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巨著風波

清辰說欽差的事情。她只是拍着胸脯保證,唐天遠絕對會對此書樂見其成。

譚清辰也只得依了她,先讓人排版,印刷出一百本樣書來看效果。

印刷用的都是活字。把膠泥燒制的一個個反文單字排好放在鐵板子上,加特制的藥劑之後用火烤,待涼了,活字就都固定在鐵板上了。用完之後再用火烤,又可以拆下來。

古堂書舍算是個名氣響亮的大書店,它的印房很寬闊,活字做得也多,可以同時印刷好幾本書。考慮到租金問題,印房與書店的門臉隔着三條街,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裏。印房四面敞亮,夥計們白天幹活,晚上停工,只留一個人在此處守夜,以防發生火情等事故。

尚 未進行批量印刷,譚鈴音先給這本新書做了一番宣傳,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號稱是“就算唐天遠本人看了也要愛不釋手的神作”,總之怎麽無恥怎麽來。各地的書 商聞風而動,紛紛和古堂書舍打了招呼。譚清辰給他們看了樣書,書商們甚覺滿意,這個要幾百本,那個要兩千本,又有一個壟斷三省的大書商,張口就要一萬本。

大家都知道,以妙妙生的名氣,不管他寫什麽,都不愁賣不出去。

這麽多書,自然不能每本都親筆題詩,否則譚鈴音的手會斷掉。因此就只好先等第一批書賣掉,再出精品題詩版。

有一個從京城來的書商,人稱啓老板,要了一千本。他家底不多,卻十分有誠意,來到銅陵之後便找了間客棧不走了,專等着這批書印刷完畢。他還跟譚清辰提過好幾次,要最先頭印刷的那些,包括一開始印的樣書,價錢不是問題,就為了博個好兆頭。

譚清辰看在錢的面子上答應他了。

譚鈴音最擔心的是唐飛龍從中作梗。她把樣書捂得很嚴,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印房,心裏想的是,只要她把這批書安全出手了,唐飛龍再怎麽發怒也都遲了。

她還就不信,他能氣出花來。

唐飛龍果然沒讓她失望,他聽到了風聲,竟然派人去印房外放火。幸好守夜的夥計發現得及時,給滅掉了。

譚鈴音氣不過,找他去理論,他很不要臉地矢口否認。譚鈴音這個時候不敢惹急他,只好先咽下這口氣。

唐天遠目送走譚鈴音。他走到花梨木架子前,把上頭的一排書搬下來,書後面露出一個立起來的長方形大盒子。唐天遠把盒子取出來,打開,裏頭整整齊齊地碼着許多膠泥活字。活字幹幹淨淨,一看就是新燒的。

所有活字都是同一個字。

唐天遠笑眯眯地摸着這些活字。縱火只是明修棧道,是裝給譚鈴音看的。他若真想做某一件事,結果必然是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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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清辰一邊與各地書商聯系,一邊根據大致的印數批發紙張,等做好充足準備,便開始動工。早有一些心急的書店,趕了馬車在印房外等着,新書印好了,直接裝車運走,既方便了他們,也給古堂書舍降低了存庫的壓力。

忙活了這麽多天,總算可以歇口氣了。譚鈴音回到縣衙,悶頭大睡了一天,第二天遛糖糖時遇到了縣令大人,她有些得意,“大人,我寫了新書,想贈與你。”說着,掏出尚散着墨香的書遞過去。

唐天遠接過書,笑道,“多謝,我一定好好拜讀。”

譚鈴音以為他吃錯藥了。

不管怎麽說,她算是了卻一樁大事,這一天過得十分輕松惬意。

可是她的讀者已經瘋了。

妙妙生的新書,女主角名叫妙妙!是個極其好色的女妖怪!這女妖怪各種調戲唐飛龍,還對他霸王硬上弓!啊啊啊啊啊!

讀者們都蒙了。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這書一定是假的,不是妙妙生寫的,可它的确來自于古堂書舍,全城各大書商都有售,所有書商都信誓旦旦說這是真的,是他們親自從古堂書舍運回來的。

還能假的了嗎?

書商們也犯嘀咕。他們之前收到的樣書不是這樣。難道之前怕他們不買這書,故意用假的版本糊弄人,到最後才上真的版本?可是妙妙生為什麽一定要堅持把自己的名字代入到女主角身上呢?

若 是不知道妙妙生的來歷,單看這本書,雖獵奇了一些,卻也挺有意思。可是妙妙生非把自己的名字加進去,各種明目張膽地調戲唐天遠,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唐天遠 是大家的,你這樣獨占他,讓我們怎麽辦?哦,我們都知道你愛慕唐天遠,可你就不能含蓄一點麽?非要親自上陣?這吃相,太難看!

而且,看看他書裏都寫了什麽。一個大男人,幻想自己是女人,做這樣恬不知恥的勾當,還要對唐天遠霸王硬上弓……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變态!

這樣的變态,竟然還口出狂言說“唐天遠本人看了都會對此書愛不釋手”,真是無恥到一定境界了!

這本書被人從頭罵到尾。由于它無恥的程度使人嘆為觀止,反倒促進了銷量,這批書很快銷售一空,書商們對此樂見其成,也就不去計較被樣書糊弄的問題了,忙着聯系古堂書舍加印。

有一幫人組團跑到古堂書舍門口罵時,譚清辰才發現問題。

這年頭,識字的人越來越多,看話本子的不一定都是讀書人,也有可能是算命的,說書的,戲班子的,或是青樓楚館的。這些人不像讀書人那樣好面子,不高興了是會破口大罵的。

譚清辰聽他們左一句“妙妙生”右一句“妙妙生”地開罵,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覺得問題大概出在新書上,便拿過來仔細看。

然後他就震驚了。

恰好這時候譚鈴音來古堂書舍,看到門口擠了一堆人。別人只知道她是這家書店老板的弟弟,現在衙門口當差。

衙門裏的人麽,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于是大家夥沒理譚鈴音,繼續罵妙妙生。

譚鈴音也是摸不着頭腦。譚清辰看到她,趕緊拉進書店,關了店門,屏退夥計,拿出書來指給她看。

譚鈴音覺得自己在做夢,“這書是哪兒來的?仿得也太像了。哪一個幹的?非要把妖怪的名字改成我的,有意思嘛?”

譚清辰很遺憾地告訴她:這是咱們店印的。

譚鈴音急了,“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原書那女妖怪的名字叫‘蓉茜’,我腦子又沒病,拿自己名字寫這種東西。”

譚清辰擰着眉頭,平靜下來思考可能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譚鈴音兩手叉腰,焦躁地來回踱步,“這事兒太奇怪了,明明樣書好好的呀,你我都看過。話說,樣書呢?”

譚清辰一愣,樣書已經都賣給那個啓老板了。

譚鈴音拍着腦袋點頭,“對對對,我忘了,樣書已經賣掉了。那個啓老板的書店叫什麽名字來着?”

譚清辰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斯霓。

姓啓,書店叫“斯霓書店”,連起來是什麽,啓斯霓?氣死你?

譚鈴音停住,冷道,“有人在算計咱們。”

譚清辰也早已明白過來,可是已經晚了。

譚鈴音皺眉,到底是誰?幹出這種事,無外乎兩種人:要麽是競争對手,要麽是仇家。從作案手法來看,那人對印書的流程應該比較熟悉,所以很可能是競争對手。但仇家也不是沒可能。比如縣衙裏那位,一憋起壞水兒來,流氓都扛不住。

外面的人不甘于吵嘴,開始用石頭砸門,乒乒乓乓的,聽得室內二人更加心煩。

譚鈴音扶着額,無奈地想,經此一事,她的一世英名算是交代了。

不管怎麽說,一定要揪出那個幕後黑手。譚鈴音一時想不明白,只好先回縣衙,打算找唐飛龍質問一番。

天氣轉涼,院中桂花漸次開放,空氣中漂浮着濃郁的香氣。

唐天遠正站在庭院中,朗聲讀書。自從考中探花,他很久沒這樣用功讀書了。

他讀的正是譚鈴音送給他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譚鈴音進來找他時,他恰好讀到妙妙要對唐飛龍霸王硬上弓的那一段。

說實話,大家都是文明人,譚鈴音并未在書中寫什麽露骨的橋段,但光是“霸王硬上弓”這幾個字,已經很使人臉紅了。

譚鈴音吓得屁滾尿流,“別念了……”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招手道,“譚師爺,你過來。”

譚鈴音便走到他面前。她剛聽到他讀那些,弄得好像她真幹過調戲他的事兒,于是她很羞澀,一時也忘記質問。

“擡頭。”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便能擡頭看他。

唐天遠看着譚鈴音滿面飛紅的臉龐,他突然就笑了,笑靥那個如花啊。他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譚鈴音的腦門兒,低聲道,“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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