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唐天遠撲得及時而到位,因此大樹杈沒有造成太重的攻擊力,但是濃密的枝葉把他們蓋住了,倆人一瞬間像是紮進了荒草叢中。

譚鈴音根本沒明白怎麽回事,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她就躺地上了,身上壓着個人,壓得她呼吸甚是吃力。

唐天遠還怕磕到她的頭,在她倒地的時候插過來一只手,墊着她的後腦。

譚鈴音只覺眼前一片綠花花的,陽光被一層又一層的枝葉削弱和切割,化成一枚一枚細小的光斑,零零碎碎,閃閃爍爍,掠過她的面龐。光線不複濃烈,溫柔有如珠光。

男人背對着光線,面龐看得不甚清楚。兩人離得太近,他的呼吸來不及散熱,便能噴到她臉上,這熱度與周圍枝葉架起的清涼形成鮮明對比。

譚鈴音的腦子一片空白。

唐 天遠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方才那樣緊急時刻他行動也不過腦子,造成現在這樣的場面。譚鈴音的身體完全落入他懷裏,纖細而嬌軟,她的胸口與他的緊密相貼, 使她一呼一吸之間不停地擠壓他的胸膛。夏天本來就衣衫單薄,唐天遠被她這樣擠一擠,他幾乎能感受到那形狀。他的心跳又很沒出息地快起來,且這次比往常都劇 烈,壓也壓不下去。不獨如此,血液一個勁兒往腦門上沖,太陽穴被沖得一跳一跳的,像是在鼓動他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低頭看着譚鈴音,不自覺地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

譚鈴音簡直要被壓死了。她動了一下身體,想要擺脫這種實質性的壓迫感。

唐天遠回過神來。他連忙掀開樹杈,站起身,接着把譚鈴音扶起來。譚鈴音剛站起身,他連忙放開她。

兩人都很不好意思。譚鈴音紅着臉,低頭說道,“多謝。”

“不用客氣。”

如此和平的交流于他們來說更顯奇怪。氣氛一時又有些尴尬。譚鈴音很想轉移一下話題。她的目光游轉了一下,看到身邊的枝葉上趴着一條綠綠的胖蟲子,正沿着樹枝慢吞吞地移動。

唐天遠也發現了。他以為譚鈴音下一步就會驚叫着撲進他懷裏。

事實卻是,譚鈴音伸手把那小指粗的蟲子捏過來,笑嘻嘻地遞到唐天遠面前,“大人,送給你。”

譚鈴音就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她沒想到縣令大人會真的收下它。他不僅收下了,還立刻把它裝進荷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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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遠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荷包,轉身走了。

“……”譚鈴音覺得心裏毛毛的。她連忙追上去,看着他的荷包,它随着他的步伐有規則地晃動,但譚鈴音總覺得它在蠕動。

“大人,要不您把它扔了吧……”譚鈴音弱弱說道。

唐天遠目不斜視,昂首闊步。

譚鈴音有點內疚。導致他這樣重口味,她至少是有一部分責任的,“大人,您把它拿出來透口氣呗?”看到他不說話,她幹脆伸手去搶他的荷包。

唐天遠稍一側身便躲開了。

譚鈴音不甘心,又去搶。唐天遠站在原地不動,左躲右躲,把譚鈴音玩兒得團團轉。

“大人,我求求你,你把它扔了吧……”太喪心病狂了好麽。

唐天遠終于大發慈悲,不動了。

譚鈴音抓緊機會,從他荷包裏捏出胖蟲,遠遠地扔開,總算松了口氣。她擡起頭,看到他正低頭看她,嘴唇抿着,澄澈的眼睛中搖蕩着促狹的笑意。

正在這時,大堂外傳來咚咚咚的擊鼓聲。外頭只有一面鼓,是給百姓訴冤之用,鼓聲一響,不管縣太爺做什麽,都要立刻升堂。

唐天遠趕緊換了公服去大堂,譚鈴音暫時不想看到他,就沒跟去。她去二堂招待欽差大人了。

肇事者鄭少封早早地逃離案發現場,他坐在二堂裏,淡定地喝茶看書。看什麽書于他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他也不看,就是裝裝樣子。

譚鈴音看到他,又想起欽差大人在找妙妙生一事。

“大人,其實我……”

“你就是妙妙生。”鄭少封接過話,說道。

譚鈴音有些驚訝,“是啊,大人您是怎麽知道的?”

鄭少封笑答,“自然是猜到的。”

譚鈴音的崇拜都寫在臉上了。

鄭少封朝她招手,“來來來,我久仰你的大名,對你十分佩服。”

譚鈴音簡直羞澀了,“大人您佩服我?”

鄭少封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的每一本書我都看,我還有你珍藏版的獨家題詩本,現在京城已經買不到啦。”鄭少封滔滔不絕,頗為得意。

譚鈴音高興得直搓手,“大人您既然喜歡,往後我多送您幾本就是。”

“不要‘大人大人’的這麽見外,叫我大哥就行。”

譚鈴音就沒見過這麽平易近人的欽差,對鄭少封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個臺階。她笑着叫了一聲“唐大哥”。

“嗯,譚妹子。”鄭少封答道,反正弟妹也是妹。

譚鈴音還是覺得神奇,“大人,您就一點介懷都沒有嗎?我是說,我書裏寫的都是……”

“都是我嘛,我知道,”鄭少封點點頭,又搖頭,“沒關系。”

“可是我們大人就因為書中姓名與他重合,就總不高興。”

“我和唐飛龍,格局不一樣,你懂的。”

譚鈴音連忙點頭。難怪一個是探花,一個只是普通進士;一個是欽差,一個只能當縣令。她懂。

兩人又開始讨論譚鈴音書中的劇情。聊着聊着,譚鈴音發現,唐天遠的口味略有些……怎麽說呢,神奇。他不喜歡書中那些把他描寫得光彩照人的片段,最感興趣的永遠是某些比較刺激的劇情。唐飛龍被調戲呀,唐飛龍被綁架呀,唐飛龍被狗追呀,什麽什麽的。

千人千面。怪不得他喜歡看她的書呢,原來是這樣的性子。譚鈴音恍然。

鄭少封又說道,“你以後寫了新書,可要先給我看。”

譚鈴音點頭,“那是自然。”她正猶豫着,要不要把最近寫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拿給他看。若是之前,打死她也不敢當着唐天遠的面把這本書拿出來,可是既然唐天遠的口味如此奇特,說不定會喜歡看呢……

鄭少封見她若有所思,忙問她怎麽回事。

譚鈴音便說了實話。

鄭少封拍着桌子,“看,必須看!趕緊交出來!”

譚鈴音于是去南書房取了手稿前來。手稿是一張一張的,沒有裝訂,到現在,已經快收尾了。

鄭少封才看了第一章就笑個不停,“有意思有意思!唐飛龍被女妖怪盯上了,我喜歡!”

你果然喜歡這樣的……譚鈴音仿佛明白了什麽。

接下來兩人歡樂地讨論劇情。鄭少封沒架子,譚鈴音自來熟,也就沒什麽拘謹了,氣氛很熱烈。

唐天遠在前面處理完公事,來到二堂,離得挺遠就聽到裏面男女交織在一起的笑聲。他加快腳步,一推門走進去。

譚鈴音慌忙把手稿收好,背在身後。

唐天遠直覺她沒幹好事,他拉下臉,“拿出來。”

譚鈴音搖頭拒絕。

鄭少封幫忙轉移注意力,“我方才聽到前面擊鼓,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一個濟南來的客商,被幾個地痞敲詐了。”他說着,又沉着臉看譚鈴音。

有欽差大人撐腰,譚鈴音也不怎麽怕他,果斷瞪回去。

唐天遠不滿,“反了你了,你給我過來。”

鄭少封連忙阻止唐天遠,“冷靜冷靜,本欽差正在問正事……不都說無商不奸麽,這商人怎麽反倒被人算計了?”

譚鈴音插口道,“濟南人都實誠,不愛耍奸。”

唐天遠橫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鄭少封敲了一下桌子,“說正事說正事。那人姓甚名誰?我在濟南可有親戚,說不好就在此地碰上了。”

“他叫朱大聰,看着像是第一次出門。”

譚鈴音聽到這個名字,驚得臉色一白,手不自覺地松開,手稿便如雪片般,嘩啦啦散落一地。

唐天遠覺得她反應不一般,“怎麽,你認識他?”

譚鈴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他叫大蔥!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大蒜呀……”

鄭少封也拍桌子笑,“還有個妹妹叫大料。”

倆白癡。唐天遠無奈扶額,他的目光被地上寫滿字的紙張吸引,“這到底是什麽?”

譚鈴音才發覺不妙,忙蹲下身撿。

唐天遠想要上前看,卻被鄭少封攔住,“譚妹子快跑!”

譚鈴音來不及整理,把混亂的手稿往木匣子裏一塞,奪門而逃。

“一定要保護好手稿!”鄭少封高喊道。

你能不能不說啊……譚鈴音默默飙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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