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四十千
有姝緊張地直冒汗,他先是側坐在青年身邊,慢慢勾頭,忽又覺得這個姿勢難以保持平衡,改成趴卧在枕頭上。嘴巴撅了撅,還差幾寸才能湊近,再上前又會壓到青年肩膀,無奈之下他再次換位,變成俯撐在對方臉頰兩旁。
“主子,主子?”他沒敢動,試探性的叫了兩聲。
姬長夜睡顏恬淡,實則藏在被子裏的雙手已經握成拳頭。有姝折騰來折騰去,他都替對方着急。他是沒聽說過“兩只靴子”的典故,否則一定會深有同感。要親就親,叫喚什麽,把人叫醒了看你怎麽辦。
有姝等了半晌,見青年依然呼吸綿長,雙眼緊閉,這才撅起嘴巴慢慢垂頭,還不忘呢喃道歉,“主子對不住,讓我吸一口,就一口。”
姬長夜不由自主的将齒縫打開。小孩還是跟上次一樣,沒什麽技巧,像小狗一般輕輕舔舐嘬吸,将自己嘴裏的津液滋滋溜溜地吸了過去,吸一會兒停頓片刻,吸一會兒又停頓片刻,仿佛沒完沒了。
然而便是這樣拙劣的吻法,卻令姬長夜差點把持不住。不知何時,他竟将自己舌尖探了出去。
有姝再次垂頭吸食時,卻碰到一根滑溜的軟物,頓時吓得“哼哼”一聲。他立刻退開數尺,摸了摸自己嘴巴,又看了看依然睡得“死沉”的青年,臉頰像被火燒一般發起燙來。
少年粗重的呼吸聲在帳簾內回蕩,掩蓋了青年有如擂鼓的心跳。剛才那一瞬間,他也差點被這觸電般的感覺吓得睜開眼睛。怎會如此?怎會想伸出舌尖去勾纏少年舌尖?怎會想将他摟入懷中,壓在身下?怎會想摁住他的後腦勺,讓這雙柔軟而又甜蜜的唇瓣永不離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數年的忍辱負重令姬長夜養成了“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功力。此時此刻,他心緒已經紊亂,卻還不忘保持睡顏。
有姝卻十分失态,這會兒不只臉頰緋紅,連頭頂都快冒煙了。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探青年鼻息,複又意識到什麽,連忙将手收回來輕輕拍了兩下,表情懊惱。
他一點一點挪了過去,借着窗外的月色去看主子臉龐,便見他眉頭舒展,雙目緊閉,俨然睡得很沉。
“呼……”有姝長出口氣,一面癱坐在枕頭上,一面按揉急促跳動的心口。原以為吸龍氣很簡單,沒想到竟是個技術活。上次他壓根沒敢碰主子舌頭,這回想是得意忘形了,竟差點連同唾液一塊兒裹進自己嘴裏,雖然只輕舔了一下,但那滑軟的觸感當真古怪極了。
“怎麽吃起來像蒸腸粉?”緊張的情緒慢慢消退後,他忍不住發了句感嘆。
同樣緊張不已的姬長夜聽見這句話一時無語,複又差點噴笑。果然是個小吃貨,這種時候也能聯想到食物。蒸腸粉,虧他想得出來!
有姝咂咂嘴,回味了片刻,這才鑽入被窩躺下,幾乎頭一粘枕就睡死過去。
聽見少年綿長而又平穩的呼吸聲,姬長夜這才睜開雙眼,側身凝望。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情緒很不對勁。事實上,他所受到的驚吓比之有姝更甚。他不明白自己何時張開的齒縫,也不清楚自己何時探出的舌尖,做出這些反應的人,仿佛是另一個姬長夜。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內心并不如他的理智那般排斥有姝的親近。恰恰相反,他對此是渴望的,而且在某一個瞬間,這種渴望竟超出了他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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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長夜向來是個掌控欲十分強烈的人,尤其是對自己。他不允許自己感情用事,也不允許自己展露多餘的情緒,更不允許自己為一個人神魂颠倒。哪怕現在的他,并不知道這種狀态叫做“神魂颠倒”。
輾轉反側間,窗外的月色已被薄霧般的晨曦取代,他這才頂着青黑的眼眶下床。
有姝是被灌湯包子的香味熏醒的。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臉、漱口,然後跑到外間。
“慢點跑,少不了你的。”姬長夜拉開自己身旁的椅子,談笑晏晏的模樣仿佛昨晚什麽事都未曾發生。
有姝坐定後将一個灌湯包夾入勺子,湊到唇邊咬開一個小口,滋滋溜溜地吸裏面鮮香濃郁的湯汁。他粉唇微嘟,舌尖輕掃,雙目放出愉悅的光彩,像是在享受瓊漿玉液一般。
這副模樣,立時叫姬長夜看傻了眼。有姝偷吻他時,他都是雙目緊閉,又哪裏曉得對方是什麽表情,什麽動作。但現在,他卻知道了,原來是這樣,如此沉迷,如此惑人,如此叫他心緒難平。
他狼狽萬分的撇開視線,略微調整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後才徐徐開口,“有姝,你可曾為自己的将來打算過?”
有姝喝掉湯汁,将幹癟的包子一氣兒塞進嘴裏,含糊道,“想過。”
“想幹什麽?”姬長夜循循善誘。
“不幹什麽,就跟着主子。”有姝咽下食物,端起碗小口喝湯。
姬長夜默然,心裏忽而喜悅忽而憂慮,一時間百感交集。但他不能讓有姝沉迷下去,那樣對他,對自己,都沒有任何好處,于是繼續道,“你不能一輩子都跟着我,你既不是我的奴仆,也不是我的下屬。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應該擁有自己的生活。你将來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有姝嗯嗯啊啊的答應,然後再次夾起一個包子,用門牙小心翼翼的咬開外皮,先是探出粉舌試了試湯汁的溫度,覺得不燙才撅起嘴巴,慢條斯理的嘬吸。
這動作,跟親吻自己有什麽兩樣?刻意遺忘的記憶洶湧而來,令姬長夜耳根滾燙,下腹發脹。他盯着少年,雙目已然爬上血絲,格外嚴厲的斥道,“有姝,我正在與你說話,把包子放下,好好聽着。”
有姝吓了一跳,本就大而明亮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這副無辜至極的小模樣令姬長夜立刻心軟。他按捺住滿心郁躁,柔聲道,“有姝,你已經虛歲十六,該自立門戶了。”
有姝這才明白,主子是在趕自己走。他胃口全失,讷讷道,“可是,阿大和阿二已經二十七八了,不也沒自立門戶嗎?”
“他們是我的屬下,自立門戶等同于背主。”姬長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等少年反駁,繼續道,“你與他們不一樣,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只想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着。在我心裏,你等同于我的親人,而非附庸,你應該試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你很聰明,完全可以去參加科舉,博取功名,成就一番事業。你也別忘了,你還有母親需要照顧,而我,而我……”
說到這裏,姬長夜不知為何,竟感覺有些心虛,喝了一口涼茶才澀聲道,“而我,不日也将大婚,婚後一月便要前往荊州駐守。”這才是他想盡快趕走有姝的最大原因,荊州戰亂頻頻,此一去,是一場搏命。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必須把最放不下的人留在最安全的所在。
有姝驚呆了,嘴巴開合半晌才發出聲音,“你要大婚了?和誰?”只要一想到主子的身邊躺了另一個人,他就覺得萬分不舒服。然而他很快就把這怪異感抛開,繼續道,“對,我還有母親要照顧。我早應該去看她的。”
經歷過種種變故,有姝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天道、輪回、因果等玄之又玄的東西,那讨債鬼不就是最好的例證?所以他極力讓自己不虧欠別人,也不讓別人虧欠自己,當然,這原本也是他的行為準則。新生的機會是宋氏賦予的,他就欠了宋氏的因果,必然要還報。
姬長夜見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宋氏引開,心裏既覺得輕松,又有一點酸澀。他拍了拍急欲站起身的少年,安慰道,“我已派人安頓好你母親與兩名家仆,你想去看,等吃完早膳再說。另,我還幫你買了一座五進宅院,看着哪天日子吉利你就帶着她們一塊兒搬過去。你放心,王家鬧不出什麽幺蛾子。”
有姝食不知味的喝了一口粥,讷讷道,“謝主子。主子要大婚了,所以我再跟在主子身邊已經不方便了是嗎?”有異性沒人性,成年男人果然都會變成這樣。
姬長夜本想搖頭,似想到什麽,又颔首應是。被遣去荊州,無論是太後一系還是蕭貴妃一系,對他都心懷戒備,見他至如今還孤身一人,便各自挑選了母家的适齡女子,塞入府中當探子。昨日,聖旨已經下達,他被封荊州王,所賜正妃乃蕭貴妃的遠房侄女,另有太後贈送的五名姬妾,半月後就會入府。把這些人放在身邊并不會妨礙到他,相反,還能将計就計,況且,他原本就不打算碰她們任何一個,何來的“不方便”之說?
然而若是将內情告知有姝,他恐怕更不想走,那便讓他誤會吧。
有姝梗着脖子等待,見青年點頭,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手軟腳軟的趴伏在桌子上。他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走就走吧,不過得把龍精弄到手,否則就活不成了。生命受到威脅的緊迫感極大稀釋了暗藏在心底的委屈與難過,竟叫他很快抖擻起精神,夾了一個灌湯包,也不吸湯汁就塞進嘴裏大口咀嚼。
姬長夜見他一驚一乍,一悲一喜,片刻功夫就跟沒事兒人一樣,眸色不免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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