的，在水裏還活蹦亂跳，新鮮得很，挺會挑的。這棉花條子炖糟好吃，味道又甜又鹹又鮮，酒糟味全進到魚肉裏面。哎喲，別有一番不一樣的風味。“

沈曉明臉一僵，他不知道這魚可以用來炖糟吃，一般他就是用來酥烤着吃的，烤出來魚外皮酥香，比一般烤出來的還要香一些。裏面的魚肉非常滑嫩，白生生的魚肉會透着天然純淨的香味，這算是他的一道拿手菜。

不過他也沒理廖清歡，并且對自己很有信心。這道菜在飯店做的時候，開始食客們必點的菜之一，海城一些愛吃的人但凡是嘗過的，就沒有說不好吃的。

廖清歡摸了摸鼻子，算了，這位徒孫不理自己，哪就去看看其他徒孫。

孫林挑的是雞，今天劉紅星拿了幾只雞過來，這會全被孫林拿過去了，正張羅着燒水，讓幫廚們去毛呢。

“雞好，今天的雞比較嫩，不是老雞。咱不要做得那麽俗氣，什麽叫花雞之類的都做膩了。我跟你說啊，這小嫩雞最好是用來蒸，怎麽蒸呢？就拿鹽醬油還有蔥和花椒以及茴香，裏裏外外的把這個雞給塗抹均勻了，放到鍋裏就這麽大火蒸十五分鐘。那香味可了不得，等把雞取了出來，放涼涼的井水裏一過，雞皮遇到冷了，馬上收縮起來，表面上看起來油光水滑的，比女子精心保養的皮膚嫩多了。”

孫林一開始沒當回事，見廖清歡在旁邊講得起勁，便慢慢的側着耳朵認真的聽。他沒做過蒸雞，現在飯店食材少，能把食材最大利用化就最大利用，一般這雞肉都是用來和土豆香菇這些紅燒的。反正食客們也愛吃，他也少費些心思。

有人願意聽，廖清歡就更起勁了，徒孫們可不比徒弟能打能罵，她身為長輩，要在徒孫們面前表現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不然他們怕了自己可不行。

“過水之後其實還沒完，你得把雞肉一點點撕碎，得用手撕，不能用其他工具，不然出來的不是那個味。這種細點子的地方一定要注意，不要圖省事就不用手撕。而且手撕還是有講究的，不能胡亂得扯，那把肉給扯松散了，也不好吃。最好就是肉帶着雞皮，雞皮和肉之間還有層雞油。然後再放一些調料，按自己口味放。接着把雞肉放進鍋裏繼續蒸，還是十五分鐘，這時候調料的味道也融入到了雞肉裏面，吃起來也更加細滑腴軟一些。那皮啊就跟羊乳一樣，中間的雞油也香得很，雞肉則不消說，本來就是嫩雞肉……”

她娓娓道來，雞肉的味道口感什麽的全說了，愣是讓後廚房所有聽了的人都咽起了口水，恨不得嘗一嘗那蒸出來的小嫩雞是什麽滋味。

沈曉明也是在自己喉嚨動了下之後才反應過來的，然後趕緊正了正臉色，冷哼一聲。

花裏胡哨~

孫林倒是挺和氣的，從這位廖師傅得描述中，不難看出對方确實是個會做菜的，做得還非常的精細。

于是他謙虛的笑了笑，“行，那我下次按照您這個方法來試試。“

那也就是這次不做咯？廖清歡有點可惜的看了那些雞一眼，這些小嫩雞可惜了，走到張文躍那之前，她還回頭叮囑了一聲。

“剔出來的小嫩雞骨頭不能扔，放到鍋裏跟牛骨熬湯，再撒上一些新鮮的芹菜葉，滋味也濃鮮的很。”

孫林認認真真點頭，“行，我記下了。”

廖清歡搖搖頭，明明自己提的主意都挺好，怎麽這些徒孫都不聽呢，這樣可比不過她的呀，真叫人操心。

張文躍早就準備好了，人來了之後就憨憨一笑，指了指自己這邊幫廚的。

“我這就做個肉茄好了，不那麽麻煩。”

“可以，那我教你一招，後院挂着煙熏豬肉，你可以割一點下來切成細丁，和新鮮豬肉混合在一起。再一道塞到茄子裏，這樣做出來的茄子，會有一股魚香味，比你只用新鮮豬肉的味道更奇特一些，而且這菜還開胃，特別下飯。”

“原來如此。”張文躍記了下來，他沒嘗試過這種做法。師父老說他做菜太保守了，沒有什麽創新精神，以後倒是試試這種方法。

廖清歡滿意了，眼眸中帶着笑意，很慈愛的看着張文躍，“其實茄子還有個最複雜的做法，那就是做成茄鲞。那茄子最好是選四五月份，不是這個季節的，這個季節的太老了，得那個月份的才嫩生。把外面皮和裏面瓤子都給去了。然後切成細絲，不至于到頭發絲那麽細，拿出去就四五月的太陽曬成幹幹的。再宰一只老母雞，吊湯，就用老母雞來吊，你要是想加些骨頭海味之類的一塊掉也行，反正是越鮮越好。把茄子就放在湯上面蒸，這樣湯的鮮味絲絲縷縷爬上茄子上面。就這麽反複的蒸曬幾次，茄子脆乎乎的，就把茄子切好了塞到罐子裏。想吃的拿出來一些，和着雞腿肉還有什麽筍蘑菇之類的一起炒，這樣出來的味道啊……”

廖清歡沒形容味道怎麽樣，周圍人聽得耳朵都豎起來了，只想知道味道如何。

張文躍咂舌，“這麽麻煩？不過味道怎麽樣？”

沈曉明也盯着廖清歡，他就想知道，這麽複雜的菜味道怎麽樣。

“味道我沒吃過，因為太麻煩了，一直懶得做，不過你們想想又是老母雞又是蒸又是曬的，還得拿筍蘑菇這些本來就鮮美的菜來炒，就算是炒個鞋底子都有味道。”

廖清歡眨眨眼睛，很是調皮的笑了笑。

陸長纓就站在不遠處，見她說了一大堆，把大家都忽悠得不行，也勾了勾唇角。

張文躍倒是一愣，看着廖清歡笑了起來，“這做法倒是新奇，要是閑得發慌，還真可以做了打發時間。”

“哼，現在誰不忙，哪有空做這樣的菜。再說了，現在到處都在剪資本主義的尾巴，也就以前那些資本家，家裏養着廚子沒地方折騰，才在這菜上折騰。咱們現在食物多珍貴啊，哪經得起那麽去做，就為了做一盤茄子。”

沈曉明覺得廖清歡就是故意逗他們的，誰家有功夫做這種菜，哪怕是他這個天天呆在廚房的，都懶得做這種菜。

“诶，沈師傅這話說對了，食物珍貴，不能亂折騰。不顧把食物做得好吃，也是咱們廚子的責任，不管是不是折騰，食客們滿意就行了。算了，也不打擾你們了，我看看還剩下些什麽。”

廖清歡伸了個懶腰，好家夥，說了這麽一通，把她嘴巴都說幹了。

……

海城火車站，張興國和鄭楚華倆人站在門口，探着腦袋往裏面看。

“外公是今天早上到對吧？小老頭也是能跑，從京城過來坐好幾天的車呢！”

張興國懶洋洋的插兜，嘴裏叼着一根草。

“林師傅他們都在這，肯定是要回來看看的。”

“昨晚上的事待會告訴外公不？林師傅他們奇奇怪怪的，把我憋了一晚上，可想知道他們中間到底有個啥秘密。”

張興國這個人最好奇的，大大小小的都好奇，昨天林師傅他們那麽神秘，問還問不出來，把他給憋壞了。

“林師傅要有什麽，肯定會跟我外公說的。他們長輩的事咱們還是別那麽好奇，小心我外公抽你。”

鄭粗話淡淡的說道，眼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馬上揮揮手。

“外公，梁叔，這裏。”

萬國飯店裏，昨晚上喝懵了的張瓢早上爬起來精神抖擻的盯着徒弟們做菜，所有徒弟全都罵了一通後，才心平氣和的端着茶水慢慢悠悠的喝着。

喝到一半的時候，他一拍腦門。

“哎喲，我知道忘了啥事。”

楊盆瞅着他，“什麽事忘了？”

“咱們之前不是說給師父收養個孩子嗎？前些日子一朋友家門口被人放了個剛出生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我就想着把那孩子接過來，咱們替師父養着，今天就得去接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廖清歡：是我的好大兒要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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