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苦命

宋寶珠也帶了一些回家。宋志南又成了工人, 一些親戚聽說後都要鬧着在一起慶祝慶祝，王桂芳和宋德柱推脫不過，只好定了個日子讓親戚們在一起聚一聚, 時間就定在今天。

劉局長他們剛幫着把各種水果搬到門口，宋志東就騎着自行車到了。

看着這些水果，宋志東倒沒有多驚訝：“寶珠，這些都是你種的嗎？”, 之前寶珠也讓村裏人在河邊種了好些果樹, 一到夏天果樹豐收的時候，河邊就成了村裏人的樂園。不過現在才剛剛開春，那些果樹才開花呢, 現在自然沒有果子吃。

宋寶珠笑眯眯地點頭。

宋志東已經習慣了寶珠的神奇，神色不變地将這些果子搬上車綁好。農業局的衆人看了都感嘆：到底是一家人，見過大世面的，不像他們這些土包子，每每小宋老師弄出一些新東西都能震驚掉他們的下巴。

後面綁了那麽多水果，宋志東便把宋寶珠放到了自行車前面, 兩兄妹高興地說着話, 車子經過了供銷社。

宋寶珠側着坐, 看着供銷社前面的一個女人眨了眨眼：那好像是錢小娥啊。

恰好在這時，錢小娥也轉身看見了她，兩個人就這麽無聲對視了一瞬。宋寶珠見她旁邊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 便神色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她很平靜, 錢小娥卻止不住激動，不由自主追着自行車跑了兩步, 被她旁邊的男人拉住：“小娥怎麽了, 你看見什麽熟人了嗎？”

錢小娥這才驚醒, 慌忙搖頭，“沒有。”

這男人面色很桑滄，說三十左右，但兩鬓已經有了些白發，因為常年操勞顯得皮膚黝黑，聞言笑了笑，笑裏帶出些憨厚：“小娥，我們結婚的時候沒有給你置辦東西，今天買根紅繩吧，你頭發這麽好，紮着肯定好看。”

一根結了紅結的發繩要兩分錢，對于現在連鹽都吃不起的男人家裏來說，已經算是不小的支出。

錢小娥笑了笑，只是笑容裏滿是僵硬：“算了吧，家裏油罐鹽罐都空了，有這錢還不如多買一包鹽。”

男人欣慰無比：“小娥，你真懂事。”

殊不知錢小娥聽到這話差點把手心掐爛。

去年冬天她回了娘家，本以為是她媽好心，都那樣了還能接納她在家裏住。哪想到第二天娘家人就把她身上和包袱裏完好的衣服扒走了，宋志東給她的十塊錢和一袋子細糧也被他們沒收了，非但如此，娘家人吃幹飯她要頓頓喝照得出人影的野菜粥，還要天天幫着他們下地幹活做飯洗衣挑水，之前在宋家，只用做做飯打掃打掃屋子的嬌氣一下子就被磨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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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記起以前在娘家的時候一直過得都是這種日子，那為什麽到了宋家後她會越來越嬌氣啊，三個兒媳輪流做家務，她生怕多動了一根手指頭吃了虧，處處要和兩個弟媳比較。

經歷過宋家的輕松日子，錢小娥哪裏還受得住這種苦，天天過得像黃連泡苦水。

好在她媽并沒有打算一直把她留在家裏，很快就給她開始找人家。她在宋家養好了身體，身材豐滿，皮膚細膩，娘家這麽幾天的磋磨暫時還沒有磨掉這些。即便離了婚，也非常好說親。

不過她媽開口就要高彩禮，吓退了一些不錯的人家，最後挑來挑去，把她嫁給了現在的丈夫。

現在的丈夫叫王大柱，之前的婆娘因為身體孱弱，生老幺的時候去世了，留下王大柱和三兒兩女。

王大柱前些年冬天給村裏挑大石的時候滾下河溝，摔壞了身體再也不能有孩子，當然不好再娶黃花閨女，錢小娥這種離過婚的正合适。

他一眼就看中了錢小娥，拼盡全力湊夠了錢母想要的彩禮，把人接回了家。錢小娥本以為王大柱能湊足這麽多彩禮，家底應該不錯。哪想到全家窮的連褲子都沒有了，那些彩禮是他小妹出嫁的聘禮，自己再找各種親戚借了一圈兒這才湊滿。

家裏不但啥都沒有，還欠了一大堆外債，連她娘家的日子都趕不上。

習慣了宋家的生活，錢小娥當然受不了王家的日子，天天後悔的抹眼淚。雖然王大柱對她不錯，但她總是忍不住拿王大柱和宋志東比較，拿王家的日子和宋家比較，不比還好，一比越發嘔的吐血。

她那時候也是什麽都沒有就嫁進了宋家，但宋家卻準備一套齊整的被子，還給她做了一身新衣服，屋子幹淨整潔，吃得是幹飯，每頓都有好幾個菜，後來宋寶珠開始養五足蟲，宋家的日子更是不用說，幾乎頓頓都有雞鴨魚肉。她在宋家被養刁了嘴，那些肉太柴太老的話她還不想吃。

一朝打回原形，錢小娥饞肉都快饞瘋了。沒過過宋家那種日子還好，體驗過天堂般的日子，再回到這種吃不飽和穿不暖頓頓稀粥野菜的生活，不亞于直接下了地獄。

她一開始也是真心想跟着王大柱過日子的，但每當夜深人靜總是忍不住回憶在宋家的生活，每回憶一次，她的痛苦就加深一層，對着王大柱和他的家人也就越來越敷衍。

越發覺得王家人沒用，今天突然又看見了宋志東，她心裏不适宜的念頭就像野草一樣瘋狂蔓延起來。

“大柱，你先買着，我回一趟娘家。”

“買完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王大柱詫異地看着她。

“不，我回娘家和我媽說一點私事，明天就回去了，家裏不是還等着你挑水嗎，你先走吧。”，錢小娥強撐着笑糊弄住了王大大柱。

宋志東和宋寶珠騎着車，因為車後座裝了很多水果，速度便慢了下來。

騎到一個轉彎處的時候，一個人影忽然從路邊的土坡背後蹿了出來，宋志東一個急剎車，差點害得宋寶珠從車上摔下來。

宋志東生氣極了，這要是把他妹妹摔着了怎麽辦？

“志東，志東....”，宋志東忙看了一下宋寶珠沒事才松一口氣，哪想到蹿到前面的人開口了，聲音還那麽熟悉。

“錢小娥？”，宋志東皺眉，這段婚姻給他的體驗并不愉快，離了婚後他反而輕松了很多，所以對于錢小娥，宋志東有遺憾有惋惜就是沒有後悔，他甚至慶幸自己離了婚。

不過兩個月沒見，錢小娥已經大變樣，之前養的豐滿的身材又消瘦了下去，一臉菜色，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憂郁。

宋志東和錢小娥并沒有什麽話說，他看也不看她，重新蹬車準備離開。

哪想到錢小娥卻一下撲到車子旁邊，雙手抱住了宋志東的右腿：“志東，你先別走，聽我說說話好不好？”

“放手，我和你已經離婚了，你這樣像什麽話！”，宋志東抖動右腿，但錢小娥就像八爪魚一樣死命扒着他不放。

“志東，一日夫妻還有百日恩哪，你就真的這麽狠心？”，錢小娥哭訴：“我想圓圓，你讓我回去看看圓圓好不好，我好歹是圓圓的媽，你總不能以後都不讓見圓圓吧。”，她是圓圓的親媽，有時候當然會想起圓圓。但對圓圓的思念遠遠敵不過她對好日子的向往和懷念，但對宋家人不一樣，錢小娥知道宋家人重情，想要達到目的，宋圓圓是唯一的機會。

“小娥姐，你都嫁人了，不适合再這樣抱着我大哥了哦。”，宋寶珠坐在前座上，睜着大眼睛看了錢小娥好一會兒才脆生生地開口。

“你都結婚了那還這麽抱着我？！” ，宋志東這些用盡了全力終于甩開了錢小娥，然後一腳蹬車走了，錢小娥在後面怎麽追都追不上。

她不敢去祥福村，宋志東不會對她冬手，但村子裏其他人可不一定。

她怨念地看着宋志東遠去的背影，哭得越發傷心。

到家後兩兄妹誰都沒提在路上被錢小娥攔住了的事。

今天宋家很熱鬧 ，幾家親戚都來了，除了吳招娣的娘家，吳招娣壓根沒通知他們。

李家特別高興，女兒才成了正式工不久，現在又輪到女婿了。李母高興地骨頭都輕了兩塊，和李梅幾個嫂子歡歡喜喜的在屋裏和她說話。

“梅兒，女婿那工作難道也是因為你家小姑才得來的？”，李母拉着李梅的手問，左看右看，見女兒氣色比在娘家還好，心下無比滿意。

幾個嫂子也張着耳朵聽着。

李梅笑着點點頭，一臉驕傲地說道：“你們都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機械廠的廠長和副廠長親自上門來求着小姑去給他們修機器。不用天天上班，只用機器壞了的時候去修一下，每個月都給她開五十塊錢的工資吶。”

李母和幾個嫂子聞言差點驚掉了下巴，“那這麽說的話，你小姑每個月豈不是能掙一百來塊！”

李梅點點頭，這還不止呢，聽說農業局那邊還有什麽分紅，不過她搞不懂，這些擺在明面上的誰也瞞不住，李梅便說了，其他的哪怕是對着娘家嫂子她也沒漏一點兒口風。

“我的乖乖，他們宋家這是養了個金娃娃吧！”李梅大嫂沒忍住驚呼。

李梅二嫂一臉豔羨：“小姑，你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好了，現在妹夫也進了廠，以後你們一輩子都不用愁了，以後說不得還會成為城裏人。”

對于能不能擁有城市戶口，李梅并不怎麽向往，以前她以為城市裏人肯定過得特別好，哪知進了紡織廠，聽那些同事說起家長裏短的時候才知道，哪怕是城裏人，日子也比不上宋家呢，她才不想成為城裏人，像現在這樣，她巴不得一輩子不分家就這麽過下去。

李母聽了李梅的話點點頭：“過日子要知足，你們家這小姑眼見着是有大出息的。你和女婿都是因為你家小姑才有了現在的工作，現在日子短，你還知道記着你小姑，以後好東西越來越多，你習以為常以後說不定還會和家裏其他人計較誰得多得少，梅兒，你記住一定不要這樣，要一輩子都記着你家小姑的恩情。”

李母生怕李梅飄了，像之前宋志東的媳婦兒一樣得隴望蜀，不知滿足，最後竟然鬧出那樣大的笑話。

李梅連連點頭：“媽，你說到哪兒去了，我咋可能會不知道滿足，小姑對我們兩口子的恩情我一輩子都會記着哪。”

李母這才笑了；“我知道我女兒不是那樣的人，你別嫌媽唠叨，媽也是想你守住現在的日子，可別像你那個前大嫂，鬧來鬧去竹籃打水一場空。”提起錢小娥，李梅一個激靈，把她媽的話又聽進去了幾層，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記住她媽的話，不能落到錢小娥那樣的地步。

“哇，好大的櫻桃啊，這個桃子也好好吃，天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枇杷....”

院子裏傳來一陣陣驚呼，惹得李梅她們出了屋子。

只見院子裏所有人都圍在水井旁，宋志東正在忙着洗水果，宋寶珠坐在宋老太太旁邊，給她懷裏抱着的宋圓圓喂櫻桃。

“寶珠，你說這些都是你們單位種出來的？”，馬香蘭高呼着問她。

“嗯，是我讓單位裏的人種的，你們吃吧，吃完了明天我再從單位裏摘。”，宋寶珠正在剝一顆枇杷，那枇杷差不多有她半個拳頭大，剝掉皮後剩下黃橙橙肥嫩的果肉，散發着濃郁的果香。

宋圓圓好像特別喜歡吃這些水果，她自己抱着一顆櫻桃啃得津津有味。

衆人又是一陣驚嘆，宋家的這些親戚看了看這些果子，又看了看像小金童一樣的宋寶珠，對王桂芳和宋德柱兩口子投去羨慕嫉妒的眼神，這到底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啊，能生這麽一個女兒。

李梅陪着她娘家人吃了點兒水果，就進廚房做飯去了。

廚房裏，吳招娣當主廚，馬香蘭和鄭英幫着切菜，竈口幫着燒火的人李梅并不熟悉，只見她瘦的宛如一把枯柴，整個人佝偻着，一臉麻木。

李梅走到吳招娣身邊，悄悄向她打了一個眼色，低聲問這是誰。

吳招娣看了鄭英一眼，壓低聲音告訴李梅：“是大伯家的二堂姐紅枝。”

李梅沒忍住驚呼了一聲，二堂姐怎麽是這副樣子，看着竟然和鄭英差不多一樣的年齡，這得被磋磨到了什麽地步。

沒一會兒王桂芳和宋寶珠也進來了。

“寶珠，知道你愛吃這個，媽一早就給你烤着呢，哪，你喜歡烤得焦黃的，趕快吃。”，王桂芳走到竈口，從下面扒出一個烤得金黃的地瓜拍了拍遞給宋寶珠。

宋寶珠歡喜地接過：“媽媽，還是你對我最好了，我最愛媽媽。”

王桂芳被哄得找不着北，抱着宋寶珠稀罕地親了好幾口：“就你會哄我，出去玩兒吧，一會兒要炒菜別被濺了油。”

馬香蘭看着宋寶珠那麽親香王桂芳，哼了一聲，撇了撇嘴，鄭英則是看不慣王桂芳那麽嬌慣宋寶珠，還是老一套說辭：“二弟妹，你對寶珠實在嬌慣的太過了，這樣啥都不會幹又貪吃的人誰家敢娶？”

王桂芳瞬間拉下了臉，“我對寶珠怎麽樣，用得着你說三道四嗎，還沒人敢娶？信不信到時候那些人娶回去會把我家寶珠供着！”

鄭英很想反駁王桂芳，但底氣不足，就憑宋寶珠現在一個月一百塊的工資，又能幫着家裏人左一個正式工又一個正式工的往家裏撈，就算娶回去供着只怕也有好多人會搶破頭。

她只得支支吾吾道；“總之姑娘家不能這麽嬌慣。”

“不能嬌慣？所以要像你一樣對待你那幾個丫頭？你沒看看你都把自己幾個女兒禍害成啥樣了！你看看紅枝，就因為你，她小時候大冬天的洗衣服不能燒熱水，和紅葉去河邊洗衣服不小心掉進了河裏，從那以後身子就弱了下去，現在因為不能懷孕被婆家趕了回來，你害了她一輩子知道嗎！”，王桂芳氣憤不已。

這下子廚房安靜了下來。

馬香蘭一臉驚訝地看着宋紅枝：“紅枝，你不是回娘家嗎？”

也許是有人為她打抱不平，宋紅枝心裏的委屈一下就爆發了，她麻木的雙眼有眼淚流出：“是我不能生，所以被婆家趕出來了。”

李梅和吳招娣不自覺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宋寶珠眨了眨眼，走到宋紅枝身邊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鄭英卻不認為是自己的錯：“這關我啥事，是這死丫頭自己不争氣，在娘家的時候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去了婆家也一副病歪歪的樣子，都四五年了還不能生，人家當然不能要她，我還沒說她給我們家和志福丢人了吶，有這麽一個被攆回家的姐姐，我們家志福以後長大了都臉面無光。”

宋紅枝聞言臉色白的吓人，嘴裏喃喃：“是我命賤，我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王桂芳氣得深呼吸了好幾次，每次和鄭英打交道她都覺得要短命好幾年。

宋寶珠自己拿手帕給宋紅枝擦了擦眼淚：“紅枝姐，這不是你的錯，就算不嫁人也能過得好呢。”

宋紅枝看着這個小仙童一樣的堂妹，宋寶珠兩歲的時候她就嫁人了，後來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對宋寶珠自然也不熟悉，但宋寶珠的名聲她哪怕在婆家也隐約聽過，寶珠這麽能幹，會給她出主意嗎？

她像抓住最後一塊救命浮木一樣，無盡絕望中生出一點希望：“寶珠，我真的還能活得好嗎？”，娘家虐待導致她壞了身體，現在又被婆家趕了出來，她還有什麽活路？

作者有話說：

稍後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