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年夜飯

四九城裏的冬天還是有一些威力的，又一場寒潮剛過不久，河面上水池上結了成浮冰，室外的高爾夫場地的草坪全都被霜與雪給打蔫了，間或覆蓋着凜冬的落葉，有一種杳杳無聲的靜谧。

但天氣再是嚴寒，人群也有自己玩樂的地方。

室外的高爾夫球場不能打球了，喜歡高爾夫的人就全轉戰到了室內裏頭，外頭是冰天雪地，裏頭卻有着開到了三十度的暖氣，在這樣的溫度下揮杆擊球，別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商懷硯惦記着易白棠餐廳的事情，一覺醒來親自給譚總挂了個電話，敲定見面時間。

到了當天下午三點，商懷硯帶着助理來到場館，剛剛進入室內高爾夫球場，就有一位四十來歲，頗有些其貌不揚的男人遠遠迎上前來，笑容可掬地和商懷硯握手：“百聞不如一見，商總可算來了！”

“譚總太客氣了，”商懷硯也笑，“之前就一直聽過譚總的名字，總想着什麽時候一定要和譚總見個面好好聊一聊，現在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兩人雙手一握既分。

譚總邀請道：“來來，商總，我們先打一盤高爾夫，邊打邊聊。不是我自誇，在做生意上，我是不敢和商總家裏頭比，但是要論到高爾夫的能力，呵呵——可也是很少有人能夠比得過我的。”

說話的同時，他将商懷硯引向高爾夫場地，一邊走一邊琢磨着商懷硯找自己究竟有什麽事情。

他對于商懷硯所在的那個企業并不陌生，就算在風雲彙聚的四九城裏頭也算行業中的翹楚了，但像這種大企業嘛，內部的事情一向複雜極了，或許因為商懷硯本身并不重視他，或許因為商家的某些人更重視他，總而言之，他過去幾乎沒有和商懷硯見面接觸過。

因此當商懷硯親自将電話打到他手機裏來的時候，他心中的驚訝簡直難以用筆墨來形容，也就特別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情讓商懷硯破例接觸了自己。

然後他就聽見商懷硯語調輕松說：

“也沒有什麽事，我有一個做餐飲聲音的好朋友現在在找店面，我記得譚總建起的商業圈裏頭剛好又幾個位置不錯的空店面？”

譚總等着商懷硯繼續往下說。

但商懷硯此時已經閉了嘴巴，就這麽笑吟吟地看着譚總等待對方的回答。

“……”譚總。

嗯？咦？就這麽簡單？難道他只是想要随便找個理由來示好我？難道對方是想要發什麽大招或者在家族內部的地位下降了必須要盡力争取外援了？

譚總腦海中掠過各種各樣不同的理由，他面上大方幹脆，內心一陣陣警惕：“不就是一個店面嗎？商總都開口了，我難道還會不給？”

商懷硯笑道：“那好，我要A0018-A0023的那一間臨街店鋪。”

譚總一愕，怎麽，還連要哪一間店鋪都看好了嗎？他仔細回憶一下這個門牌號，想起來了，那是正對着十字路口與高架橋的一間鋪面，地理位置可以說是整個商業圈最優越的幾個鋪面之一了。

他笑道：“哦，那個啊，沒有問題，之前本來有人招呼過了，不過我還沒有答應，正好商總開了口，就留給商總了。”

商懷硯滿意颔首：“租金多少？”

譚總：……咦。

譚總試探：“就給商總打個內部價，七折怎麽樣？”

商懷硯不太滿意：“高了點。”

譚總：……啥。

譚總再試探：“那商總的意思是？”

商懷硯笑容可掬，對着小宋招招手，拿來兩份合同，一份合同是有關他的商業圈那套臨街店鋪的半年租約，另外的一份合同則是另一份譚總需要的合同。

譚總先看見了自家商業圈的店租和協議，簡直不能呼吸。如果說他明面上的租金是一個完整的人，商懷硯這份合同就是将他這個人給大卸八塊，只留下了一條腿給他！還他媽是個蚊子腿！他媽你地位高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啊！

至于另外一份合同。

譚總迅速掃視，馬上得出結論：兩者相加，我賺了。

于是下一秒鐘，他也笑容可掬：“哎呀，商總真是太客氣了，就這麽點小小事而已，值當什麽？就照着商總的意思來了。”

商懷硯再次向小宋點點頭。

于是一支簽字筆也被遞到了譚總面前。

譚總看着這到了自己眼前，意思昭然若揭的筆，內心也不免一愕，有點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商懷硯今天是抽了什麽風了，巴巴地親自跑來用這種方式低價簽一個店鋪的半年租……

哎呀，要說這種手法怎麽有點眼熟呢？

好像是大灰狼釣小白兔會用的伎倆？

但反正什麽大灰狼什麽小白兔，都和我沒有關系。

我需要合同沒問題，利潤沒問題，拿筆簽字就是喽！

一筆落下，名字簽完。

譚總與商懷硯相視一笑，各自滿意。

商懷硯喜滋滋地将合同收入懷中，這剎那之間擡頭挺胸，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回家裏，和自己的甜白棠交代交代！

不過在回家之前，有了昨天王樂薇的提醒，被家裏甜白棠迷得暈頭轉向的他總算想起了自己那麽多的莺莺燕燕，于是額外告訴小宋：“恰好過年，我之前的幾個男朋友女朋友你幫我送上一份大點的禮物吧，就不要再聯系。”

“……”小宋。果然，早就有這種預感了，這是花心大蘿蔔終于在一個坑裏頭栽了嗎？而且看這樣子，栽得還不太輕，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深坑。

僅僅幾天的時間，小年過去，除夕來到。

從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下午，易白棠都将自己關在廚房裏神神秘秘地準備各種各樣的食材和料理。

商懷硯上午起來的時候還惦記着今天是除夕，想要蹭進廚房看上一眼晚上兩人的年夜飯，卻被易白棠簡單粗暴地推出了廚房，并給他一張寫了密密麻麻材料的單子，讓他去附近的大型超市把東西個買全了。

商懷硯：“……”

他怏怏地拿着單子驅車往附近的超市跑去，還一連跑了好幾個超市才将易白棠寫的所有東西買齊全了。

當他開着車子，載着塞滿了後車廂及後座的戰利品回家的時候，正好見到自己別墅面前站了一溜的快遞人員，而易白棠正神情嚴肅，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語，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從這裏去董家村要一個小時三十五分到一個小時五十五分。”

“你手裏的三盤菜都是涼菜，在下午四點三十送達。”

“你手裏的三盤菜是熱菜，在下午四點四十分送達。”

“你手裏的最後三份、湯、飯，記得在下午四點五十分送達。”

快遞們：“……”

“還有最後一件。”易白棠說到這裏頓了頓，取出來的時候難得地帶了一點不舍。但很快，這點不舍就從他臉上消失，他面無表情地把東西交給面前的第四個快遞：“這本書，一定要親自交到對方手上。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快遞們：“……”

他們同樣一個個面無表情，端着菜肴和最後的東西上了車子，走了。

商懷硯這時才将車子開回別墅之前。

易白棠早就看見了商懷硯的車子，他擡頭：“東西買回來了？”

商懷硯：“買回來了！”

易白棠滿意點頭：“晚上你想吃什麽？”

商懷硯：“咦！”

易白棠：“怎麽？”

商懷硯趁機問：“剛才那些是？”上午被這麽粗暴地推出來，他還以為今天也要過易白棠想煮什麽他就吃什麽的日子呢！

易白棠：“……那是給別人的。”

商懷硯警惕：“哪個別人？”

易白棠頓時想起了一點不好的回憶，面無表情說：“上次小年夜給我一百萬紅包的長輩的。”但雖然他忙碌了一整個晚上加一整個白天，可他早已知道結果，簡直不用思考，從這麽多年來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畫面就可以猜到，對方一定會嘗了兩口，冷笑一聲，再摔了筷子，以此表達對他廚藝的不滿，然後他也不開心起來，再然後整個除夕夜，就變成他做一個菜對方羞辱，對方做一個菜他——他羞辱不了！

算了，大過年的，不想這些不開心的！

易白棠轉身走進廚房，開始做自己和商懷硯的晚餐。

商懷硯雖然沒有說晚上究竟想吃什麽，但依照他的實力，會不知道小樹苗想吃什麽嗎，哼。

他已經想好了，先做一盤喜氣洋洋，再做一盤金玉滿床，然後可以年年有餘花好月圓，以及最後的——

一盤盤菜依次端上了桌。

喜氣洋洋是擡首挺胸的幹蒸雞；金玉滿床是菠蘿裏金黃的玉米菠蘿蛋炒飯；年年有餘是一條漂亮的蒸魚；花好月圓是用挖出的蟹黃攢成一個圓，中間放置粉絲、肉丸、豆腐、以及各種菌菇等食材，再加入上湯，一同蒸煮而成。

四盤菜猶如衆星拱月一樣圍繞着中間那盤被罩着大大罩子的菜。

商懷硯這時已經坐到了桌子旁。

他在易白棠的示意下伸手打開最中間那盤菜的罩子，打開的那一刻，他笑道：“是什麽東西啊，這麽神秘？”

沒有什麽東西。

月光下，星光下，燈光下，以及一城市的喧鬧之中。

一株小小的樹苗出現在了盤子裏。

商懷硯怔了一瞬。

這用食材做出的樹苗惟妙惟肖，不管是紮在土壤中的根莖，還是纖細卻挺拔的小身材，亦或者剛剛抽出嫩葉，向四方招展的葉片，都栩栩如生，蓬勃健康。

商懷硯看見這株樹苗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他贊不絕口：“真是漂亮，這是什麽？”

易白棠淡定：“飯後的小甜點而已。”

他們在桌子旁坐了下來，正式吃飯之前，商懷硯迫不及待地将幾天前簽好的有關新店面租期的合約遞給易白棠看。

這還不止。

除了最重要的場地之外，在這兩三天的時間裏，商懷硯還聯系好了裝修店鋪的施工隊伍，收營員服務員以及易白棠上次說的，一位專業的負責整個店面包括定位、價格、宣傳的經理。

至于再接着的開業前的種種營業執照，就是只有等裝修好了之後才能确定下來的。

好幾份合同一一放在了易白棠手邊。

易白棠拿起一看，看見裏頭內容清楚詳細，每一份合同都優惠得不太正常。

小樹苗對我其實挺好的。

易白棠翻了翻，這樣想道。

但我對小樹苗也挺好的。

易白棠心中是滿意的。

他正要放下手中的合同，合同中突然滑下了幾張彩色的紙張。

商懷硯：緊張。

易白棠微微一怔，将滑到自己腿上的紙張撿起來，發現上面用紅紅綠綠的顏色繪制了不同風格的裝修草稿。

每一張……看上去都挺用心的。

易白棠：“這是？”

商懷硯咳嗽一聲：“喜歡嗎？我不知道你打算将餐廳裝修成什麽樣的風格，就試着先将我自己喜歡的畫下來了。”

小樹苗又摘下自己樹枝上的一顆果子獻給我了。

味道還挺好的？

易白棠唔了一聲：“不錯。”然後他再說，“等我改改，回頭拿給你。”

商懷硯：感覺像是一起在裝修我們的新家o（*≧▽≦）ツ小樹苗開心了。

我也感覺到了愉快？

易白棠保持着心中的愉悅：“吃飯吧。”

然後拿起了桌子最中間的那株小樹苗，拗斷它最上邊的枝葉，在商懷硯驚訝并有點想一起吃的眼神中，淡定的一口口吃了起來。

而小樹苗并不知道我正在花式吃小樹苗。

完♂美。

同一時間，董家村的某一間頗為古老的青磚大房子裏頭，房子的主人終于在除夕的夜晚裏收到了三份非同一般的快遞。

往年裏每一年都是嘗了兩筷子就摔筷子的他這一年終于和往年不同了。

他穿着易白棠不久前送過來的衣服，踩着易白棠不久前送過來的鞋子，最後拿着易白棠今天送來的禮物，法國當代大廚的手寫美食筆記，摔了筷子！

這小混球！

翅膀真是長硬了！

談戀愛的第一年而已，我讓他別回家他就真敢不回家了！

再談個兩年，他是不是還要上天呢！

簡直被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