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信

祥福村的曬谷場，用石板勘得整齊平滑。往日農閑的時候村裏好多人都喜歡到曬谷場旁邊歇歇，大人們吹牛聊天，孩子們嬉笑打鬧，特別是豐收的時候，整個曬谷場都充滿着歡聲笑語。

但這一次，曬谷場上的氣氛卻前所未有的沉重。

祥福村的村民們都來了，兩百多戶人家，一千多人口，黑壓壓地地站在曬谷場，都沉默不語地望着高臺上的宋德令。

宋寶珠被二哥宋志南放在肩頭，站在隊伍後面。她之前在院子裏讓家人幫着找材料，但村長要開會，宋家人就算再寵她也不能缺席村裏的大會。宋寶珠太小了，沒有家人的幫忙根本無法準備足夠的材料和制作儀器，只好先纏着家人們開完後再幫她。

疼孩子的王桂芳和宋德柱沒有停頓就答應了，幾兄弟也點頭說好。

曬谷場上這麽多人，卻安靜得可怕，哪怕往日打鬧的孩子，這會兒來了的也安安靜靜地站在父母身邊。他們心裏有預感，村長恐怕要做出一個對全村人無比重要的決定。

果然，上面的宋德令開口了，他的聲音嘶啞無比：“大家都看見了，蟲子每天都在變多，我們抓一只，那些蟲子能長成兩只甚至更多。再過幾天，莊稼就要被啃光了，縣裏那邊還沒有消息。今天把大家叫來，是想大家一起做出決定。”，短短幾天，宋德令的頭發已經熬得半白，往日精明的一雙眼睛這會兒變得渾濁不堪：“是等縣裏的專家研究出殺蟲的農藥，還是現在就把莊稼收了？”

他話音一落，底下頓時嘩然一片。

“現在咋收，莊稼才開始長呢，紅薯剛剛小指頭粗細，玉米也剛剛結果，小麥還沒上穗，現在收了咋辦？！”

“那等着蟲子全啃光嗎？現在好歹還能收點東西，再等幾天連葉子都沒了！”

還有人抱着希望：“縣裏領導們不是在帶着專家研究殺蟲藥嗎，也許馬上就研究出來了呢。”聲音越來越弱，顯然他自己也覺得希望渺茫。

其實宋德令之所以會提出這個選擇，一是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現在收割莊稼的确是最好的選擇，二是縣裏那邊的領導也受到了多方的壓力。周邊的臨縣生怕那些蟲子蔓延到他們境內，眼看研究殺蟲藥沒有進展，那些臨縣的領導坐不住了，紛紛勸雲縣的領導們早日下決定，把境內的莊稼收了，然後一把火把這些蟲子燒個幹幹淨淨。

這樣即便雲縣顆粒無收，至少周邊臨縣不會遭受損失，到時候他們自然會接受上面調配，接濟雲縣，大家勒着褲腰帶過一年苦日子總會好的。

要是任由蟲子蔓延，全市都遭殃怎麽辦，而且恐怖的是按照蟲子的繁衍速度，如果不加以制止，說不定不止一個市，到時候蟲子以幾何的倍速增長，很快就會蔓延到全國。

雲縣的領導背不起這麽大的責任。哪怕他們知道到時候市裏根本調不出多餘的糧食來救濟雲縣，他們也無從選擇。

繼續等，是一個死，說不定還會連累其他區縣甚至省市，不等，至少能把災害控制在雲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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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是一個并不為難的決定。

但雲縣境內的百姓卻要親身承受災害的後果。未來的一年，他們需要靠着這點稀有的收獲度日，幾年前的慘狀又浮現在所有人心頭。

沒有意外，最後投票表決的時候除了極少數人，所有人都選擇了現在就收割莊稼。

“既然這樣，今天晚上大家夥也別睡了，遲一天都會被蟲子啃去不少，今晚就開始收吧。等收完了，一把火把那些蟲子全點了！”宋德令抖着手惡狠狠地說道。

宋寶珠坐在宋志南的肩上，看到大家都同意馬上收莊稼的時候她着急了，脆生生的聲音在壓抑的氣氛中響起：“不行，不能收莊稼，我有辦法殺蟲子！”

在一片絕望凝滞的氣氛中，宋寶珠的小嫩嗓格外響亮。

大家齊齊向她看去。

這時候大家的心情既壓抑又絕望，她這一嗓子喊出來，立刻就有人情緒爆發，似乎找到了一個發洩口：“王桂芳，這都啥時候還由着孩子胡鬧，快把她帶回去，這麽大的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嚷嚷啥，要是莊稼收不上來，這丫頭能負責嗎！”

王桂芳哪裏由得人這麽說宋寶珠，“你啥意思？我家珠珠這麽說，還不是因為她懂事，蟲子是因為我家珠珠才有的嗎，莊稼收不上來是我家珠珠害得嗎！”

“那誰知道？你們宋家這麽寵一個丫頭片子，也許就是老天爺看不過，這才連累了大家夥！”出聲的這幾人以前就和王桂芳不對付，更看不慣他們家整天把個丫頭片子當寶，襯得重男輕女的她們像是個惡毒後媽。

周英站在人群裏，聽到有人這麽說，暗自點點頭深表同意，越琢磨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小聲嘀咕：“我就說寵丫頭太過了會折福，說不定蟲害還真是老二他們一家太寵寶珠那丫頭引起的。”

馬香蘭和她站得不遠，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周英怎麽說王桂芳都沒事，但不能把屎盆子扣在宋寶珠頭上，這不是說宋寶珠是災星嗎！

“大嫂，你可別胡咧咧了，寶珠一看就福氣大着呢，二嫂家有多疼寶珠你不是不知道，等會兒讓他們聽見了看不把你撕碎！”

離她不遠處的宋老太太也瞪了她一眼：“不會說話就閉嘴！”

想起洗三那天她不過說了一下宋寶珠的名字就被王桂芳趕出了門，鄭英害怕地縮縮頭抿緊了嘴巴。

只聽得嗷一聲，王桂芳撲上去一把薅住了剛才開口的那婦女的頭發：“馬大丫，我讓你嘴賤胡說八道，看我不把你嘴撕爛！”

那婦女的家人上前要擋住王桂芳，宋家五兄弟和宋德柱唰一下就圍了上去。

“都給我停下！”，宋德令一聲大吼，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都啥時候了還在這兒吵吵鬧鬧。馬大丫，給寶珠道歉，好好一孩子你這麽說她幹啥！”

馬大丫不服，還要争辯。

宋德令瞪她：“你這是封建迷信知不知道！”

村裏其他人大部分都很喜歡宋寶珠，剛才馬大丫的話确實太過了，寶珠一個小姑娘，哪能背上這麽個名聲，也紛紛出聲指着她。

馬大丫這才不情不願地道歉。

宋寶珠不知道這件事的輕重，她只知道這位馬大嬸一直不喜歡她。不過也沒什麽，反正喜歡她的人那麽多。

她扯着小嫩嗓跺腳喊： “堂叔，叔叔嬸子，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能殺死那些蟲子，你們再等一晚上，再等一晚上我就可以弄出殺蟲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