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你喝了假酒出的門?”

廖清歡看向陸長纓, 不然說的話怎麽醉醺醺的?

“那你看到我給林香香做肉脯給李淑華做糕點,這也都是開小竈,沒對你特別例外。”

還想做自己的家人呢, 哪有那麽快?

陸長纓被廖清歡這麽一說, 腦子稍稍清醒了一點,有些讪讪的, “我以為咱們倆都來自四十年後,有互相幫助的友好協議, 都是無親無故的, 其實跟家人也差不多。”

廖清歡把身上的圍裙取下來,聽陸長纓這麽說倒是笑了。

“我跟我爹斷絕了關系, 但你爹媽才剛找上門呢, 也不算無親無故。”

她說的是目前倆個人的家庭情況, 陸長纓那對父母很重視他, 比她可好多了。

陸長纓剛要說那也不是他真正的家人, 在他心裏自己還是沒有家人的, 林碗他們就端着最後一份湯出來了。

“廖師傅,陸同志, 快來坐下快來坐下,咱們吃飯。”

馬紅拿着碗筷招呼大家,把碗放下後, 楊盆拿起一個碗, 率先給自己媳婦兒盛了一碗鴨掌湯泡肚。

湯本來就很香, 是拿雞豬骨還有鴨骨架和精瘦肉熬出來的, 湯裏面還有鴨掌豬肚還有口蘑和新鮮豆苗,聞着香味既濃郁又很清新。廖清歡在端出來之前嘗味道的時候吃了一小碗,鴨掌非常酥爛, 入口一抿骨肉分離,口蘑已經吸滿了湯汁的濃鮮,軟軟滑滑,非常有味道。豬肚是她自己拿清湯炖了一遍的,撈出來再入到這個湯裏稍微煮了一會,也沾了湯的濃腴,一口湯加上豬肚一塊下肚,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或許這是楊盆精心為自己媳婦兒做的湯,所以廖清歡覺得這道菜做得非常出色。

見楊盆非常體貼的把碗放到馬紅面前,廖清歡夾了一顆麻仁鴿蛋笑眯眯的打趣。

“哎呀,這麽疼媳婦兒的嗎?楊盆媳婦兒,這個湯是他特意給你做的哦!”

馬紅臉都紅了,這麽大一把年紀了,笑得甜蜜蜜的看了眼楊盆。

楊盆則憨憨一笑,也很甜蜜的看着自己媳婦兒。

廖清歡滿意了,一口咬下一直夾着的鴿蛋,這鴿蛋外面有一圈芝麻白糖,裏面則拿面粉裹了一圈油炸的。外面一層很香甜,裏面一層則是脆,脆和香甜在加上鴿蛋的軟彈,好幾種口感,也還不錯。

她嚼着鴿蛋的時候陸長纓拿起她的碗,給她也盛了一碗鴨掌湯泡肚,想獻殷勤的林碗和張瓢倆氣得眼睛直瞪。

吃過飯後廖清歡沒在這邊多待,陸長纓自然是跟着她一起走的。

海城的冬天不算太冷,穿一件棉襖裏面再配上毛衣就差不多了。廖清歡注意到陸長纓今天穿的跟昨天穿的又不一樣,外套是一件長的呢子大衣,版型挺括,要沒他這個個子穿這樣的衣服肯定壓身高,但他個子很高,所以穿這樣的衣服非常的潇灑。

廖清歡自己穿着普通的藍布棉襖,走在他身邊的時候襯得跟村姑沒什麽區別。這會是中午上下工的時候,走在街上能碰到不少不怕冷,掐着小細腰,風中綽約看起來非常不錯的女孩子。

而這些女孩子本來三三兩兩拉着手走路,看到陸長纓就捂着嘴,側過頭然後偷偷摸摸的笑。

這些女孩子笑也就算了,廖清歡知道什麽意思,畢竟陸長纓的皮相是公認的好看,當年報紙上評選美男他還登過第一呢。現在穿得好,氣質又有,看起來自然是人模人樣,非常引人注目了。

但這些女孩子往她身上看什麽啊?你看你的美男就好了,沒必要拿那種五分打量、三分嫌棄、還有兩分高傲的眼神看她吧?

她現在是普通了點,但當年好歹也是最美老板娘。

廖清歡越想越生氣,暗地裏瞪向陸長纓,正好被他抓個正着。

“ 你怎麽了?”

陸長纓就瞅着她眼神惡狠狠的,也沒看明白,便問了一句。

廖清歡嘴一嘟,撇開頭往前走,“沒什麽。”

她這樣怎麽可能是沒什麽,陸長纓再怎麽不知道男女之情也明白她現在生氣了。

于是趕緊追上兩步,走在她旁邊追問,“有什麽事你跟我說。”

這具身體的個子跟她以前差不多高,但在陸長纓面前還是矮不少,她自己搗騰腿還以為走得很快呢,結果被陸長纓三兩步就追上了。再看看人家長腿和自己的小短腿,更生氣了。

憑什麽陸長纓過來就是傻子逆襲成正常人,自己減了這麽長時間的肥,還看起來圓滾滾的?這不公平,陸長纓絕對是塞錢了。

最終陸長纓還是沒從廖清歡嘴裏知道她生什麽氣,不僅不知道,人回到飯店就回了自己房間,把門一關他也進不去。

劉紅星見他沉着臉從後院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陸、陸哥,你怎麽了?”

陸長纓搖搖頭,“你好好照顧你師父,我明天再來。”

雖然是有了自由進出的自由,但他還得去馮巧巧那,然後就得回去了,不然洛寧恐怕得鬧起來。

“明天?其實您不用過來的,明天師父去您經常送飯的老太太那過年。反正這些天也沒生意,都是吃憶苦思甜飯,有我守着就行了。”

去馮巧巧那?陸長纓一斂眉,對劉紅星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陸長纓走沒走廖清歡并不關心,她只是偷偷摸摸的去密室裏把自己以前做的旗袍拿出來一件,然後對着那面大紅牡丹花做背景鏡子試圖将旗袍穿上,然後,旗袍卡脖子那下不去了。

當天劉紅星發現自己的師父繞後院走的圈數增加了,吃的東西便少了,邊走還邊小聲嘀咕。

“我要變瘦我要變瘦我要變瘦……”

……

廖向國在錢大嘴被抓走後就沒睡過兩個好覺,每天都膽顫心驚怕那些公安過來把自己也帶走。至于去救錢大嘴,他都沒想過這件事,錢大嘴那可是偷東西,還偷人家那麽多錢,那是她活該。

錢大嘴被□□的時候他偷偷去看了一眼,就站在臺子上,頭發給剃了,人看着更醜了,張着大嘴哭嚎的樣子看得他反胃。她還看到了自己,嘴裏喊着讓他救她,然後他就跑了,頭也不回的跑了。

他覺得錢大嘴一點都拎不清,他去救她?怎麽救?那偷東西是她偷的,又不是自己偷的。她工作沒了被□□,還得送去農場改造,那是她應該的,就應該這麽認錯。

于是後來有人問他,他都這麽義正言辭,該服從領導積極改造,他為有這麽思想不健康的妻子感到羞愧。

廖向國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就應該這樣還說。甚至他還想過離婚,因為錢大嘴會拖累他。

但還好,被調到新廠子裏去了之後,那邊的領導還挺看重他的,說他技術好,說他不要被家裏的情況影響了。

他覺得之前可能就是錢大嘴拖累了自己,不然為什麽錢大嘴一出事,自己反而步步高升了呢?可惜錢大嘴沒那個運氣,可以享受到這些。

唯一讓他覺得難辦的,就是兒子廖金寶了。無法否認的,廖金寶是他兒子,他非常喜歡這個兒子,這是給他們老廖家傳後的人,他肯定是喜歡的。

但自從錢大嘴被送去改造後,這個兒子就變了,學校不愛去,因為他的同學都罵他有個偷竊犯的媽。呆在家裏也不行,家裏太無聊了,他嚷嚷着要買個收音機。

廖向國平時上班,沒空看着他,想說周圍鄰居幫着看看,結果誰也不願意接手,說他這個兒子頑劣不堪,經常打他們的孩子,才懶得看呢!

表面上廖向國唯唯諾諾的答應,心裏卻覺得這些鄰居都不是人。

正好新去的廠子讓他留在那,還說給他重新分配房子,于是他就幹脆去了那邊廠子,帶着兒子去了那個廠子分配的房子。這邊的房子他就不要了,讓廠子分給其他人。

兒子放假了,正好不用上學,他就給送到了孩子外公外婆那,不願意帶也沒法,誰讓他們閨女惹事了呢!

就在他以為自己是廠子裏骨幹的時候,廠子上面突然有了個消息,要轉型,技術人員得換一批了,他就屬于被換的那一位。

這下他可就慌了,着急忙慌的找到主任,說自己有技術繼續留在廠子裏可以學的。

結果之前對他和顏悅色的主任這會卻沉了臉,說這是廠子發展需要,請來的都是工農兵大學的技術人才,人家年輕,勇于挑戰,他年紀都這麽大了,應該把機會讓給年輕人。

廖向國傻眼了,想說自己來這裏都是他們要求的,怎麽來了沒兩個月,你又要讓我滾?我年紀是大了,可我懂得多啊!

那主任又拿出一份關于他的報告,他懂的技術需要淘汰,這段時間也沒發現他有什麽作為,就每天混混水,還擺出一副老師傅的譜,結果自己懂的沒多少。

廖向國拿着那份報告手有點抖,當初他能成為技術人員,是被家裏的二叔教了一點,才進廠子的。但凡他要是愛學習,廠子想讓他走還得再找找借口。可他這麽多年了,也沒個長進,會的那些東西也過實了。只是他原來呆的廠子一直都是傳統的,所以他安安穩穩用那點東西呆了這麽多年。

紅棉廠讓他滾,那廖向國也就只能滾,他又不敢鬧,只能去原來的廠子,問問那邊能不能回到以前的崗位。結果這邊廠子被推薦了幾個大學生過來,已經把他的位置占了。廠長也覺得廠子需要改變了,想到年後有新機器過來,廖向國這個技術也沒什麽用了,沒收他。

這下可好,廖向國一把年紀了,工作沒了不說,房子也被收回去了。

這下他把視線又落在了廖清歡身上,這把年紀回去找自己爹媽肯定是不行的,當初他在幾個兄弟裏搶到跟二叔學習的機會,在廠子裏工作有分配的房子,早就覺得自己比兄弟們高了不曉得幾等。這些錢大嘴跟他回家,都眼高于頂,看不上家裏那些人。鄉下房子的分配他也沒要,有筒子樓要那些破房子幹啥。

現在讓他回去,簡直比要他的命還難受。

雖說這個大女兒跟他斷絕了關系,但在他看來,也就是鬧着玩的,哪有做兒女的真能跟父母斷絕關系。現在他沒工作了,聽說和平飯店現在歸自己女兒管,他就去那邊做事,有自己女兒在,那還不是輕輕松松。

就在他打算過年把女兒叫到一起過年,說兩句好話哄哄她的時候。紅棉廠子裏一位認識的熟人找上門了,推薦他去做守林人。

“這可是正經工作,工資也還可以的,每個月補貼不少呢。你別看是在山裏做事,但山裏好東西不少,傻狍子野兔子這些多着呢。我有個朋友就在那山裏守林子,隔一段時間就給我寄自己熏的野豬肉野兔肉,我都吃上火了。因為守林的工作是政府相當看重的,吃吃喝喝都不要花錢,還能自己打獵去換票換錢。我那朋友一年下來能攢下三百塊錢,手裏的票都厚厚一疊呢。”

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廖向國自己是個沒什麽思想的,雖說那守林工作是在山裏。可每天吃肉啊,房子也有得住,還能自己打獵換錢換票,能攢下那麽多錢,以後金寶娶媳婦不就有錢娶了?

他心動不已,聽說去那邊的車票都包了,趕緊收拾收拾東西,拿了一些錢給廖金寶的外公外婆,讓他們好好照顧孩子,自己掙錢去了。

年前趕着去了最北方的山裏,那邊大雪都有腰那麽深了,剛下火車就把他凍得直抽抽。因為掙錢的意志,他也沒反身回去。而是繼續跟着帶路人往裏走,一路颠簸進去,一直走到他腿沒了知覺,中間又在人獵戶的房子裏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走了一天,才到了地方。

可到了地方跟他想的也不一樣,一群穿簡陋皮毛做成衣服的漢子,看上去跟野人一樣。見到他過來,有一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麽瘦就送過來改造?那能活着出去嗎?”

對方力氣很大,直接把他拍得跌坐在雪裏,他很茫然的抱着自己的袋子。

“不,不是守林子嗎?”

那人眨了眨眼睛,“守林子?這可是林場,咱們這些都是過來改造的,每天幹的活就是伐木,這麽大片林子,走幾天都走不出去。”

“不是說可以打獵嗎?有野豬傻狍子還有野兔野雞。”廖向國有點傻了。

那人哈哈大笑,“還野豬呢,改造的人怎麽去打那些?倒是有熊有老虎有狼,追着人屁股後面要吃人,跑得慢了的話骨頭渣子都找不到。”

廖向國連滾帶爬的站起來,跑到帶他過來的人身邊,抓着那人的胳膊。

“你,你帶我回去,我回去,我不是來改造的。”

那人朝他笑了笑,“回去?可以啊,你看看能不能走出去,走得出去你就可以回去了。”

廖向國茫然的轉過頭,來時的腳印早就被新下的雪給蓋住了,所有樹都高聳入天,顆顆都比他整個人還要粗,大雪紛飛,天地茫茫,他仿佛還聽到了遠處傳來的狼嚎聲,抱着袋子的廖向國打了個抖。

……

廖清歡去國營菜市買菜,準備晚上吃火鍋的,她想着給馮巧巧用香菇和雞湯做個清湯底,再買點豆腐魚啊這些做成丸子。自己則吃辣的,雖說她也是海城人,可她算是海城人中能吃辣的。她和馮巧巧一人一個鍋,爐子慢慢的燒着,再一人一份菜,也不用擔心傳染,各顧各的,這大冷天的吃着還熱鬧。

買了些自己想要的食材,正好碰到那個借她煤的鄰居嬸子,對方也是來買菜的,撞見她還挺高興的。

“大丫,怎麽瘦這麽多?瘦了好看,跟你媽一個樣。”嬸子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模樣很可愛。

廖清歡也笑,看着她的籃子,小聲問道:“買菜做年夜飯啊!”

嬸子也神神秘秘的點頭,“對,你也是啊?”

倆人跟接頭暗號似的,可不能讓旁人知道他們年夜飯吃這麽好,小聲說話才不引人注意。

相視一笑之下,嬸子把菜籃上面的布蓋子掀開,給她看。

“我買了豬蹄,想炖黃豆吃,問問你怎麽做好吃。嬸子做了這麽多年的菜,一點長進也沒有,也就上回你教我做的那魚,屋裏人都說好吃。”

“豬蹄炖黃豆啊,這個好做的,你把豬蹄洗淨了,剁成塊。然後過一遍水,再放到罐子裏,加上姜蔥鹽,再放兩勺酒和兩勺醋,最開始就直接猛火,燒滾了之後轉小火炖上四個小時,要有花椒和臘肉的話就再放點花椒和臘肉,炖出來的湯濃白濃白的,味道醇厚腴香,隔四十米都能聞到。這可是大菜,你記得放在屋裏頭炖,門窗都關着,別讓其他人聞到味。”

廖清歡細細的跟她說了,嬸子也記了下來,聽她說別讓其他人聞到味,她兜着籃子。

“那我還舍得讓別人聞到味?門窗一條縫我都不留,讓那香味在家裏悶幾天,這樣就算吃完了,那後幾天就着香味也能下飯。”

“哈哈,是這個理。”廖清歡捂着唇。

嬸子已經買好了,廖清歡這邊還要買菜,分開的時候嬸子跟廖清歡說道:“你那個爸也不知道去哪,人憑空消失了。錢大嘴娘家那邊還來找人,說不管廖金寶了,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還問我你在哪,我沒說。錢大嘴娘家就把廖金寶帶走了,說是要送到農場錢大嘴那去。”

廖清歡微微一笑,“錢大嘴是他媽,我可不是,送我這我也不會管。謝謝你啊,嬸子,有空來和平飯店吃飯,我請客。”

嬸子擺擺手,“行啊,早聽人說和平飯店菜好吃了,有空我帶着孩子過去嘗嘗。”

廖向國消失的事情只是在廖清歡這邊打了個轉,然後就如煙飄散。她買好菜,提着籃子來到小紅樓,推開門就看到了站在沙發前的陸長纓。

“你怎麽來了?”

“來和你們吃年夜飯。”

作者有話要說:廖清歡:不好意思,只備了兩個人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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