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商懷硯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盛世看見易白棠。

他也并不是在進入這裏的第一眼就看見易白棠的,易白棠與盛世老板挑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隔斷的雕花部分做得大,拱門位置做得小,正好保護了裏頭人的隐私,如果不是正對着隔斷裏邊的座位,還真不容易看見隔斷裏頭的情況。

但商懷硯進來的時候,易白棠正在和劉老先生說話,他沒有第一時間看見易白棠,卻在第一時間聽見了易白棠的聲音,并且清楚地聽出了對方聲音中的不滿與怒氣。

然後他的目光就準确捕捉到了易白棠的身影。

他有點擔心,易白棠在氣什麽?

隔斷裏頭,劉老先生一眼看見了商懷硯與站在商懷硯身旁的姜總。

都是熟人。

劉老先生一笑:“小商,知川,你們今天也過來了?你們倒是來得正好,來來,我來介紹一下。易先生,這位是商懷硯商總,年輕俊彥;這位是姜知川,一個老饕。”

接着,劉老先生再說:“小商,知川,這位先生姓易。”

兩人等着劉老先生之後的話。

但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劉老先生閉上嘴,轉向易白棠微笑。

商懷硯和姜知川:“……”你把我們介紹的那麽詳細,把他介紹得那麽粗略,讓人感覺有點不對勁好嗎?

劉老先生才不管這兩個自己的小輩,繼續對着易白棠,繼續微笑,笑容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讨好。

還是易白棠忍了忍怒氣,瞟了眼商懷硯,冷淡對姜知川說話:“易,易白棠。”

姜知川總算能笑了:“易先生啊,白棠是海棠花裏的白棠嗎?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呢……”他說到這裏,突然咦了一聲,看看劉老先生又看看易白棠,“易先生,您來這裏是……”

劉老先生咳嗽一聲:“知川啊,我和易先生還有點事要談。”

姜知川眼中精明連閃,他本來還不确定,有了劉老這句話之後卻瞬間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當下真的一陣激動,疾走兩步蹿上前去,緊緊握住易白棠的手:“原來真是易先生!百聞不如一見,易先生才是真正的年輕俊彥,不知‘那位’身體如何,仙蹤何在?”

假·年輕俊彥·商懷硯:“……”

易白棠撩了一眼姜知川:“不敢當,死不了,在村子裏養老吧。”

姜知川一愕,這态度不對啊,易白棠不是那位的嫡系唯一傳人嗎?

劉老先生這時候又咳嗽一聲,強行插入了易白棠和姜知川的對話,說:“易先生,只要你願意留在盛世,除了五星酒店廚師認證之外,其他一切都好說!”

易白棠面無表情:“除了那四點要求之外,其他一切也好說。”

劉老先生苦笑道:“唉,這也不是我想卡你,實在是那位說話了——”

姜知川在旁邊聽了半天,抓住兩點關鍵的,一個“五星酒店廚師資格認證”,一個“那位發話”,有點遺憾地發現自己既沒有五星酒店,也沒有勇氣抵擋那位發話,但這可不妨礙他小小幫助易白棠以及打擊忘年交兼競争對手,于是調整心态,繼續湊熱鬧:“老劉,不是我說,這就是你不對了,易先生既然通過了酒店的考驗,達到了酒店招收廚師的标準,那麽要求一個五星酒店廚師認證,也是合情合理的嘛,要不是我那個私家菜館不能評旅游星級,我分分鐘把這認證給弄下來!——對了,易先生是通過你們的考核了吧?”

劉老先生白了姜知川一眼。

怎麽哪有熱鬧哪有你,真是馬不知臉長,自己不知道自己煩人。

他沒好氣說:“早就通過了,考核有一百分,易先生有一千分!”

姜知川的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哦,那易先生做了什麽料理,我也來嘗嘗,和你們共同品鑒一下一百分和一千分的差別怎麽樣?”

劉老先生這才知道對方內心暗搓搓的想法,他氣極反笑,擲地有聲:“沒有!”

但這時候,易白棠又撩了商懷硯一眼,突然說:“有。”

劉老先生:“……”

姜知川大大意外:“真的?”

這時候的易白棠已經從剛才的憤怒中冷靜下來了。

說也奇怪,剛才因為大魔王的事情,他幾次想要發火,但每每看見商懷硯的面孔,蹿起的火苗就又慢吞吞縮了回去,所以才有耐心有一搭沒一搭和陌生人聊了好一會。

這感覺就好像對方是個自來水管,能夠澆熄火焰似的。

也許是因為,面對脆弱的同類,自己總忍不住擔心一大聲就讓對方受到傷害吧……

易白棠這樣想到,順便輕描淡寫:“有個固定席位。”那可是他為小樹苗準備的,所以,“廚房裏還有一份單份獅子頭。”

劉老先生:“……”我的黃金湯,我的浮空獅子頭!

姜知川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花兒。

一直旁觀着插不上話的商懷硯:“……”

明明對方并沒有再多說什麽,但他卻一秒聽懂了固定席位的意思。

好像一團蓬松的毛球突然被人抓起,一把朝他丢來,柔軟而溫熱的長毛全撲在了他的臉上!

剎那之間,措不及防之下,他竟感覺到了來自耳朵的一點熱度以及一絲想要別開臉的淡淡不好意思,可當不好意思之後,他的理智重新回來之時,濃濃的複雜依舊湧上商懷硯的心頭。

這怎麽說呢。

大概的感覺就是,自己本來想當霸道總裁出來給甜蜜的小人兒解圍,結果甜蜜的小人兒突然搖身一晃變成了比他更大的霸道總裁,全程做臉給他面子吧……

總之,這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勁了。

确定了這家五星級酒店不可能達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之後,易白棠已經不想再留下來了。

接下去不管劉老先生如何好說歹說,他的神色始終沒有變化,全程神游天外,直到對方說夠了嘴巴也幹了,他才從接着說話:“感謝厚愛,我先走了。”

劉老先生:“……”

他看看已經對廚房望穿秋水的姜知川,再看看明顯心思不在這裏的易白棠,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站起身說:“我送送易先生,如果易先生改變了主意——”

易白棠徑自離去。離去之前,在經過商懷硯身旁的時候,他側頭看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就像是一把小勾子,刷地就把商懷硯的心給勾走了。

商懷硯在姜知川與易白棠之前僅僅猶豫了三秒鐘。

三秒鐘之後,他鎮定自若地站起來,對姜知川以及劉老先生歉意地笑了笑:“姜先生,劉老,我還有點事情……”

“去吧去吧。”姜知川随口道,“我現在趕着吃東西,我們再約下次談生意。”

劉老先生倒是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可惜他主要和姜知川熟悉,不太了解商懷硯,也不好和對方交流有關易白棠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消失在視線裏,最終遺憾地長嘆了一聲。

姜知川笑笑:“我說老劉,看開點吧,誰都知道一個好廚師對于酒店的不可替代性,不過那一脈的老少傳人自己鬥法,神仙打架,我們凡人就自動避退吧——”

劉老先生哼一聲:“站着說話不腰疼。”片刻後,又問姜知川,“你說,這四九城裏,是不是我家的淮揚菜最地道?”

姜知川:“是是是——”

劉老先生有點向往:“那位的意思,我一定要趕着和其他幾家通通氣,這樣等易小先生四處轉悠一圈回來,見每個地方都是一個模樣,說不定就又回到了我家酒店來。”

姜知川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心想至于嗎,不過是傳人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位。

這時候,易白棠的蟹黃獅子頭被廚師端了上來。

姜知川兩眼放光,也沒去管為什麽上菜的是廚師而不是服務員了,他先看湯色,湯色完美;再看肉丸,肉丸完美。

他搓搓手,喜道:“好了好了,畢竟是那位的傳人,讓我來品鑒一番,看看究竟有沒有兩三分那位傳說中的鬼斧神工。”

說罷,已經一大口湯入了嘴裏,小碗中頓時去了三分之一。

旁邊上菜的廚師看着心裏直抽抽:您喝得慢點啊,這黃金湯我們也只有半鍋而已,幾個廚師長回頭一分,一人不定拿得到一盆呢。

然後——

“嘶——嘶——嘶——嘶嘶嘶!”

姜知川嘗出味道,激動得都忘了怎麽說人話了!

懊悔在這時候如同海浪一樣将他淹沒。

他總算知道剛才劉老先生的遺憾了,現在自己就恨不得讓靈魂從嘴巴裏飛出去,一路飛到易白棠面前将人給攔下來。

有這樣手藝的廚師,再也不能用什麽“至關重要”、“不可替代”來形容了,他分明就成為了一家酒店的核心靈魂擎天支柱!

早知道對方的手藝這麽鬼斧神工,剛才他為什麽不說話啊!

雖然他的私房菜館不能被國家旅游局評定五星,但對廚師業內而言,國家旅游局評定的五星算什麽,那是給服務業酒店的,他們廚師業內自己的五星,才是貨真價實的行業榮耀!

他,他剛才要是多說兩句,把易白棠拐進了自己的私房菜館,這個行業五星,還不是手到擒來?

姜知川頓時陷入了冰火兩重天。

又是懊悔,又是激動;又是舒暢,又是痛苦。已經在短時間內完全理解了劉老先生的想法與感覺!

時間倒退回幾分鐘之前。

十拿十穩的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尤其這個變化還很可能影響到自己未來道路,易白棠的心情簡直低落到了谷底,連商懷硯都沒什麽力氣去想了。

他一路面無表情地穿過酒店的餐廳,來到電梯之前,剛想伸出手按下下行鍵,斜刺裏就插出另外一只戴着精工腕表的手,提前替他按下了電梯按鈕。

商懷硯已經從背後趕了上來。

易白棠看了對方一眼,沒說話,但心情更為低沉,氣場更為壓抑。

商懷硯也暫時沒有開口。他站在易白棠旁邊,和對方一起等待電梯的來到,等到電梯到了這層樓,兩人一同進入,有個相對私密的空間之後,商懷硯按下負一層的按鈕,對易白棠說:“怎麽了?”

沒怎麽。易白棠面無表情想。

“我剛才聽劉老說話,‘那位’到底是誰?能夠招呼五星級酒店不讓你拿到五星酒店廚師資格認證……”商懷硯沉吟道,“他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易白棠繼續面無表情想。

商懷硯還想繼續問易白棠一些事情。但這一趟電梯下得飛快,兩句話之後,負一層已經到達,“叮”地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易白棠當先走出電梯,但還沒有走上兩步,就被後邊的商懷硯趕上拉住。

說不好這一刻到底是什麽驅動了商懷硯。

但他拉住易白棠之後,飛快在地下停車場将人攬進懷中,擡手按着對方的腦袋,一邊搓揉對方頭發,一邊将一個親吻烙在對方的額角。

淺淺一吻。

一吻之後,他沒有将人放開,依舊半抱着對方繼續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有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說完,又是一吻。

連着兩個親親成功到手,商懷硯內心簡直盛開了一朵喜悅的花兒。

他意識到易白棠其實并不很排斥他的親密接觸,也許——

他又用手揉了對方的頭發好幾下,再表面光明正大,內心偷偷摸摸,啪叽一口親在了對方眼角。

小樹苗撲上來安慰我了。

易白棠将手插在兜裏,因商懷硯的親吻而眯起眼睛。

不開心。

不開心。

……好像也沒有那麽不開心了o(*≧▽≦)ツ小樹苗是因為同情我才這樣做的嗎?

小樹苗真是個好人。

既然被同情的感覺這麽好,下次我是不是要機智地讓小樹苗明白,我其實傷痕累累,急需幫助?

易白棠陷入了沉思。

咦。

等等。

咦。

我這是決定了讓商懷硯一路撩我嗎?!

我究竟在想什麽?

難道我也像小樹苗看我一樣,也把小樹苗看成了一朵能開花的小樹苗?!

易白棠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陷入了深深的震驚。

地下停車場中,遠處的一對母子路過正好看見這一幕,母親對兒子感慨說:“真是一對感情親密的兄弟啊,你和你哥哥也要像他們這樣,明白嗎?”

兒子:“呵呵,好兄弟?好基友吧。”

母親:“你說啥?”

兒子:“沒說啥,好兄弟一被子,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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