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二)
合芮出嫁那日,合荼才看到這個新的三姑爺長了一副什麽樣子。
因着家福之前走家串戶的邀請,當天院子裏聚着的人幾乎摩肩接踵,都說是受邀請來吃飯的。合荼跟合複勉強在院子裏擺了幾個桌子,就再也擺不下了,人實在太多了,她沒辦法,就跟母親商量着要怎麽辦。翠影翻了個白眼,邊忙活着,邊說道“讓你爸解決去,都是他招惹來的。”合荼無奈,只好讓合複去找父親,也不知道家福使了個什麽法兒,不一會兒,院子裏的人竟漸漸的變少了,雖然桌子旁邊還是坐滿了人,有些人坐不下還在旁邊站着,就那麽将就着吃,但是人已經沒有原先那般擁擠了。合荼這才覺得不那麽手忙腳亂了,她拿過一疊空碗,往碗裏盛着香噴噴的面,驀的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哄鬧聲,緊接着雜沓的腳步聲從大門那走了進來,合荼渾身一抖擻,說道“接親的來了!”
“都是你爸,非得要在這時候請那麽多人吃飯!”翠影抱怨道,“你先跟合馨過去吧,不要讓她們鬧騰的太過分了!”
合荼急忙答應了,跟着合馨朝着合芮等待着的房間奔了過去。
院子裏重新變得人聲沸騰起來,只是大多數都是跟在接親的人後面來看熱鬧的。合荼跟在姐姐的後面奔進屋子,臨關門前,她看了一眼走在頭裏的那個人,那就是新姑爺。他長着一張瘦長臉,眉毛淡淡的,連同那雙小眼睛也是淡淡的,似乎是随意長出來似的。只是那對耳朵長得實在有福氣,竟是又大又寬,耳垂幾乎快貼在了肩膀上。合荼匆匆一瞥,就趕緊閃身進屋,關上了門,不然等會兒新郎一夥闖了進來,就堵不了門了。
小小的屋子裏聚集着好幾個女家親戚,都摩拳擦掌的做好了攔門的準備,臉上洋溢着興奮的表情。合荼不想參加這種活動,便轉身進了裏屋,想瞧瞧合芮現在是什麽反應。只見這個平日裏總是擺着一副冷漠神色的妹妹,此刻竟然也少見的緊張起來。感到合荼坐在了自己身邊,合芮急忙伸手抓住了姐姐的胳膊,着急的問道“他們來了是嗎?”
“來了。”合荼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都到院子裏了。”
合芮沉默了一陣兒,肩膀突然抖了起來。合荼擔心的看着她,待要問問她怎麽了,又突然想起自己出嫁的時候,可是比合芮哭的還要厲害,不由得釋然起來,輕輕攬住妹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不哭。”
這時合馨也進來了,瞧見眼前的這副場景,不禁笑了,輕聲說道“大喜的日子,哭什麽,趕緊把眼淚擦幹了,新姑爺這會兒都進院子了,等會兒進門看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聽見這句話,合芮掀開頭上的紅蓋頭,瞧了瞧兩個姐姐,嗔道“誰哭了!”可是她的眼眶明明微微的發着紅,臉上卻沒一絲眼淚,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偷偷地把眼淚給擦掉了。合荼合馨明白這個妹妹就是這樣子的性格,從來不願意別人看見自己的軟處,這麽聽她一說,都不由得笑了起來,“沒哭就好,沒哭就好。”
突然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門被咚咚咚的敲響了。屋裏的女親戚們更加興奮起來,一疊聲的要紅包,不給紅包不讓他們進門。只見那小小的紅色紙包一個接着一個的被塞了進來,可是她們仿佛還不滿足似的,仍舊堵着門,不願意輕易讓新郎進來。後來合馨看不下去了,笑着扯開她們,對着門外喊道“新郎官,你得好好地叫聲大姐、二姐,我才讓你進來。”
門外的人聽了,一連聲的起哄起來,只見微微的沉默過後,一個稍顯淡然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姐,二姐,就趕緊讓我進去吧!”
聽到他這可憐巴巴的聲音,合馨壞笑着對着身邊的人做了個表情,這才打開了門,由着那一群人闖了進來,朝裏屋湧去。
“看新娘子咯!看新娘子咯!”外面的穿着厚棉襖的小孩子們跑來跑去,手上攥着小小的炮仗,興奮地高聲喊着。
許是村子裏太久沒有過這樣的喜事,走在路上的時候,人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慶的表情,衷心的為這對新人表示祝福。合荼合馨是最後離開家的,鎖好門,她們并肩朝前走着,打算去新姑爺家瞧瞧,湊個熱鬧,順便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畢竟今日去吃飯的人可是連半個村子都跑空了。合弈早就跟着家福翠影跟着接親的隊伍去了,本來想讓她幫幫忙,結果最後跑的連人影都看不見,合荼只好作罷。不過想起這個最小的妹妹的反應,她倒覺得心疼的很,從前幾天開始,她原本挂滿微笑的臉就一直沉着,別人怎麽逗,她也不笑,有時候反而一個人藏起來哭。合荼不知道為什麽,想要問問,合弈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一看見姐姐過來了,轉身就跑,抓都抓不住。昨晚睡覺的時候,她又躺着哭了。剛開始是小聲的抽泣,後來聲音竟慢慢的大了起來,用被子包住頭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合荼合芮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受了什麽委屈,才哭的這麽凄慘。等到合馨進來了,回答了這個問題,兩個人才恍然。合弈只是舍不得姐姐出嫁罷了,合馨合荼出嫁的時候,她還沒什麽感覺,等到合芮出嫁,她驀然發現,除了常年在外打工的合複,以後家裏就只剩下自己了,再也沒有人陪她玩,也沒有人可以讓她捉弄,就連睡覺時,也沒有人守在最外面,為她擋去兇惡的妖怪了。合弈越想越傷心,又瞧見這幾天幾個姐姐都聚在一塊兒,等過段時間分離了,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就更加沉重,于是連笑也笑不出來,只要看見姐姐們的臉,她就想哭,心裏十分難過。以後,誰還會給她做好吃的,誰還會幫她洗髒衣服,誰還會在父母責備自己的時候,出言為自己辯解兩句啊!
想到這裏,合弈便哭的更加傷心起來。
“好啦,別哭。”合荼勸慰着她,卻除了這兩句話,別的什麽也說不出來。合芮靜靜地躺在一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溢出,順着臉頰緩緩地滑了下來。
因着這麽哭了一場,從早上起來的時候,合弈就寸步不離的受着合芮,幾乎半秒都不曾離開。新郎官來接合芮的時候,她就縮在旁邊的一個小板凳上,目光緊緊地鎖在合芮身上,又警惕的瞧瞧那個陌生的男人,生怕他做出什麽傷害姐姐的事。但他怎麽可能傷害她呢,她是他未來的妻子啊。合弈眼睜睜的瞧着自己的姐姐被那個男人接了去,急忙起身也跟了出去,就這麽一直跟在他們旁邊,直到跟到了新姑爺的家裏。等到新姑爺給新娘子一一介紹着家裏的親戚,給他們敬酒的時候,合弈還要跟上去,被翠影一把拉住了,低聲責備道“人家敬酒,你跑上去幹啥?”
“我要守着姐姐!”合弈說道,眼眶紅紅的,聲音再次哽咽起來。
“好了好了。”翠影緊緊地拉住合弈的胳膊,把這個如今快長到跟她一般高的女兒攬在身邊,心裏雖覺得難過,卻也只能忍住,誰讓自己生了這麽多的女兒,都一一的往別人家送了去,以後家裏的冷清可想而知,就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了。翠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好在還有個合弈,要是以後合弈也嫁出去了她緊緊地抿了抿嘴角,不敢再想,忙把注意力轉向合芮,勉強的擠出一絲微笑,想讓自己如同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一般開心起來。
這場婚禮一直鬧到晚上八九點才結束,因着新姑爺家離家裏的路程稍微有些遠,家福就跟親家們告辭,想早點帶着孩子們回家去,不然天更黑了,反而不好走路。離開的時候,合弈還要跑進去看一眼合芮,被合馨緊緊地拽在身邊,生怕她一不小心跑掉了,不好找。一家人彳亍行在歸家的路途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漸漸地,聲音小了下來,沉默和黑暗包圍住了他們,似乎他們只是夜晚裏機械趕路的無心人似的。
走着走着,落在後面的合馨耐不住寂寞,首先說了起來。她把目光轉向黑暗中朦胧能瞧見的合荼身上,問道“你瞧那新姑爺咋樣?”
合荼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樣子,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我瞧着他那副樣子,倒是跟合芮有點像。”
“怎麽說?”
“你看他面上一直笑,那眼睛裏就跟合芮一樣的,都是有點冷冷的。我看他倆還真是一對,相配的很。”
“哪裏像了。”合弈在一邊不滿的說道,“他長得那麽醜,一點也配不上我三姐。”
“呸呸呸。”合馨急忙啐道,“你這說的啥話,人家哪裏醜了。”說着,她笑了笑,“以後要叫三姐夫,可別當着面說醜啊什麽的,直叫人家名字。”
自從知道三姑爺的名字之後,合弈一直都是直接連姓帶名的喊他,倒從來沒喊過三姐夫這個稱呼。聽見合馨的這句話,她不滿的梗着脖子,說道“我就不叫。”
“算了算了,你跟她說啥。”合荼笑道,“我看她這兩天緩不過來的,等過幾天就好了。”
一行人有說有笑的,緩緩朝家裏走去,原先沉悶的氣氛似乎被這幾句談笑給驅散了開來,那暗沉沉的夜色似乎也沒那麽沉重了。
合荼合馨一直等到新姑爺帶着合芮來回過門了之後才決定什麽時候回去。那天早上,天蒙蒙亮,雖已春分,但天氣還是寒冷的很,遠處聚着一層厚重的濃雲,緩緩地朝着近處飄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灑下一場細雨。合馨正坐在炕上給可秦喂奶,順便照看着一邊早早就醒過來了的程晏,生怕她自己玩耍着不小心摔到炕下去,冷不丁聽見外面有人在敲院門。她扭過頭,朝着窗簾的縫隙中朝外面望去,只見父親披着一件外套,匆匆朝外走去。打開門,卻見是合芮回來了,身後還跟着新姑爺張立,合馨急忙推了推還在熟睡的合荼,喊道“起來了起來了,新人回門了。”
合荼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撐着身子坐了起來。她拉開窗簾,往外面望了一眼,卻沒看見人,正要穿衣下床,廚房外間的門就被人敲響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的合弈急忙跳下床去,咔嚓一聲打開了鎖,只見穿着一新的合芮帶着滿身的寒氣和露水走了進來。她的臉上罕見的布滿了笑容,有些氣喘的問道“還沒起來吶?”
合弈高興的不得了,伸出胳膊一把就把合芮抱在了懷裏,跳着說道“哎呀你終于回來啦!”
這時候合荼已經穿好了衣服,走出來瞧見姐妹倆這副樣子,不禁笑了,說道“趕緊關門進來,外面冷的很,別把熱氣給散出去了。”
合芮掙脫開合弈的捆抱,仿佛是要迎合着合荼的話似的,搓了搓手,說道“還真的冷,瞧着快四月份了,怎麽還是這麽冷,一點氣溫都沒變。”
“你倆不會是走着來的吧?”合荼笑着,往爐子裏添炭,準備倒些熱水洗臉。合芮臉一紅,頓時變得扭捏氣來,說道“不是,騎車過來的”
合荼正要說什麽,合弈卻急忙湊到合芮跟前,急急的問道“三姐,你在那家裏呆了一晚上,覺得咋樣?他們有沒有欺負你?他們有沒有”她叽叽呱呱的問着,完全不在意合芮有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想把心裏一連串的疑問都問出來,好讓自己放心。合荼無奈的笑着,對着合芮聳了聳肩,彎腰伸手洗臉。匆匆洗漱過後,她便拾掇着準備做早飯,合芮挽着袖子要來幫忙時,被她攔住了,說道“你坐着,聽合弈說話去,這個丫頭從昨晚問我們問了一晚上,我已經回答不上來了,你趕緊堵一堵她的嘴。”
“你問啥喲?”合芮回頭笑道,語氣罕見的溫柔。合弈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要是平時,合芮早就沖她發起了脾氣,不是冷言冷語,就是裝作聽不見。怎麽一嫁人,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她就變了個樣子呢?合弈覺得越發的不解了,她把目光轉向剛剛從裏屋抱着可秦走出來的合馨身上,疑惑地問道“大姐,你瞧三姐,是不是變了個人?”
“淨胡說,哪裏變了人。”合馨斥責道,“你去看看媽起來了沒有,順便把合複也叫起來,別讓他睡懶覺了。”
合弈不高興的癟癟嘴,站起來走了出去。合馨這才在合芮身邊坐了下來,輕聲問道“好着沒?”
合芮低下頭笑了笑,輕輕的點了點頭。
三個人似乎心有靈犀似的,嘴上什麽都沒問,卻都懂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麽,沒有像合弈那般叽裏呱啦的亂問。做好了早飯,稍稍收整了一下屋子,合荼便叫着合弈,讓她把飯菜端去正房屋裏,好讓父親跟張立吃早飯。合弈自然是一臉的不樂意,卻又不敢違逆姐姐的話,撅着嘴唇,嘟嘟囔囔的端着盤子出去了。
“這合弈啊,也該讓她學學做點活計。”合芮說道,她望着門外,有點出神,“不然以後誰來照顧爸媽?難不成讓媽來做飯?媽的腰也不行,得了時間該帶她去看看了。”
合荼聽這話,覺着有些傷感。也許是嫁出去了,以後不能經常回家來,更不說不能天天照顧父母了。她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是,但是媽犟的很,就是不願意,那有什麽辦法?”
“媽犟也不行,以後要是嚴重了,可怎麽辦?”合芮回頭說道,她咬了咬嘴唇,眼眶瞬間紅了,卻又馬上回過頭去,裝作看着外面的風景,偷偷擡手擦掉了眼淚。
合馨把眼前的場景都看在眼裏,她晃着懷裏的可秦,嘆了口氣,說道“咱家裏一個個的都出去了,剩下爸媽,我可真不忍心。”
“以後要常常回來。”合芮說道,“不能讓家裏越過越冷清了。”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頹靡下來,各人都沉默着,有着自己的心事。合荼忙完手上的活計,眼瞧着兩個人的表情越來越沉重,好不容易回家來一趟,怎麽能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反而這樣長籲短嘆起來?她刻意笑道“別嘆氣了,在一起一天就好好地過一天日子,想那麽多幹啥呢?趕緊吃飯吧,菜都快涼了。”
兩個人這才回過神來,面上忙勉強裝出微笑,拿起筷子待要夾起眼前的菜,動作又變得遲滞下來,怎麽也沒胃口吃下去。
吃完早飯,張立過來見過了兩個姐姐,就要帶着合芮回去了。其他人倒還好,只有合弈百般不舍的靠在大門上,怎麽也不肯松開拉着合芮的手,最後是合荼硬将她的手拉扯開,合芮這才跟着張立,一步一行的遠去了。合弈癟着嘴,眼看着又要哭出來,合馨急忙拉着合荼往裏走,邊走邊說道“別勸她,讓她哭吧,哭上幾天心裏就舒坦了。”
合荼本來也沒打算勸,不過聽姐姐這麽說,只是順從着姐姐的話跟着她走進了廚房。她們收拾着行李,已經打算要回去了,在娘家裏耽延了半個多月,家裏已經來了好幾個電話催着,合荼本想再多呆幾天,好說服母親去看腰上的毛病,看來連這幾天都待不了了。
匆匆收拾好行李,她擡手招呼着在炕上跑來跑去的程晏,喊道“小晏,過來!穿衣服我們回家了!”
程晏不知所以,懵懵懂懂的跑過來,看着媽媽給她穿衣服,半晌,她張着小嘴,奶聲奶氣的問道“媽媽,回家嗎?”
“嗯。”合荼應了一聲,“你有沒有想爸爸呀?有沒有想爺爺奶奶?”
程晏撅起了嘴,看着合荼,卻不說話了。
東西剛收整好,翠影就從外面走了進來,瞧見兩個人大包小包、衣服齊整的樣子,不由得驚訝的問道“這就要回去了?”
“嗯,媽。”合馨笑道,“劉季他都打電話問了好幾次,這些天家裏沒人做飯,怕是我不在,他生活也不方便。”
聽見姐姐的話,合荼癟着嘴,說道“媽,我婆婆打電話催我的時候,你也都聽見了,跟催命鬼似的。等過段時間家裏閑了,我再帶着程晏回來,你跟我爸在家裏就把身體照顧好,別幹太累的活計,免得腰病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了,哎,知道了。”翠影答應着,坐在炕沿上看着兩個女兒收拾。她仿佛頓時老了十幾歲似的,彎着腰駝着背,露出疲憊不堪的表情。
“可義,程晏,跟姥姥說再見。”合馨喊着,伸手拽過坐在炕上發愣的可義。
“要不——”翠影猶猶豫豫的說道,“你們吃過了午飯再去,也不着急這半天。”
合馨合荼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手下的動作變得遲緩起來。還沒等她們反應,可義便叫了起來,“吃午飯!吃午飯!”
“好好好,等吃過了午飯再去。”合馨忍俊不禁,笑道。合荼放下手裏的包,憐惜的看着屋子裏的幾個人,尤其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蒼老感的母親,不知怎的,心裏突然變得發澀發酸,感到十分難受。
因着離別的氣氛在即,誰都不能發自內心的笑出來,吃飯的時候,面上都勉強做着微笑,只不過是不想讓旁人為自己擔心罷了。糊裏糊塗吃過一頓午飯,合荼着手洗了鍋碗,這才是真正的要離開了。她背起包,手裏還拎着一個包,左手拽着程晏的手。翠影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個包裹,興許是小時候用來裹她們幾個的,用帶子綁到合馨背上,把年幼的可秦裝了進去,這樣她手裏牽着合馨也方便一些。她們走出大門,家福和崔銀一直送到路口了,才停住了腳步,遠遠地站着目送着她們遠去。剛開始合荼還頭也不回的走着,直到預估着父母看不到自己了,她才停下腳步,扭轉身回頭望着。
廣袤的平原上,目光所及的遠處仿佛忽的升騰起幾座迷蒙的山,那山腳山腰裏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無數人家,屋頂上此時都冒着袅袅的青煙。一股濕氣混含着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那是專屬于鄉村的味道,是世界上最清新最美妙的味道。合荼貪婪地大口呼吸着,也貪婪地四處張望着,這個她從小長大的村子,她是多麽的熟悉啊,熟悉到這裏的一草一木,她都知道它們的位置,都知道它們何時會發芽,何時會凋零,就連那些屋頂上冒着青煙的人家,她也能一一說出他們的主人是誰,叫什麽名字。她熟悉他們臉上的表情,了解他們心裏的淳樸與善良,就連路過身邊的一個牽着騾子的陌生老人,也會對她們發出善意的笑容。合荼的眼眶不禁濕潤了,這才是她的故鄉,才是她願意終老的地方,而一旦想起,自己将要回歸到那個沉悶的、冰冷的院子,她的心情就不由得沉了下來,似乎整個人都被一塊大石頭拽着往地下墜。她的身體百般的訴說着,我不願回去,我不願回去,但她終究還要回去,繼續同那些陌生的、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而腳下曾經是她的家的土地,如今她也只能成為它的客人,每年來做客幾次,而永遠不是以家人的身份了。想到這裏,合荼的心更加難受起來,她垂下頭,任由着眼眶裏蓄滿了淚,緩緩地滴到這片潮濕的緩緩發着青草芽的土地上去,她不想把淚擦掉,也許,淚水混進了土地裏,也是她曾經在這裏停留過的痕跡吧。
“媽媽怎麽哭了?”程晏揚起小臉,不解的望着她。正在望着遠處發呆的合馨聽見她的這句發問,忙低頭朝妹妹臉上看了一眼,驚訝的問道“是啊,你怎麽哭了?”
合荼嘆了口氣,匆忙的轉過身,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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