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四十千
奶娘是主家的家生子,日前得罪了老夫人的陪房,這才被發配到蓬蒿院。她很有些人脈,故此消息十分靈通,見兩個小丫鬟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時間嘴碎的毛病又來了,掩上房門,低聲道,“還別說,大少爺真有隐疾!”
隐疾?我怎麽不知道?有姝驚呆了,兩只小手在自己身上一陣摸索,視力正常、聽力正常、智力正常,更沒缺胳膊少腿,怎麽就有隐疾了?難道是內腑有病?先天性心髒病還是新生兒肺炎?但是為什麽一點不适的感覺都沒有?
他過分發達的大腦開始以光速進行思考,把所有的先天性疾病一一列舉出來,并找出相應的症狀和治療辦法。由于腦袋裏塞滿了龐雜的知識,驚訝的表情在他臉上僅出現了剎那,便又恢複到之前的呆愣憨傻。
兩個小丫鬟瞅了瞅搖籃裏的嬰兒,擰眉道,“莫非大少爺是個傻子?”
有姝還在思考先天性心髒病的治療問題,并未聽見她們的話,便是聽見了也不會在意。他素來心性淡漠,除了吃飽飯,睡好覺,努力活下去,對其他任何東西都沒有執念。旁人對他是好是壞,是喜歡還是讨厭,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看這樣子倒是挺像,”奶娘也湊到搖籃邊打量,随即搖頭道,“但這個倒沒什麽妨礙,大少爺是聰明還是癡傻,老爺都不在意。他是命格出了問題。”
命格?莫非我是天煞孤星?有姝很快将思緒從各種病症中抽離,開始回憶八卦、六爻、命理、陰陽兩儀等深奧的神學知識,本就木楞的表情越發顯得呆滞。
“莫非大少爺是天煞孤星?”老婆子跟有姝想到了一塊兒。
“也不是。”奶娘招招手,讓大夥兒把腦袋湊過來,小聲道,“這其中有個典故。話說大少爺出生那天,老爺做了個夢,夢見昔日同僚登門拜訪,說老爺欠了他四十兩銀子未還,如今特來讨債。老爺剛睡醒,大少爺就出生了,而那同僚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故此,老爺堅信大少爺是那同僚托生的,向他讨債來了,于是對大少爺很不喜,一口一個讨債鬼的罵着,還交給太太四十兩銀子,說是大少爺的吃穿用度一律從裏面扣,扣沒了大少爺便該走了,他原就不是王家的人。”
“竟,竟有這種事?”兩個小丫鬟不寒而栗,再看有姝那張臉,便覺得十分可怖。
有姝一臉呆滞,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其中還有這等內情。他明明是有姝,什麽時候成了讨債的同僚?這家人沒欠他錢啊!再者,四十兩銀子能花用多久?花完了這家人果真會把自己趕出去?他的思緒很快從因果宿命論轉移到了各個朝代的物價上面,對未來的生活頗有些憂心。
“太太為此哭了好幾晚,擔心與大少爺處出感情,這才将他遠遠扔在蓬蒿院,眼不見心不煩。偏上天弄人,一個月後,林姨娘又生下二少爺,落地之時笙樂陣陣、鐘鼓漫天、霞光萬丈,乃上上吉兆,可不把大少爺這讨債鬼襯得越發不堪?如今啊,二少爺是老爺的心肝寶貝,大少爺卻是個喪門星,咱這蓬蒿院,可是比鄉下莊子更破落的去處。”奶娘一臉郁結,恨不能立馬走人。
“四十兩銀子夠花多久?咱們的月銀咋辦啊?賞錢呢?賞錢也沒有了?”小丫鬟快哭了,豪門深宅的日子顯然沒她預想的那般美好。
有姝腦袋裏出現一連串數字。他把歷史上各個朝代的物價推演了一番,發現通常情況下,十兩銀子能讓一戶普通人家花用一年半到兩年。而他只有一個人,按理來說應該能支撐更長時間,但考慮到王家是大戶人家,吃穿用度遠遠高于外界,便是再節衣縮食,頂多只能撐個四五年。
四五年後銀子花完了,王家真會趕自己走?畢竟是親生骨肉,難道一點也不顧念血緣親情?然而古人十分迷信,有姝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因素上。他想活着,所以從現在開始就得好好規劃。首先,這四十兩銀子該怎麽用,他得做一份計劃表出來。
“咱們的月銀不算,那四十兩銀子聽說只能花用在大少爺身上,譬如吃啥、穿啥、用啥。”奶娘撇着嘴諷笑,“你還想賞錢?擎等着喝西北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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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和兩個小丫鬟聽見這等驚天秘聞,又是害怕又是失望,再沒心思喝茶聊天,紛紛找了借口離開,從此以後絕少踏入大少爺房間。奶娘忽覺一股冷風在頭頂盤旋,抱着雙肩打了個寒顫,也屁滾尿流地跑了。
房裏安靜下來,有姝将預算表存儲在大腦裏,具體地施行還得根據當下的物價進行調整。總之他必須依靠這四十兩銀子長到成年,便是維持不了那麽久,也得過了十二三歲才行。
超腦異能者是出了名的戰五渣,血薄皮脆,經不得打,但那是對喪屍而言,若遇上普通人,有姝完全能夠對付。四五歲也許有點懸,但十二三歲已足夠自立門戶了。這樣想着,有姝眼皮子一耷一耷,就要進入夢鄉。
忽然,一股陰寒的氣流吹拂在他臉上,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湊得極近在打量自己。有姝作為精神力異能者,對外界的感知十分敏銳。他知道,房間裏還有一個人,而且對自己深懷惡念。他內裏千回百轉,面上卻憨憨傻傻,嘴角挂着一行晶亮的口水。
對方是誰?亦或者說——是什麽?他想到出生那天,與自己争奪身體的無形寒流;又想到已亡故的,前來讨債的同僚,隐隐約約有了猜測。看來,那個夢是真的,所謂的“讨債鬼”也是真實存在,卻并不是自己,而是那股寒流。他想奪得這具身體,好向這家人讨還銀兩。
然而對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靈魂之力竟那般強悍,硬生生破壞了他的奪舍大計。死了還托夢讨債,可見他執念很深,絕不會輕易離開。如今欠債的人已拿出欠款,卻都花用在自己身上,而非還給債主,他如何能甘心,必定還會伺機奪取身體。
有姝心中凜然,面上卻毫無表情。不管怎樣,他不會把重生的機會白白讓給別人,這具身體和這個全新的人生,他要定了。
那股寒流繞着有姝盤旋了一會兒就慢慢消散,全不似降生時那般霸道,不管不顧就往這具皮囊裏鑽。有姝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與自己争奪身體時,它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這會兒正處于虛弱期,對自己暫時構不成威脅。但問題是,它會不會永遠保持這個無害的狀态?
有姝沒見過鬼魂,卻研究過陰陽學說,在陰陽學說的某些理論中,有些鬼魂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散,有些鬼魂卻會越來越強大,直至凝聚成形,譬如厲鬼。而自己房間裏這玩意兒是個讨債鬼,應該能劃歸到厲鬼的範疇。如果怨氣久久不散,它可能會逐漸變得強大,從而再次進行奪舍。
有姝不是樂觀主義者,做一件事之前,總會把最壞的結果考慮到。他并未寄希望于這只鬼主動離開,更不相信它會慢慢消散。換一句話說,他現在面臨的不僅僅是被家人遺棄的問題,還有來自于厲鬼的迫害。但他現在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嬰兒,連一只螞蟻都捏不死,又哪裏能對付厲鬼?雖說他的精神力還在,但由于轉世重生的關系,力量已大大削弱,遠達不到上輩子的十分之一,而且無法外放,除非厲鬼擠入他的腦海,才會受到被動式地攻擊。
好在這只鬼怨氣不重,力量也不強,才會在奪舍時落于下風。所以,在節衣縮食、快快長大之外,有姝又有了更為迫切的任務,那就是修煉精神力。厲鬼的力量如果逐日增長,而他卻一直原地踏步的話,早晚難逃一死。
但修煉精神力哪有那麽容易,在缺乏喪屍晶核的前提下,只能靠冥想。冥想修煉的速度極為緩慢,往往好幾年也難以提升一個等級。有姝能确保自己現在不被奪舍,卻難以确保日後不被奪舍,而一勞永逸的辦法唯有殺死這只鬼。
鬼該怎麽殺?做法事?潑狗血?貼黃符?用桃木劍刺?這些辦法,一個小嬰兒完全做不到。所以,還是得快快長大啊!這樣想着,有姝含着大拇指,沉沉睡了過去。
剛剛消散的冷風重新凝聚,在搖籃上空盤旋了一會兒,幾次試圖靠近,都被小嬰兒散發的濃烈生機彈開。它似乎有些累了,吹拂過一地瓜子殼,沿着窗戶縫鑽了出去。
沒過多久,又有一名穿着華貴的女子悄然來到小院,發現仆婦全都不在,臉上露出一絲怒容,卻又很快收斂。她示意貼身丫鬟不要做聲,蹑手蹑腳地走到門邊,隔着門簾往裏看。嬰兒睡得很熟,粉嫩的小嘴兒含着拇指,還不時撅撅嘴,做出嘬吸的動作,小模樣可愛極了。女子看着看着便流下兩行眼淚,在丫鬟的一再拉扯下才狼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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