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上午的會議,主要就法律合同問題作了簡單的讨論,尤其涉及古建築的法律,包括界牆、天溝、排水溝的走向,采光以及供水,還有國土局審批後如何合理規劃房屋分布,避免工程結束産生不必要的法律糾紛。“晨曦”作為建築業的大頭,對這些基本的法律問題自然駕輕就熟,但這次涉及古建築,産生的法律條案自然與之前有些出入,董事會從不在硬性問題上有所懈怠,更何況這是公司的重點項目。
幾個人一直商讨近下午,待蔣總宣布散會時,早過了午飯時間,常欽餓得咕咕叫,蔣總邀請郗苓一起共進午餐,郗苓倒也沒謝絕,整理好文件帶上助理緊随其後。
飯桌上,幾個人侃侃而談,放下公事,大家相談起來便輕松許多,常欽時不時地打量幾眼郗苓,幾度懷疑自己是否認錯人,眼前這位風度翩翩,舉止得體的年輕人,實在沒法跟四年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富二代挂上鈎。像是發覺了常欽的疑惑,郗苓也會偶爾轉頭看他,甚至舉起酒杯,禮貌周全地向他敬酒。
常欽身為此項目的主設計師,自然是萬衆矚目的焦點,每個人都向他敬酒,再順道就上一個項目恭喜一番,幾輪下來,常欽很快喝得忘形,他跌跌撞撞地沖進廁所,好不狼狽地吐了個天翻地覆,正難受地緊,後背突然覆上一只手,輕輕地拍打他。
常欽別過頭,勉強地笑道:“是你啊。”
“我助理來接我了,要不要送你回家。”郗苓似乎貼得很近,低沉的聲音在他耳畔回響。
常欽點點頭,卻怎麽也使不上力,幹脆一頭栽倒在郗苓懷裏,任由他和助理扶上車。
一覺睡醒,天已全黑,常欽只覺口渴難耐,正打算去廚房倒杯水,走廊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卧室門被打開,穿着白襯衫的郗苓端着玻璃杯走了進來。
“你怎麽…”常欽并未接過郗苓遞上前的杯子,而是下意識地抓緊胸前的棉被,發覺這個動作太過娘們,他又松開手,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不管怎麽說,我也不該把一個醉漢撇下不管。”郗苓微微俯下身,下垂的領口中露出好看的鎖骨,脖頸右側熟悉的位置上,那顆若隐若現的小痣再次吸引常欽的目光停留了好一陣,讓常欽終于确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怎麽?你不記得我了?”見對方毫無反應,郗苓不禁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有些不悅。
“沒有沒有。”常欽急忙移開目光,作勢拿過水杯喝了口水,“怎麽可能不記得,那種經歷,人生中也不會再有第二次。”
郗苓低聲笑起來,像觸動某個開關,常欽也跟着笑了好一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勉強止住,常欽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姐姐還好麽,還有,伯父。”
郗苓突然收住笑臉,随意地回答:“我姐姐跟默哥兩年前就結婚了,我父親,去世了。”未等常欽做出反應,他認真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人,繼續說:“看來,你也不再是蓉兒的郭大俠了。”
常欽感覺莫名被對方嘲了一頓,只好摸摸鼻子說道:“伯父…想不到這麽突然,真抱歉。”
“沒什麽突然的,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郗苓垂下頭,随意地擺弄着襯衫上的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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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突然冷下來,常欽覺得尴尬異常,沉默了一陣,突然說道:“對不起,剛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從沒遇見過你這種,這類…”
“我知道。”郗苓淡淡地回答,“不僅僅是你,換誰都一樣,。”
常欽狠狠地掐了大腿肉一把,暗罵自己嘴笨,想了想又問道:“你跟你那位,還好吧?”說着側過身,想要看清郗苓臉上的表情。
郗苓擡頭正視他,笑着說:“很好。”
“那就好。”常欽松了口氣,整個人頓時輕松起來。
“你放心。”郗苓低聲說道,“雖然我喜歡男人,但也不是對每個男人都有興趣的。”說着停頓了一會兒,“更不會趁人之危。”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常欽趕忙擺手賠笑道,“你別誤會,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郗苓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被他極快地掩飾過去,他拿起常欽随手放在床頭的空杯子,不理會對方的欲蓋彌彰,“我煮了點粥,你餓了就起來吃吧,事務所裏還有事兒,先走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卧室。
常欽仰頭倒在床上,無語望天花板好一陣。
待常欽洗漱完來到客廳,郗苓早已消失得沒影兒了,他徑直走向廚房,盛了碗粥端向餐廳,這才發現餐桌上躺着張名片,上面赫然寫着“郗苓律師”幾個大字,還有一串聯系方式,常欽掏出手機存下號碼,發現號碼早已存在聯系人中,他嗤笑一聲,想說這世界真小,于是将手機丢到一旁,舀起一勺粥塞入口中,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有很多年,沒有人為他煮過粥了。
經歷前幾個月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後,常欽總算恢複了正常的上班時間,第二天一大早,他來到公司,看見同事肖钰正在收拾東西。
“你終于被解雇了!”常欽上前揶揄道,他跟肖钰是多年的同事兼好友,又師出同門,都是徐一然的徒弟,說話自然口無遮攔。
肖钰瞪了他一眼,悻悻然道:“我倒寧願被解雇。”
“怎麽了?”看他的表情,常欽突然不安起來。
“徐一然跟領導申請把我調去他們組,上面也批準了,命令我馬上交接完手頭工作,明天就去報道。”肖钰哭喪着臉說。
“哈哈。”常欽笑道,“這不是好事兒麽,徐一然是我們的師父,最近又接了新項目,怎麽都會多照顧你一點。”
“你倒真能落井下石,咱倆合作了這麽久,一直都是天衣無縫所向披靡,常欽你扪心自問,如果沒有我,舊廠改造那項目你能大受好評麽?”肖钰拍拍他的胸。
“我知道。”常欽急忙安慰道,“我還不了解你麽,你并非不愛去師父那組,只是舍不得文化村項目,對不對?”
肖钰白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收拾東西。
常欽嘆口氣,說道:“文化村,在別人眼裏是塊肥肉,在我眼裏,就是顆定時炸|彈,你以為我樂意趟這淌渾水麽?這項目,我要做好了,那是名利雙收,我要搞砸了,到時不知有多少只腳恨不得踩死我。再說師父年紀大了,總該提拔自己的徒弟上位的,你老跟我呆在一組,什麽時候才能出頭啊,更何況我比你帥這麽多。”說完,還不忘自戀地捋捋頭發。
肖钰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全然不把常欽這沒皮沒臉的話放在心上。要論長相,其實肖钰一點兒也不輸給常欽,公司裏暗戀他的女同事也絕不比常欽少,只是肖钰過于低調,又不像常欽嘴皮子溜讨女孩喜歡,所以總讓自戀狂常欽有種對方遠不及自己的錯覺,再加上肖钰運氣不好,設計師選拔考核并非像公務員那般每年都有一次,而得看公司是否正好缺設計師名額,一般得等前任設計師離職,公司再從助理中挑選合适的接替上去,機會非常難得,而公司選拔新晉設計師那年,他的父親恰好病危住院,肖钰整天公司醫院地兩頭跑,顧此失彼,最後考試也沒通過,只能繼續苦逼地當助理。
常欽就是在那次選拔中一舉奪魁,正式晉升為首席設計師,也有了自己的團隊,肖钰從徐一然那兒出師,直接進了常欽的組,一邊跟常欽配合,一邊等公司下次的設計師晉升考核。
為了安慰肖钰這顆受傷的心,常欽特意在公司樓下的餐廳為他開了一桌當送行,連着被灌兩天,常欽聞着酒味兒都能吐,便吩咐助理小張只能點牛奶,本打着不醉不歸算盤的組員們面面相觑,只好耷拉着腦袋,無聊地一杯接一杯喝奶。
常欽見狀,不爽地抽了抽嘴角:“我們組一個個都是酒鬼還怎麽着,前天在ktv喝得還不夠多麽?”
“您倒是潇灑,每天喝得爛醉如泥,自己不想喝,就逼着我們跟您一起禁酒。”助理小妮喃喃道。
“肖哥明天就要離開我們組了,大家本打算灌他個不醉不歸的,結果被你這一攪和…”工程部的吳航楓也跟着附和道。
“好好好!”常欽敗下陣來,舉手求饒道,“聽你們的,都聽你們的。”說完吩咐小張跟服務員要幾瓶紅酒。
服務員效率極高地端來紅酒,常欽聞着滿屋子的紅酒味,只覺得胃裏一陣陣反酸,急忙說:“今天這酒你們盡興喝,我就不作陪了。”
“這你就太不給面子了。”肖钰第一個抱怨,“我都要走了,你卻幹坐着不喝酒,是想跟我絕交還怎麽着?”
“肖钰,我連着兩天都喝趴了,絕交事小,命是大啊。”常欽苦着臉說。
肖钰冷笑一聲:“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麽,當年連灌七天都若無其事的常總監,就別在這兒惺惺作态了好麽。”
酒一旦上桌,也就由不得自己喝不喝了,常欽嘴上一百個拒絕,卻耐不住組員們輪番上陣,本來酒量就很渣,果不其然又趴下了。
迷迷糊糊之際,他隐約感覺到褲袋裏的手機歡快地震個不停,震得腿都麻了,只好招呼小張替他掏出手機,至于小張是怎麽處理這個電話的,常欽就全然不知了,只依稀記得意識喪失之前,有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憤怒地瞪了他好一會兒,還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耳邊抱怨道:“真行,天天醉。”然後整個人就被架了起來。
再一次從酒醉中醒來,常欽只覺得腦袋都要炸了,連醉三天,真不是個正常人會幹的事兒,他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卧室門,一股好聞的飯香直沖心脾,他不禁露出笑容,三步兩步踱到廚房前,想也不想便沖着竈臺前那個背對着他的修長身影說:“郗律師,要不我雇你當我的管家吧,你看怎麽樣。”
“你說什麽?”眼前的人轉過身,一臉驚訝。
原來是肖钰,常欽突然有些失望,急忙轉移話題:“沒什麽。”
“你剛說郗律師?”肖钰睜大雙眼,“我記得他昨天才來公司,怎麽就要上門給你當管家了?你們倆之間…”肖钰不懷好意地嗤笑道。
“整天想些什麽龌龊事兒呢你!”常欽氣沖沖地走進廚房,“他是我以前認識的一朋友,偶爾來過家裏幾次。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跑進來的?”
“還不是你那個郗律師。”肖钰撇撇嘴,回頭繼續忙碌。
“能先把話說清楚麽。”常欽不耐煩地又扯了他一下。
肖钰只好轉身看着他說:“是郗律師吩咐我守在這兒,給你煮點粥,等你醒來可以吃。”
“他怎麽知道我喝醉了?”常欽奇道。
“昨晚是他送你回來的,你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不會吧大哥,您這酒量,也太丢人了吧。”
常欽瞪了他一眼說道:“所以郗律師就讓你守在這兒?你守了一晚?”
“快別自戀了,我可沒那麽閑,我是早上過來的,郗律師幫我開的門。”
“那他人呢?”常欽問。
“上班去了。”
“這麽說,郗律師在我這兒呆了一夜?”常欽更驚訝了。
“我哪知道。”肖钰上下掃了常欽一眼,“你沒對郗律師動手動腳吧。”
常欽給了他一拳,轉身來到陽臺,思慮再三後,掏出手機給郗苓打了電話。
“那個,昨晚謝謝你。”常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對方簡單地回答。
“你看,總是麻煩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頓飯吧。”常欽撓撓頭道。
“然後又喝醉讓我扛回家麽。”電話那頭傳來冰冷的聲音。
常欽頓時被噎住,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詞兒好,只聽那邊繼續說:“昨天本想問你工地的事兒,看你醉成那樣,下午有時間麽?跟我跑趟工地。”
“跑工地?”常欽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怎麽?”郗苓揚長聲調問道。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律師也要親自跑工地的。”常欽笑笑。
“誰讓你們老板精打細算,請了我這麽個律師兼歷史顧問。”郗苓沒好氣地說道,“下午兩點,大門口見。”
未等常欽答應,那邊已經挂了電話。
“趕着投胎麽?”常欽恨恨地收回手機,轉身回到屋內。
肖钰的做菜手藝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精湛,不一會兒功夫,三菜一湯便端上了桌,常欽也不客氣地舉起筷子便夾,吃飽喝足後,這才想起問肖钰:“你不是今天調過去麽?不去公司沒事兒啊。”
“師父這幾天請假了,現在暫由我兼任總監。”
“請假?為什麽?之前從沒見他請過假啊。”常欽邊吃邊問。
“還不是因為你搶了他的項目,被你給氣回家了。”
“瞎說什麽!”常欽卷起一張餐巾紙沖肖钰腦袋砸去。
“我可不是瞎說,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董事會宣布文化村項目交由你負責那天,徐一然的面色白地可怕,下午他就跟公司告假回家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真的麽?”常欽不安地喝了口湯,問道。
“抽空你去看看他吧,師父并不是記恨你,只是這麽多年了,公司哪次有了大項目不是交給他做,他只是面子上過不去,你低聲下氣地讨好他幾句,也就沒事了。”
常欽沉默了一陣,點頭同意道:“你說的對,晚上我就看看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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