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紅絲絨
主廚Brice在左邊位置坐下,将手中的簡歷越過他人直接遞給了坐在中間的男人。
“肖總,這是各位甜點師的簡歷。”
一句“肖總”再加一臉恭敬,這下連猜都不用猜了,這男人絕對是上級人物。
“是肖期……”許珂聽邊上的人嘀咕了一句。
肖期是什麽人物她沒聽過,不過她沒聽過也正常,剛回國不到一個月,她連這個城市都有些陌生了。
“第一位裴曉晴,你先來說一下你的作品吧。”Brice開了口,于是排在第一個的女生走了出去。
她看起來明顯有些緊張,說話也是磕磕絆絆:“大家好,我叫裴曉晴,我,我做的是楓糖奶油芝士布丁,主要原料有牛奶、魚膠、香草籽、奶油芝士……”
裴曉晴在介紹的時候已經有專人将甜點分到評委面前,許珂下意識看向那個叫肖期的男人,看着他拿起銀釵,面無表情地嘗了一口。
他品嘗的時候嘴唇是輕閉着的,精致好看的下巴一動一動,吃相十分雅致。品嘗的同時,他低眸用銀釵将眼前的布丁弄碎了些,最後,他微微附身,近距離聞了下味道。
他不是廚師,但明顯是個對美食很有品鑒力的人。
做完那一系列的動作後,肖期便放下叉子沒繼續吃了。後來邊上的廚師給裴曉晴的作品做評價時他也不搭話,只是聽着,仿佛事不關己。
接下來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每個人都上前将自己的作品給衆人品嘗,每個人都被前輩們鑒賞一番。
但很明顯,最後衆廚師都會看肖期一眼等待他的評價。
有時他會說“還好”,有時會說“一般”,但都是些中性詞彙,沒有特別贊賞也沒有特別貶低。
最後一個是許珂,跟前面的人一樣,她的作品也被專人給到了評委們面前。許珂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肖期,注意到他跟之前一樣會先拿起應聘者的簡歷看一眼。
許珂沒覺得他能看完她那密密麻麻的簡歷,因為之前他看其他人的簡歷都是快速一瞥就放到了邊上。不過現在簡歷不重要,作品才是關鍵,她只希望他能忘了停車場的小插曲,給她一個公正的答案。
可讓許珂不安的是……
三秒、五秒、十秒……半分鐘過去了,他竟一直沒放下她的簡歷。等了許久後,不僅她本人,就連旁邊的廚師們也奇異地看向肖期。
“肖總?”
邊上的師傅提醒他可以開始品嘗了,可肖期卻依然沒動叉子。
靜谧片刻後,他忽然緩緩擡眸:“許珂?”
聲音微沉,尤其好聽。
許珂愣了一下,立刻端出一個恭敬的姿态:“是的肖總,我叫許珂。”
肖期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臉上,似探究,似分辨,眸間還有一絲不被人察覺的震動。可他到底不會在這種場合一直盯着一個女人看,于是片刻後便低眸看向了眼前精致的蛋糕。
“許珂,說說你的蛋糕吧。”Brice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許珂從肖期方才的眼神中回過神來,上前道:“是這樣,今天我做到的蛋糕是舒芙蕾芝士蛋糕,原料很簡單,芝士面糊裏也都是很平常的原料,但是做法……”
許珂說着說着中心也從肖期那裏轉回來了,她看着各位廚師前輩,有條不紊,一一道來:“……蛋糕采用烤盤內加水的隔水加熱方式進行烤制,利用産生的水蒸氣讓蛋糕內部組織更加綿軟,所以我對這款蛋糕的口感非常有信心,不知道各位覺得如何?”
許珂手藝确實很不錯,再加上她那從容淡定的模樣,哪哪都很加分。
Brice點點頭:“口感确實很不錯,芝士的味道也融合的很好,不會過于甜膩。”
邊上幾個廚師也跟着點點頭,眸眼中皆有贊許之色。
許珂嘴角輕揚,禮貌性地想說聲謝謝,可她還沒開口就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銀叉被人丢下,和白瓷盤碰撞發出輕響。
許珂目光一瞥,看到肖期放下叉子,擡眸看向她。
她欣然回視,等待他說上一兩句。
肖期也确實要評價,于是下一秒,他嘴角短暫地勾了一下,不輕不重地吐出兩個字:“難吃。”
許珂:“???”
衆人:“…………”
一小時後,某小區。
“樓下來,車還你。”
沈霖霜一邊出門一邊問手機那邊的人:“這就還我了?你那面試怎麽樣啊,我們許大小姐一定上了吧?”
“呵。”
一聽到這聲冷笑沈霖霜心裏就明白了一半:“不會吧,被刷了?”
許珂坐在駕駛位上,眼眸陰沉地可怕:“又小氣又沒品,不就是不給他讓車位?至于嗎?這麽貶低我做的東西——難吃?味蕾喂狗了嗎。”
“啊?你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到底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沒上啊?”
結果并不是當場出來,但許珂已經能知道她的結局了,方才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從幾個應聘的人口中知道了肖期是什麽人物。
百涵集團的肖總,旗下餐飲業和酒店業遍布全國乃至國外,因為卡爾曼是他近幾年來旗下的重點項目,所以很多時候選廚師他都會親自上場。
他說她做的東西難吃,那卡爾曼怎麽可能還會用她。
想到這裏,許珂的火氣燃燒得更厲害了:“愛上不上,我還怕沒有餐廳要我嗎?他們那我還不稀罕去!”
沈霖霜:“啊……可,可你上次還說你要去咱杭城最好的餐廳渡一身金才好在國內混,卡爾曼就是最好——”
“什麽最好的餐廳?就他們那樣還叫最好的餐廳?有那樣的管理層,再好的餐廳都是垃圾。”
……
另外一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肖期坐在辦公室裏,前面擺着的,是一張簡歷。
扣扣——
辦公室門響,助理方彥推門進來:“肖總,肖宇洋來了。”
肖期眼睛都沒擡:“說我有事,讓他走。”
“這……”
“告訴他,預算兩千萬,一分都不會多給他,不用來白費口舌。”
方彥猶豫了下,退出辦公室:“是。”
方彥将肖期的原話帶給了在外面等着的肖宇洋,肖宇洋聽完後臉色鐵青,轉頭便走。
“肖經理,怎麽辦?”邊上的下屬小心翼翼地問道。
肖宇洋咬牙:“能怎麽辦?!肖期這家夥,我他媽給他的方案寫着預算三千萬,他就給我兩千萬?搞什麽!”
“就是啊。”
“呵,真不知道二爺爺當初怎麽想的,竟然直接把整個百涵交給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肖宇洋狠狠道,“他以為改姓肖就是我們肖家的人了?簡直好笑,現在看着人模狗樣,從前還不是個任人欺淩的——”
“肖經理!”下屬大驚失色,壓着聲音道,“咱這話就別在這說了。”
“你怕什麽!”
“隔牆有耳,要是被肖總知道了——”
“知道又怎麽樣,我說的都是事實!”肖宇洋口頭這麽倔着,但接下去卻也沒再開口了。
方彥看着那兩人的身影遠去,重新推開肖期辦公室的門。
進去後本想跟肖期說點公事,卻發現後者還在看那份簡歷。從餐廳回來後,他就似乎對這份簡歷很感興趣。
方彥走上前,問道:“肖總,這甜點師的簡歷有什麽問題嗎?”
肖期沒回答他這句話,只是突然道:“她還是沒變。”
“嗯?”
肖期往後一靠,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方彥躊躇了下:“您……認識這個許珂?”
肖期眉眼越發冷淡,良久才道:“不熟。”
“哦……”方彥又道,“我聽說您在今天的選拔上說那個叫許珂的東西難吃,她是要被刷下去的吧?”
“刷下去?”捏在手裏的簡歷被肖期微微收緊,紙張發出細碎的輕響讓他的思緒清晰了些,“方彥,告訴那邊的人,她留下。”
“啊?好,好的。”
“還有……”肖期冷聲道,“我要知道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是。”
方彥離開了,整個辦公室又陷入詭異的寂靜。
肖期看着簡歷一寸照上的那個人,眼睛,鼻子,嘴巴……某個遙遠的夢愈見清晰了。
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孤傲的臉,華貴的衣衫,窮苦的山區,無知的少年。
少年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時,是她拖着一個黑色的行李箱,一臉不耐煩地從小路上走上來。
“這什麽破地方?這是人住的嗎?”女孩問她旁邊那個高大的男人,聲音尖銳而刻薄。
男人讪讪道:“小姐,這是人住的,你之後三個月就住這……”
“有沒有搞錯啊,這是什麽窮鬼住的地方!你看看這房子好像都快塌了!你們是不是想來給我收屍啊!”
男人顯然是應付不了她,于是匆匆道:“小姐,這是您跟您父親說好的,您不能反悔,您知道反悔的後果。”
“你!”
“好了好了,前面有人來接您了,您就跟着他去就好了,我先走了。”
“喂——”
那男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只留下那個穿着俏麗的小姑娘跟一個大行李箱。
少年遠遠地看着,看着那女孩跟着住在他隔壁的奶奶回來,也看着那女孩欲泣不泣,滿目厭煩。
她顯然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可少年卻突然想着,她長得可真好看,從頭到腳的幹淨整潔,每一寸肌膚都熠熠生光……
那天晚飯時間,少年聽到隔壁傳來怒氣沖沖的聲音和碗筷的破碎聲,他沒去理會,只是那天深夜,他看到了坐在院子的石階上,餓得頭昏眼花的女孩。
“給。”
少年不是善于言辭和交際的人,可那天卻鬼使神差地拿了家裏的一個饅頭,遞給了她。
女孩仰頭看她,滿是淚花的眼眸仿佛綴上了黑夜裏的繁星。兩人相視無言,但最終女孩抵不過肚子的饑餓,緩慢拿過饅頭咬了一口。
少年見她肯吃他給的東西,心裏莫名有些開心:“不夠裏面還有。”
女孩低着腦袋,一口一口吃的很慢。
她沒應他的話,只是在吃完最後一口時掀開眼簾,滿是憤恨地道:“難吃。”
嗯,難吃。
十年過去,記憶和人都模糊了。
只是那個名字卻深深印在肖期的腦子裏。
那個女孩,叫許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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