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等你下來
易白棠進入廚房不過十五分鐘,一盤新的醬淋白菜就端上了桌子。
許老這時候正和石總一起呆在會客室中,當易白棠把淋了醬汁的菜肴端上來的時候,他趕緊動手,想将這盤子菜分為兩盤,一盤留給石總,一盤準備帶進去給貴客。
石總笑呵呵道:“麻煩許老了,這種小事怎麽能讓許老親自動手呢?許老吩咐一聲,我來分不就好了?哎呀,菜可算是上來了,讓我來嘗嘗這個醬料沾在菜上的感覺!”
說話間,已經拿起筷子準備下箸了。
但這話也不知提醒了許老什麽,只見本來要走了的許老突然又轉回身,再次端起石總面前盤子,又将盤子裏的內容一分為二,而後才端着四分之三的東西進入了會客室之後的那個房間。
石總面前的那個盤子還是易白棠一開始裝菜的盤子。
一、二、三……
大大的橢圓盤子裝着肉眼可數的三片白菜葉子,旁邊被易白棠用醬汁勾得漂亮的猴子倒是沒被破壞,只是原本好好的一副猴子捧白菜,現在變成了猴子拎菜葉,他的心都跟着碎了。
但胳膊拗不過大腿,人都走了,石總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菜葉塞進嘴裏……
同一時間,會客室後邊的房間裏,坐在飄窗之下的貴客已經甩開了身上的棉被,一溜兒跑到透過拉門看不見的角落,端着許老拿進來的盤子開始嘗起味道來。
許老看着貴客端着盤子就跟端着寶貝一樣,別說和他一起嘗味了,從頭到尾就壓根沒有分給他一根白菜葉的意思。
他也是唏噓不已,心道還好自己聰明機智,又從石益那邊再分了一半過來,不然此刻不就坐蠟了……
這樣想着,一口菜入嘴,舌頭剛剛沾到醬料,牙齒方才撕碎食材,他就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直沖腦海,那像是第一口吃下了厚而多汁的煎嫩牛肉,再嚼兩口,卻又返回了清清白白的大白菜!
這……這味道,層次頗多啊!這一盤真的是簡簡單單的醬淋白菜嗎?
許老有點震驚,下意識看向貴客,就見坐在那邊,同樣吃了一口菜肴的貴客面色依稀……有一點點古怪。
許老有點擔心貴客像剛才一樣為難易白棠,索性先敲個邊鼓:“我覺得這盤菜很好吃,年紀輕輕就能做出這種菜肴,前途簡直不可限量,您說呢?”
貴客看了一眼許老,出人意料地說道:“這盤的話,哪怕有一百種不如人意的地方,也總算有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
許老:“……”好刻薄!您是什麽地位啊,今天到底犯了什麽軸,何必和一個孩子這麽斤斤計較呢?說出去也不怕丢了老臉,真是……
貴客沒有聽到許老的心聲,自顧自往下說:“小孩子只有長大了,才會慢慢懂得什麽是做菜的真谛,這道菜也就勉勉強強普普通通随随便便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老從貴客嘴裏聽見了那麽一絲唏噓的複雜。
然後貴客接着說:“不過就憑這道菜想拿兩百萬,太多了,你只準給他一百萬,知道了沒有?一毛錢都不能多給!”
許老:“……”我生怕他一轉頭就将配方賣給了旁邊坐着的石益,這樣別說兩百萬了,恐怕能直接拿走三四百萬。
但他面前的貴客身份非同尋常,他皺眉半晌,也只能苦着臉答應了這一要求,然後揣着心事再度出現在會客室中。
會客室裏頭,易白棠坐着等他,石益面前的盤子已經清潔溜溜,連易白棠一開始勾勒出的猴子都被人用白菜葉子沾着,一點點吃了幹淨了。
許老咳嗽一聲:“那個,經過我和內部管理委員的讨論,這個醬料的配方要抵押兩百萬恐怕不行,我們這裏只能出一百萬,不可能更多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見坐在旁邊的石益眼睛噌地亮了,當機立斷,立馬轉頭對易白棠說:“這位小兄弟啊,你不用慌,我是益生火鍋連鎖店的老板,你的醬料廚師協會不要,我可以直接拿下買斷,順便邀請你做我們的新産品研發技術顧問,待遇一切從優,還能拿到分紅,你看怎麽樣?”
這一句話才說完的許老還沒等到易白棠回答,就聽石益無縫銜接,氣得咬牙切齒:“石益,你剛剛才說做生意有先來後到,不會搞破壞!”
石益繼續笑呵呵:“許老啊,不是我要破壞,這不你們開價太低了嗎?都直接将別人的報價給腰斬了!大家都是廚師出身,唉,我就是心太軟,也是實在不忍心看見同行被壓價,總想着萬一這錢是拿去救命的,就狠不下心來袖手旁觀……”
許老差點噴這不要臉的家夥一臉唾沫。
他正想撸起袖子和對方辯論三百回合,突然聽見前方傳來聲音:“好。”
易白棠說。
許老與石益一同轉頭看向易白棠。
石益喜笑顏開:“那麽——”
“我說好。”易白棠再次對許老說,他的神情十分平靜,“就一百萬。”
石益這才明白過來,登時一愕,心想這發生了什麽事?居然有人有錢也不賺?
許老也是震驚得不輕:“一百萬……你肯答應?”
“嗯。”易白棠有點不耐煩,直接從背包裏取出了一張紙條,随手放在桌子上,“我答應,方子給你,我只要驗證一件事情。”
“什麽事?”許老下意識問道。
易白棠這時候卻不說話了。
只見他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幾個跨步穿過會客室,來到會客室的拉門之前,猛一下将隔在兩個房間之間的拉門拉開——
許老這才反應過來,頓時一急:“你幹什麽?”
易白棠站在拉門處,向後邊的房間中看去。
只見靠牆的飄窗上陽光斑駁,橫在飄窗的小桌子上放置着動了一口的盤子。
飄窗的大窗戶敞開着,風裹挾離了枝頭的樹葉,飛進室內來。
而窗戶之外,粼粼水光倒映天光,一只胖頭魚突然跳出水面,咬住了橫在水面上的一只小蟲子。
易白棠眉梢輕輕挑起。
他看着空無一人的室內,片刻後,轉向許老:“沒什麽——”他說,“我已經驗證完了。”
許老:“……”他下意識問,“你驗證了什麽?”
易白棠面無表情:“驗證了你這裏究竟是不是藏了一個能上天能入地神出鬼沒跟背後靈一樣的大混蛋。”
許老:“……”
忽然之間,無言以對。
商懷硯正在公司裏開一個季度一次的例會。
作為一個總部人數上前,分部人數上萬的大公司,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物規定。
比如說每一季度開一次總裁大會,每一年開一次股東大會,每一周或者每兩周一次的各級經理對下會議,還有每個月一次的商懷硯主持的經理會議,總而言之,就是三天兩頭在開會。
今天的商懷硯有點提不起精神,自從進入了會議現場後就開始掏出手機玩游戲,他還玩得光明正大,別說是就坐在旁邊的總裁,就是同時列席的其他都是,都差不多全看見了這一幕,急得商懷硯背後的助理也不知暗暗拉了自家老板的衣服多少下。
但商懷硯是打定主意今天不發言不表态不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因此哪怕自己秘書急得要上吊了,他也沒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到總裁點了他的名字:“懷硯。”
商懷硯擡了擡眼,循聲看見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微微笑着看向自己。
他也微笑起來,放下手機,起身說:“老總,您叫我?”
“姜總那個案子,做得好。”老人和藹說道。
商懷硯笑道:“多虧了商經理的幫忙,要不是他賣力幫着将姜總挽留住,我也不會這麽容易和對方達成全面合作的意向。”
“你帶的人好。”老人不容置疑說,接着揮揮手,讓商懷硯再次坐下。
他看向在做的所有人,雙手交握,老人斑暴露在室內的光線之下,只聽他緩緩說:“和姜總合作的千萬級單子既然是懷硯争取下來的,那這個單子就讓懷硯全權負責,只要首席執政官能将這件事情妥當完成,我認為他有資格加入董事會。”
會議室十分安靜。
重新坐下的商懷硯拿起手機,目光再次聚集到手機屏幕的游戲界面上,輕輕一哂。
下午三點開始的會議在兩個小時之後結束。
衆人魚貫從會議室中走出,商懷硯帶着助理快步離開會議室的時候,助理正興奮地走在商懷硯後邊,一路上嘴巴就沒有停下來過:“商總,剛才你沒有看見商經理那個臉色,他白皙的臉上那叫一片鐵青啊,要上手去刮刮,說不定都能刮下一層霜來!”
商懷硯才不想聽商經理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他想聽的是易白棠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
他無聊極了,加快前進的腳步,打算回辦公室收拾東西,卻在這時候看見前方轉角之處,商經理迎面走來,臉上帶着爽朗的笑意,招呼說:“商總!”
背後助理的聲音剎那消失無蹤。
商懷硯微微一笑,和商經理相互點頭示意,接着一刻不停,與對方擦身而過,繼續向前。
“經理……”商經理背後的人低聲說,“他也就只是比你早進了公司幾年而已。”
商經理擺擺手:“不能這麽說,商總能力一向好,交游又特別廣闊,一個好漢三個幫,行政總裁這一職位,可以說是實至名歸,就連爺爺也很看重他,不是嗎?”
說完,他再問身後的人:“對了,和譚總約的高爾夫是什麽時候?”
“就是明天下午三點!”商經理的助理連忙回答。
兩人交談對方聲音在封閉的走廊裏遠遠傳來,還沒有走遠的商懷硯将一切聽入耳朵,突然想起了這位老總究竟是誰,對一旁的助理說:“你打個電話給譚總。”
助理:“?”
“就約譚總明天下午去打高爾夫,我剛好有事情要和譚總商量一下。”商懷硯吩咐道。對方是一個剛建了兩年的商業圈的老板,商業圈裏頭的人流量還算不錯,這一次他正好可以問問,看能不能給易白棠拿下一間店鋪做餐飲。
助理:“……”
他噗地笑出了聲來。
同樣封閉的走廊裏,這一句話一聲笑也傳到了商經理那裏。
走到了前頭的兩人都沒有回答,但商經理身旁的助理默默低下了頭,他的老板臉上簡直被火燒了一樣紅!
一切都已經解決,可商懷硯最終還是沒能輕易的回到辦公室。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鈴音是特別設置的,響起的那一剎那,就在對商懷硯說:是他是他就是你想的那個他!
商懷硯突然不急了。
他停下腳步,接起電話,聲音裏含着笑意:“白棠,你怎麽打電話過來了?我馬上就回去了——”
“我在樓下。”易白棠說。
“那怎麽不進別墅?是沒帶鑰匙嗎?”商懷硯連忙問。
“我在你樓下。”易白棠說得更清楚了一點。
商懷硯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他心髒漏跳了一拍,連忙走到走廊的窗戶邊,拉開窗子向大樓之下看去。
天邊的紅日正要下山。
清朗的天空上出現片片彤雲,彌漫着将世界染成橘色。
而在一扇扇墨綠深藍的窗戶都反射着這一天最後的日光的樓宇之前,易白棠将手機拿開耳邊,他站在地面,擡頭看着大樓,再好的視線也并不能在亂射的陽光中見到屬于商懷硯的那面窗戶。
但他似乎感覺到了。
所以他順着自己的感覺,一只手插在兜裏,擡起頭來,輕松寫意開口說:我知道你就在那裏。
“我等你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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