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白襯衫被揉起褶皺。

駱修的右手虛握成拳, 抵在左肋下輕揉了揉。

整潔幹淨的衛生間裏瓷磚白得鎏光,只開了一盞側燈,照着鏡子裏修長的身影, 碎發下眉頭微皺。

駱修的胃病确實不輕。

一犯起來就是火燒火燎裏間或刀割的疼。

今晚的殺青宴上,遞向他的酒杯都被護犢子似的小姑娘全數攔下來, 他滴酒未沾。但這種不分餐的聚餐裏,駱修只碰第一筷子的食物, 再加上一直在盯着顧念謹防她醉倒, 他一整晚基本沒吃東西。

胃部的疼痛感在宴廳裏就已經開始發作,電梯間裏被攔時接近忍耐的極限。

到剛剛把人帶回房間, 耳邊清閑下來, 強忍的疼痛也得以肆虐。

駱修扶着冰涼的大理石洗手臺,停了數十秒才終于等過那波疼痛劇烈的階段。

他擡手摘了眼鏡, 撂到一旁。

洗手間幹區緊挨着衣帽間, 駱修轉身過去, 拉開其中一扇抽屜,從裏面翻出只藥箱來。

白色藥瓶,形狀奇怪的白色藥片。駱修倒出兩粒吃下, 沒用水送, 苦澀感在舌尖上多停了會兒。

就在這一兩秒裏, 他聽見不遠處窸窣的聲音。

駱修回眸。

洗手間幹區的門是雙頁木框的大推拉門, 厚實的磨砂玻璃, 一個胡亂穿着外套光着腳丫的小姑娘趴在那頁關着的門後,雙手扒着門邊, 就歪露出半顆腦袋。

眼瞳烏黑,巴巴地望着他,但表情還繃着:“你是不是, 在偷偷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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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修嘆了聲,無奈又含笑。

他實在沒想到顧念喝醉以後會是這麽個叫人頭疼的性子,如果提前知道,那做順水推舟的決定以前他或許會再考慮兩秒。

駱修沉默間,小姑娘已經受“糖”的誘惑,從推拉門後的陰影區裏慢慢挪過來了。

顧念從走近到停下,始終一眨不眨地盯着駱修手裏還沒放回去的白色藥瓶:“我能不能也嘗一顆?”

“不能。”

卻遭到無情拒絕。

顧念:QAQ

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那雙鹿眼裏都格外水汪汪的,她仰起頭,似乎打算通過憋出眼淚來獲得同情進而得到“糖”。

駱修隐下笑。藥瓶在他幹淨的掌心滾過半圈,晃出藥片撞擊瓶身的輕響。他扶着衣帽間的推拉門,低了低身,笑問:“真的想要?”

女孩眼睛亮了:“嗯!”

“不給。”

“……?”

當着酒醉的顧念的面,不掩飾真面目的惡龍殘忍地把藥瓶放進小藥箱,然後鎖進了保險櫃裏。

顧念:“——!”

駱修合上衣帽間的推拉門,一轉回來,就先對上不知道何時湊前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眼睛。

駱修身影一停。

早在初見他就知道顧念藏着戲精屬性,只是沒想到酒後不用他勾,就已經自動暴露得這麽徹底。

雖然知道是裝的,但真在那巴巴的眼神下,駱修還是沒能扛住太久。

他無奈地擡手,敲了敲金屬保險櫃:“不是糖,是藥。而且很苦。”

“是…麽?”顧念露出不太确信的模樣。

“嗯。”

小姑娘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擡頭,她表情嚴肅地問:“是你胃不好的藥嗎?”

“……”

駱修一怔。

他沒想到就算醉成這個模樣,顧念還一直記挂着他的胃病。

看來今晚真的讓她擔心不少。

駱修擡手,揉了揉小姑娘腦袋:“沒關系,已經好了。”

顧念似乎想躲,但最後還是忍住了,木着臉站在原地被摸了摸頭。等駱修垂下手,她才擡起眼一本正經:“你不能摸我的頭。”

“為什麽。”

“這樣于禮不合。”

“……”

駱修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他屈指輕敲了下她額頭,洩憤也溫和無奈:“明明比我小2歲,腦袋裏卻整天轉些沒譜的事情……誰于禮不合,嗯?”

“T^T”

顧念捂住額頭。

駱修收手時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牽着小姑娘出了洗手間。

套房的玄關只亮着小小的兩盞夜燈,顏色昏黃,駱修踩着腳下的影子,想把顧念帶去裏間讓她休息。

但還沒走出兩步,他手裏一空,就被小姑娘給掙脫了。

駱修回眸:“?”

顧念指着自己身後,和他們去處相反方向的套房門,蔫着的臉蛋藏不住興奮的小眼神:“我們出去玩吧!”

駱修無奈:“你是夜貓子嗎?”

顧念認真點頭。

駱修:“但是這個時間了,外面已經沒什麽好玩的去處了。”

顧念:“那就散步!”

“……”

看得出顧念很執着,駱修也沒有擰她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顧念身上單薄的衣裙,還有踩着地毯的光腳丫。

“稍等我一下。”

“嗯!”

片刻後,駱修拎着從房間兩個神奇的角落裏終于找到的黑色細帶高跟鞋,臂彎裏搭着件他的休閑西服外套,回到玄關裏。

顧念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非常聽話,顯然是在等他回來。

駱修一直走到她面前,隔着十幾公分時他停下,屈膝彎下右腿,将手裏拎着的細帶高跟鞋放在她腳旁。

駱修擡頭,眼角半勾翹着,褐色眸子在燈下像溫柔的湖泊:“你自己可以穿嗎?”

“嗯!”顧念點頭。

駱修:“你可以扶着我的肩。”

“好!”細白的手搭在他一側肩上,顧念彎下腰去努力穿鞋。

柔軟的長發垂在他眼前,帶着淡淡的花香,駱修眼裏黯了黯。

看着毫不設防的小姑娘,他啞笑了下,聲音低低的:“雖然知道你不會記得,現在大概也聽不懂……我很想為你做這種親密的事,但是這種時候,還不可以。”

“……”

“我想對你更卑鄙一點,但我怕會失去你。”

“……”

顧念忙活了好一會兒,終于把兩只鞋都提好了。她聽見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好像藏着很深沉很複雜情緒的聲音順着發絲攀上,溜進她耳朵裏。

但是很模糊。

顧念直回身,茫然地低了低眼,看着仍保持那個半蹲半跪姿勢停在她腿前的男人:“駱修,怎麽了?”

“沒什麽,”駱修起身,情緒褪去,褐色眸子溫柔如常,“走嗎?”

“好!”

·

說好的出去玩,最後變成了繞酒店一圈,然後回到大堂內。

今晚的酒店被劇組包了場,絕大多數人還在6樓的宴廳裏觥籌交錯,極少數的回了房間,也就使得樓下大堂裏冷冷清清。

顧念和駱修回來的時候,大堂裏除了兩位值班的前臺,一個人影都不見。

顧念蔫在原地:“不想回房間。”

駱修:“二樓有片露臺,想去那邊坐會兒嗎?”

“——!”

顧念嗖的一下充滿電擡起眼,她用力點了點頭。

露臺也同樣無人。

四角各自亮着一盞路燈似的小燈杆,瓦數不高,在夜色裏像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星子。

幾張零散的圓桌和藤椅不規則分布在做了木板架空的露臺上,無人問津。

顧念從長廊通露臺的門一進來,就已經興奮地朝圓桌藤椅跑過去了。畢竟是在2樓,駱修怕她危險,立刻跟上去。

所幸顧念酒醉後也算聽話,就對着藤椅們挑挑揀揀,把其中兩只拉到一起,然後小姑娘就仰起頭,拍打着椅背朝駱修笑:“快坐快坐。”

“……”

跟只被撈上岸拍魚鳍的小海豹似的。

駱修不禁垂眸,壓住眼底莞爾的笑意。

他将臂彎間挂着的休閑西裝外套拎起來,輕輕一甩,把小姑娘包進去了:“晚上風太冷,小心着涼。”

“我不冷!”

小姑娘梗着脖子嘴硬,說完就打了個哆嗦。

沉默兩秒,她若無其事地扭開頭。

駱修斂下含笑的眼。

兩人坐下沒幾秒,顧念拖着藤椅往駱修那邊靠了靠,然後趴到圓桌上,歪着頭枕着胳膊:“駱修,你陪我聊天吧!”

駱修意外。

他以為他才是要等機會切入某個話題的,沒想到顧念先開了口。

回過神,駱修嘴角淡勾了下,順水推舟:“聊什麽。”

顧念興奮:“劇本!”

駱修:“……”

安靜一兩秒後,夜色裏混進聲低低啞啞的無奈的笑。

“我就不該對你抱希望。”

“嗯?”顧念聽到了,茫然回頭。

駱修問:“怎麽突然又想聊劇本了?”

“沒有突然,”顧念一本正經地繃着臉兒,“殺青宴前我們還沒聊完角色的部分呢!”

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眼神還迷迷糊糊的,語氣也是平常清醒時她絕不會和他用的那種、有點軟綿還帶點兒小鼻音的,那駱修大概要以為她已經醒酒了。

“醉成這樣,還記得工作……”駱修笑起來,“可惜了,竟然沒人給你評勞模。”

“那不需要。”顧念搖頭晃腦地表示拒絕,然後更暈乎了。她咕哝着說,“自由創作者,就是要靠自、自覺才會成功的!”

“……”

駱修眼神一閃。

他原本都不想逆着她的意思刻意試探了,可這是她主動送上來的。

顧念揉着發暈的腦袋時,就聽見耳旁有個好聽得蠱人的聲音,好像随意地問了一句:“那你這樣自覺敬業,成功過麽?”

“!”

聽見這個問題,小姑娘嗖地一下擡了頭。

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顧念警惕又懷疑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倚在藤椅裏,從容溫柔。

看清楚那再熟悉不過的五官,顧念眼神慢慢松下來,但嘴巴裏出來的回答仍舊是否認:“沒有……我沒紅過,我就是個小,小編劇。”

“——”

駱修笑意微沉。

能叫顧念在這樣的酒醉狀态下近乎應激反應、時隔兩年依舊諱莫如深的……當年盲枝退圈,果然不會是因為一件小事。

能讓她退學的,謠言麽。

駱修按下心底微微湧動的情緒。

他只順着她的話問:“那還想再紅一次嗎?”

酒醉的小腦瓜實在扛不住惡龍的詞彙陷阱。

顧念啪叽一下跳了坑。

“想!”小姑娘嚴肅握拳。

駱修被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反應逗得,在微沉的心緒裏也忍不住失笑。

顧念聽見了,嚴肅警告他:“你不要笑,我是認真的!”

“有多認真。”

“嗯……我以前發誓過再也不要火了,只想過非常非常非常平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生活。”

駱修笑意一停,擡眸望她。

顧念皺眉:“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駱修回神:“為什麽?”

顧念:“……”

小姑娘突然不說話了。

她木着臉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裏,一直過去好幾秒,她突然扒住圓桌邊緣,兇巴巴地虎起臉,瞪着圓桌。

好像那上面刻着她的仇人似的。

“宗詩憶,壞女人!”

“……?”

駱修還未理解過這句突然轉折的話意,就見顧念扒着桌邊,砰的一下把額頭磕上去。

駱修一驚。

這畫面他并不陌生,抱桌磕頭的小毛病顧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只是這回喝醉了,他怕她沒個輕重,起身便想等顧念再擡頭就把她額頭護住——

結果小姑娘在哪兒“摔”倒就在哪兒趴下了。

兩只手爪還是牢牢抱着桌邊,小姑娘保持叩頭的姿勢,停了幾秒。

“嗚嗚嗚嗚嗚!”

她開始哭了。

生平第一次,駱修感受到這種又好氣又好笑,還手足無措的複雜交織的感覺。

他扶着桌沿壓低身:“顧念?”

“嗚嗚嗚嗚?”

小姑娘忙着哭,抽空回了他一個上升語調。

駱修:“你怎麽了?”

顧念:“我難過嗚嗚嗚。”

駱修:“為什麽?”

顧念:“因為有人欺負駱修!”

駱修:“……”

再想起那句憤慨的“宗詩憶”,駱修須臾就明白了前後因果。

想通的那一秒,他肋骨間悶了下,像是疼,又遠比簡單的疼痛感更深,更觸動,也更入骨。

駱修垂眸,似笑似嘆:“所以,是為了駱修?”

“嗯!”小姑娘突然仰起頭,頂着被她自己撞得發紅的額頭,她認真地望着前方的夜色,眼裏淚還沒盡,“他沒有背景,那、那就我來做他的背景!欺負他沒金主捧,那就我來捧!等、等我成了金牌編劇,誰都——誰都別想再删我寶貝鵝子的戲份!”

“……?”

駱修一頓。

顧念回過頭,借着小燈杆看清楚了俯低身站在自己旁邊的男人。

呆滞兩秒,小姑娘一個前撲,在最恰當的高度抱住他的腰,埋臉痛哭:“嗚嗚嗚嗚寶貝鵝子你不要怕,媽媽總有一天會成為金牌編劇的,到時候媽媽會更加努力地保護你,誰都不許再欺負你,不許!媽媽一定能捧紅你的!”

“……”

駱修僵着身,垂眸。

望着抱着他腰身,眼淚把他身上單薄襯衫都哭濕了、還一邊哭一邊喊他“鵝子”的女孩,他低了低眼。

沉默半晌,駱修認輸地笑了聲。

“好。”

他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

“不哭了……讓你捧。”

作者有話要說:  ·

進劇組前。

惡龍修:下月出家,勿擾。

離劇組後。

惡龍修:捧捧捧,讓你捧。

#論駱家人古老而神秘的真香血統(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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