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往事

任揚第一次見到李寶山的時候每天跟着跑龍套的父親在各個劇組之間游蕩。那天剛下完雨，任揚被喝醉酒的父親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跑出來，蹲在牆角。

這裏是他自己的秘密基地，每次父親打他之後他都會跑到這裏躲起來，直到的酒勁過去他才敢回家。

但是今天顯然有些不一樣，這裏卻還蹲了另外一個人，穿着一身龍套的衣服，臉埋在膝蓋上。

“這是我的地方。”任揚停在他面前，腳下正好有一灘水，一踩上去水花濺起來落在那人衣服上。

小屁孩任揚剛被打了一頓，真沒氣撒，一看蹲在那裏的人就好欺負，毫不客氣地欺負上去了。

那人動了動，擡起頭，露出一張方臉，濃眉大眼，皮膚黝黑。

“哭得真醜。”對方年紀肯定比他大，但他還是撇嘴說道，要打架的話正好。

那人缺沒動靜，只是往邊上挪了挪。任揚本來想把他趕走，但看在他渾身也濕透的份上走過去蹲在他旁邊。

外面又開始下雨，任揚的父親通常每次喝酒都要超過五個小時，他算了算時間，現在還早，回去又是一頓揍。

還需要再等四個小時，太無聊了。

“這裏是我的地方，你下次不要來了。”他和身邊的人說，這次是特殊情況，下次如果再看到這人，他一定會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那人還低着頭，聲音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個罩子在說話。“你被人揍了，揍得真狠。”

任揚沒說話，他又擡起頭。“你還沒成年吧？誰打的你，去告他！”

“要你管！”任揚被戳中痛處，站起來踹了那人的腿一下，對方歪了一下，蔫蔫地要倒。

只見他扶着地重新蹲好。“我昨天沒吃飯，今天也沒吃飯，不然你這種小屁孩早就被我打趴下了。”

任揚無聲地笑了笑，真是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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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龍套群演他見得多了，演得不好就被劇組趕了出來，連盒飯都沒落得一個，連個群演都做不好，就連他家裏的那個酒鬼每次都能拿到錢，所以每次才會和喝酒，然後發瘋打人。

“今天周三吧，你不上課嗎？”那人又問。

“我不稀罕去。”其實他早就已經辍學了，酒鬼每次都把學費拿去喝酒，不停地喝酒，他最後幹脆的不上了。

“上學多好啊，以後當個大導演，你看看那些人，全部都要按他臉色做事，多威風。”

“當個大明星也不錯，這麽多人瞻前顧後，真不錯。”

他開始不停地念叨。

“你別做夢了，就你這樣還當明星？”任揚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笑了起來。

沒想到他霍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任揚，那張方臉生起氣來十分可怕。

“我會成為影帝，大明星，你看不起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你們都等着瞧！”

有什麽好等着瞧的。任揚在心裏說道，但那人已經轉身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雨幕裏。

真是個傻子。

任揚蹲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一直到雨停天色變黑，那人也沒有再回來。

第二次看到他應該是半年之後了，從一個電視劇上看到的，他飾演一個小兵，有兩句臺詞，連演員表裏都沒有他的名字。可能是他真的是太醜了，任揚一看到他沒由來就想了起來，沒隔多久，他再次看到了那個人，這次他的戲份足了一些，飾演一個變态的搶劫犯，這次他終于出現在了演員表的最後一排，李寶山。

真俗。任揚撇撇嘴，把遙控器扔到一邊。

之後的事情就連任揚自己也沒有料想到，當幾次看電視都看到那張臉時，他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開始注意這個人。看着他從一個沒有名字的龍套，到有幾句話的配角，看着他的名字在演員表上一步一步往上爬。

雖然對方肯定已經忘了他，但任揚卻獨自一個人激動着，等李寶山第一次提名影帝的時候，他終于攢夠了錢，邁入了大學導演系的大門。

他的想法是，連李寶山這樣的人都能成為大明星，自己也沒問題。

這種追随的目光什麽時候發酵成這貨抓奶哥難以啓齒的感情，連任揚自己也不知道，反正等他察覺的時候，他的心裏就只剩下那個醜男人了。

真是虧啊。

放着影視藝術學校裏的美女不理，那些投懷送抱的女星也被拒之門外，就是對這個人念念不忘。

有什麽好的？又高又壯又難看，哪怕是喜歡一個長得好看一點的男人也好啊，怎麽非得是李寶山呢？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和李寶山說過，怎麽這次就鬼使神差和闵铎說了呢？

自從看了辦公室那幕，闵铎心裏早就懷疑闵铎對自己抱着某些想法，但對方主動說出來還是讓他心口一震。

自己那個樣子也有人喜歡？

除了震驚，闵铎心裏還忍不住有些高興。

“無論是誰，只要讓我發現和李寶山的死有關，我都會追查到底。”任揚接着說。

闵铎突然想起家裏抽屜底下那個存儲卡，被任揚語氣中的狠勁兒震驚，連忙走出了電梯，身後傳來任揚開門的聲音，他莫名有些心虛，也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有了一個不是很好的猜想，也許自己會彈鋼琴給任揚聽，就是因為對方和他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發展成了好朋友，最後還把闵铎的事情告訴了他。

現在的重點不是任揚懷疑闵铎，是連他自己都懷疑闵铎。

忐忑地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劉姐通知讓他回公司代言的短信一大早就發了過來，因為上次他對代言的事情表達了不滿，劉姐一連發了三個短信催促、闵铎打開門的時候，看到汪嶼正好從電梯裏下來，一看到他眼睛一亮。

“闵铎啊，我終于找到你了。”他迅速迎上來拉着闵铎，每次和汪嶼見面，對方總是一副生怕他跑了一樣。

一看汪嶼就是專門來找他的，闵铎有些疑惑。“汪導，我記得今天沒有我的戲。”

汪嶼一臉興奮地拉着他，“不是因為這個，我的新戲你什麽時候可以拍？”

闵铎哭笑不得。“汪導，沒有劇本也演不了啊。”

“劇本？劇本不是問題，只要你一來，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闵铎搖搖頭，走進電梯。“我今天有安排，要去公司一趟。”

“公司？有什麽好去的？”汪嶼追了下來。

“您不在片場監督真的沒事嗎？”闵铎按下樓層的按鈕，看到一個人影快步走了過來，連忙按下開門鍵。

“今天裴建親自去片場，我只要來督促你就行了。”

電梯門重新打開，任揚走了進來，迎頭看到他們兩人先是一愣，和闵铎點頭示意了一下。

“你去拍戲？”他說。

“不是，今天休息，我去公司拍個廣告。”

“什麽廣告？”

“不太清楚。”

任揚皺了一下眉，似乎對闵铎這種态度有些不滿。

汪嶼看到電梯裏進來了人稍微有些收斂，至少不再纏着闵铎，但下了電梯也窮追不舍，竟然跟着他上了車。劉姐又打過來了幾個電話，催促他快點出發。

闵铎看了一眼任揚的車，對方還沒走，臉上感覺有些燒。“汪導，我要去公司拍廣告，你要跟我去？”

“廣告有什麽好拍的？”汪嶼嘟囔了一聲，卻好好地系上安全帶，邊問：“導演是誰？”

“郝海導演。”

汪嶼撇撇嘴，露出明顯的表情，但闵铎忙着開車沒有看到。

一路上汪嶼又吵鬧着要回片場，闵铎好不容易才讓他安分地坐在車上，趕到公司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但現在趕緊去還來得及，劉姐還有特意叮囑過這個導演脾氣不好，一定要準時。

果然，他還沒走進拍攝現場，就聽到一個洪亮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怒吼。

“人呢？竟然比我還晚到！是不是不想混了？”

闵铎回頭正想讓汪嶼待會兒低調一點，沒想到一回頭卻發現身後已經空了，汪嶼不知道去了哪裏。

早就在等得焦頭爛額的劉姐看到他：“你怎麽現在才來？導演都快瘋了，我不是讓你早點來嗎？”

“路上耽誤了。”闵铎說。

“行了行了，快去好好道個歉，可不能惹他。”

郝海長得人高馬大，滿臉絡腮胡卻是個光頭，聲音洪亮，在廣告界很有地位，但是有着和其他當紅明星和導演一樣的通病，脾氣十分暴躁。

“郝導，對不起，我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來晚了。”闵铎低頭道歉，“你看看你遲到了多久？我等你了多久，我和路景輝拍廣告的時候都沒有你這麽大牌！你多紅，路景輝多紅？”郝海甩着手裏的劇本，整個片場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闵铎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現在才到約定的時間，但郝海的怒斥聲還在繼續。

闵铎漸漸有些不滿，對方已經訓斥了十分鐘了，原則上來說他并沒有遲到。

“像你這樣的人，演什麽戲毀什麽戲！我真替你下一部電影的導演難過！”

闵铎皺起眉，他這麽說就有些過了，正想反駁，突然一個聲音破空傳來，語氣中的怒氣比郝海更強烈，更加嚣張，更加霸氣。

“小子，你怎麽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