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
那天晚上,她坐在黑暗裏等程加桦等了半宿。盛怒之下,她幾乎無法思考,若是只是花他自己的錢,花他家裏的錢,她還不會計較,只是父親和母親平日裏那麽儉省,一口好吃的也不舍得買,存起來的錢都是辛苦錢,他居然就那樣瞞着自己把那辛苦錢要來去還他因為賭欠下的債。合荼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他實在是肮髒,髒到玷污了那些血汗錢。更何況,他們結婚這麽久,他在外面欠了債,她居然一點都不知情。要不是父親今天告訴她,她真不知道自己要被瞞到什麽時候呢。合荼越想越氣,連坐也坐不住,她伸長了耳朵聽着院子裏的動靜,手裏緊緊地攥着一根柴火棒,似乎随時都能發作起來。
月亮漸漸升上了中天,被一層薄薄的雲掩着,周圍稀稀疏疏的星星散着淡淡的光,被月光映襯的幾乎看不見。終于,院門處傳來一聲輕響,有人踮着腳尖悄悄的溜進來了。
合荼唰的一下從床上站起來,咬牙切齒的看着門口。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拼着被公公婆婆罵,她也要把事情鬧開來,那些錢原本應該是他們出的,怎麽也輪不着自己父母出。這麽一想,她的拳頭握的越發緊了,仿佛一頭即将要噬人的狼一般狠盯着門口。
門被輕輕推開,外面的月色透過被掀起的門簾縫隙溢進來幾許,一個人影蹑手蹑腳的走了進來,帶着滿身的寒氣和煙酒臭味。合荼一動不動,待他完全走了進來,才猛地一伸手,拉亮了那盞散發着昏黃燈光的燈泡。
程加桦顯然被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看着合荼,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之後,他的表情變得又惱又怒,不由得低聲斥道“你幹嘛!大半夜不睡在這裏裝鬼吓人!”
合荼冷笑一聲,說道“我還想要問問你,大半夜不回來在外面到底在幹些什麽!”
“我幹什麽?”程加桦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心虛,但馬上又恢複了原樣,“我能幹什麽,還不是為了你們母子在外面辛苦幹活。”
“你真的只是在外面幹活嗎?”合荼朝他逼近了兩步,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冷然道,“你幹活還能抽煙喝酒,你的老板可真是仁慈啊。”
“你一個女人家家的懂什麽。”程加桦不耐煩的越過她,想往床上躺去,驀的,瞧見合荼手裏的柴火棍,他愣了愣,指着那根棍子不解的問道,“你拿根棍子幹什麽?”
此時合荼已氣極,再也忍耐不住,她高高的舉起棍子來,低聲嘶吼道“我拿着棍子幹什麽?你瞧瞧我拿着棍子要什麽!”她猛地揮下那根棍子,朝着程加桦的頭上呼嘯而去。
程加桦臉色一變,急忙彎腰扭身,躲過了這一擊,他站直身體,用力抓住合荼瘦小的兩條胳膊,惱怒的低吼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幹什麽你自己心裏還不清楚嗎?”合荼費勁的扭頭想瞪着程加桦,卻因為他束縛着自己,怎麽也轉不過身去,她拼命掙紮着,咬牙切齒的低吼着,仿佛一頭暴怒的小獅子。
“你真的是瘋了!”程加桦搶過她手裏的棍子,扔到了牆角,把她胳膊一扭,往床上用力推去。合荼狠狠地跌倒在床上,撐起半個身體恨恨的看着程加桦,伸出一只手顫抖着指着他,問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爸的錢了?”
程加桦皺了皺眉頭,想起數月前在合荼家的那一幕,便點了點頭,說道“是的,你爸給我的,怎麽了?”
“你還真有臉拿?”合荼幾乎快哭出來了,“你知不知道那些錢我爸存了多久,自己想吃口肉都舍不得買,你拿那些錢去還你的賭債,你心裏就不感到一點點愧疚嗎?”
程加桦打量着合荼,腦子裏一轉,大概明白了她今晚鬧這一出是為了什麽。他頓時釋然,整個人便放輕松了下來,大大咧咧的坐在沙發上,繼續解着外套的扣子,說道“是你爸給我的,又不是我硬要的,這怪也怪不到我頭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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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程加桦那吊兒郎當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合荼氣的幾乎要暈過去。她勉強撐持着,眼前一片模糊,繼續說道“你什麽時候竟在外面欠了那麽些賭債?你這段日子是不是還在賭?你告訴我!”
程加桦低頭看着茶幾,沉默了幾秒鐘,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說道“是,我在賭,咋了?”
合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萬萬沒想到從他嘴裏會說出來這句話。她是真的以為他回頭是岸,把賭的臭毛病給戒掉了,枉費她還抱着那麽美好的幻想,想象着一家三口以後會過上很幸福美滿的生活,然而現在看來,竟全都是癡想了。
“你——”合荼大口的喘着氣,眼淚順着臉頰一滴一滴的掉下來,“你不如去死!”
“我死?”程加桦冷笑了一聲,“我死了怕是你的日子也好過不了。”他站了起來,走近合荼,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以為我欠下的債只是我還?你跟我結婚了,這債也有你的一份,我死了,還債的人可就少了一個,那麽些錢,你怕是把你自己賣了都還不起。”他側頭看了一眼合荼身後睡的正香的程晏,繼續說道,“到時候你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孤兒,我看你怎麽活下去。”
也許他這段話帶着玩笑的成分,但合荼聽在耳裏當了真。她幾近暈過去,硬是緊握着拳頭,手心都被指甲戳出了血,才沒倒下去。誰知道枕邊的人竟是一直抱着這樣的想法,他欠那些錢,竟是算計到了她也有還的一份,所以才這麽的理直氣壯,才這麽的毫無顧忌。她顫顫巍巍的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着的女兒,心裏感到絕望,仿佛明天的太陽不會照常升起,一切都籠罩在地獄般的黑暗中似的。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她失卻了理智,尖叫着朝程加桦撲了過去,兩只手在他臉上胡亂揮舞着,硬生生抓出了兩三道血印。
面對着一個仿佛瞬間瘋了的女人,程加桦也不得不開始反擊,顧不得擔心是否會吵醒隔壁的父母了。他拼命地想要抓住那個招招都往自己臉上招呼的女人,無奈她似乎抱着玉石俱焚的決心,處處都是下死手,他怎麽也不能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抓住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一條胳膊,緊接着她的腿就朝着自己的胯下而來,他只好急忙放開她,伸手護住自己的胯下,頭上卻又挨了幾擊。他低吼着,嗓音嘶啞,試圖用聲音鎮住她,可是她如同見了血的鯊魚,更加激動兇狠了。兩個人吵吵嚷嚷着,屋子裏的東西幾乎全都掉在了地上,亂七八糟的仿佛一個垃圾場似的。睡在床裏面的程晏也被吵醒了,張着小嘴哇哇的哭了起來,場面頓時變得更糟,那聲音振聾發聩,在寂靜的黑暗中仿佛炸響了一個雷。
正房裏的燈很快亮了起來,程鐵龍披着外套急匆匆的走了出來,探頭朝合荼的卧房裏張望着。穆仕跟在他的身後,一臉的睡意朦胧,不知所以。兩個人砰砰的敲響了他們房間的門,在外面高聲叫道“你們兩個大半夜幹嘛呢!不睡覺吵吵鬧鬧的!把我跟你爸都吵醒了!”
房間裏面頓時安靜了下來,程鐵龍和穆仕以為戰争就此結束,驀的耳邊響起一聲尖利的女聲,伴随着罵罵咧咧的男聲,屋門被打開了,程加桦站在門口狼狽的看着父母,臉上的傷口滲出血絲,看起來讓人覺得可怖。
“哎喲喂!怎麽抓成這樣!”穆仕頓時變得着急起來,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擦掉程加桦臉上的血,又怕弄得傷口發炎,手足無措的在原地打着轉轉。程鐵龍看起來倒還頗為鎮定,他冷冷的看了兒子一眼,又探頭看了一眼裏面亂糟糟的地板,低聲斥道“你們到底在幹些什麽!”
程加桦委屈的看着父母,還沒來得及說話,穆仕就搶先說到“這還用說?你看看加桦的臉,就是裏面那個女人鬧的!我就說今天看着她怎麽覺得尤其的煩,原來今晚她要對我兒子下這麽重的手!”她拉住程加桦的胳膊,擔憂的問他會不會疼,又咬牙恨恨的說道,“我們今晚還好魚好肉的招待她父母,看來真是好吃的喂了狗。”
她這句話是壓低了聲音說的,要是被裏面的合荼聽到,指不定又要大鬧一場。程鐵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你一個老婆子瞎叽歪些什麽,淨是女人家的那點道道。”他一把推開仿佛快要哭出來的程加桦,朝裏面走去,只見合荼披頭散發的倒在衣櫃和床的縫隙裏,抱着膝蓋瑟瑟的發着抖,滿臉的淚痕,十分可憐。
程鐵龍踢開地上的東西,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指着面前厲聲說道“加桦,你給我過來!”程加桦渾身抖索了一下,急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程鐵龍又把目光轉向合荼,語氣放柔和了一些,卻依舊嚴厲的說道“合荼,你起來,過來跟加桦一起說清楚事情的原委。”
合荼擡起頭呆呆地看了一眼公公,瞧着他那仿佛利劍一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爬了起來,同加桦一起站到了他的面前。
穆仕從床上抱起啼哭不止的程晏,搖晃着哄着,卻狠狠地用眼睛剜了幾下合荼,翻着白眼說道“亂七八糟的成何體統!”
程鐵龍疲憊的摸了摸後腦勺,說道“說吧。”
程加桦支支吾吾的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怎麽也說不出來。今晚本來就是他理虧,想要找個偏向自己的理由,卻一時情急怎麽也找不出來。合荼扭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沙啞着聲音說道“爸,你能給我做主嗎?”
“你說,只要是加桦做錯了事,爸就給你做主。”程鐵龍沉着臉看着兩人,話裏似乎沒一絲情緒。
合荼擦了擦臉上的淚,稍稍放大了聲音,說道“程加桦一直都在去賭,還欠了不少錢,累的我爸都要給他錢還債。今晚我想勸他不要再去賭了,他反而罵我打我,我要不是拼命護住我自己,今天晚上,我跟小晏,就被這個人給打死了!”
程加桦睜大了眼睛,指着合荼說道“明明是你”
“程加桦!”程鐵龍一聲厲喝,吓得程加桦幾乎腿軟,“你又去賭了?”
“爸,我”程加桦膽怯的低下頭,不敢看父親的眼睛。
“你在外面欠了多少錢了!”程鐵龍又問,狠狠地拍了一下沙發的扶手,似乎那扶手就是程加桦似的。
程加桦咬了咬嘴唇,為難的看了一眼母親,可穆仕好像也被程鐵龍的反應吓到了似的,只是低頭哄着程晏,并不回應程加桦的目光。他轉過頭,懦弱的往後退了幾步,戰戰兢兢的說了一個數字。
程鐵龍唰的一下子從沙發邊站了起來,他低頭在地上尋找着,驀的看見那根柴火棍,拾起來就往程加桦身上打去。程加桦奔跳着躲着那根棍子,一邊哀求道“爸,我錯了!我錯了!您別打了!”
“你還賭!還賭!”程鐵龍加大了力氣,咬牙切齒的喊道,“以前你賭我不管你,現在你都成家了,孩子都有了,你還去賭!賭了不算,還打老婆!我今天就把你的腿給打折,我看你還去不去賭!”
眼瞧着程鐵龍真的用上了力氣,穆仕怕程加桦受傷,急忙把程晏塞進在一旁冷冷看着的合荼懷裏,上前拉扯着程鐵龍的胳膊,勸道“別打了,娃都說錯了,你就別打了!”
程鐵龍一把甩開穆仕的手,對她吼道“都是你慣出來的!一天要這麽打上一次,我看他還在外面欠不欠這麽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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