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三
倫敦,這座全球有名的霧都之城,空氣濕潤,多雨霧,一年中有大部分時間都在飄雨,難怪有句歌詞唱道:倫敦總依戀雨點。
郗苓被Vincent拽進車裏,發現不知何時外面已經飄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他透過氲起一片迷霧的窗玻璃,怔怔地望向被雨水澆得模糊不堪的街道,微微皺起眉頭:怎麽突然來了呢,帶傘了麽?他那丢三落四的毛病,鐵定不知道來倫敦必須要帶傘吧。
手裏依舊抓着手機,剛才那條短信攪得他心煩意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他看了眼顯示屏,上面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他覺得喉嚨幹澀無比,好似有萬根尖針刺向喉間,他長吸一口氣,看向正專心開車的Vincent,猶豫良久,最後緩緩開口道:“Vincent,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兒?”
Vincent五官深邃的臉龐直面向他,疑惑道:“什麽事兒?”
幾個小時前,一架客機飛翔在茫茫的天際中,常欽緊閉雙眼,仰靠在柔軟的座椅上。耳朵裏插着耳機,手機自帶的音樂播放器中正反複循環着一首旋律柔和的歌曲。
“在夢中你的臉,那距離不曾有改變,灰白的是過往雲煙,痛已不見。屬于我們的夜,如今随風都已成灰,聽你的聲音聽不見,已聽不見。”
這一趟,他幾乎是帶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在忙得腳不沾地的狀況下,硬是跟蔣立達讨來了兩天假期,緊跟着又辦理簽證,前前後後折騰了大半個月,才好不容易踏上這架直飛倫敦的客機。
臨走之前,他給郗茯打了無數的電話,對方拗不過他,終于松口将郗苓的聯系方式告訴常欽,包括郗苓在倫敦的住址。
常欽不明白,為什麽幾個月前還是觸手可及的戀人,眨眼之間,想要再見他一面,竟然需要花掉所有力氣。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思,也鬧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自從上次在肖露那裏栽了個跟頭後,他曾暗暗發誓,再不會為求而不得的感情殚心竭慮,若不是偶然發現那幾張照片,看到照片上郗苓那近乎癡迷的神情,估計他一輩子都不可能下定這樣的決心,為了一段虛無缥缈的感情漂洋過海。
倫敦這座城市,常欽最多只在那部紅極一時的影片《Sherlock》見過,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倫敦眼在泰晤士河畔緩緩轉動,河對岸的大本鐘年複一年堅持不懈地行駛着他的使命,大紅色的雙層巴士在馬路中央穿行,街道兩旁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随處可見:文藝複興式的圓頂和羅馬立柱,哥特式的尖塔與雕飾,巴洛克式的貝殼狀拱門,以及英國特有的紅磚外牆,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歷史遺跡在訴說過去,這裏的大街小巷都流露出歷盡風霜的痕跡。
熟識郗苓後,常欽每次在電視裏看到倫敦這座城市,都會忍不住多瞄上幾眼,現在,他就站在這繁華都市的中央,幻想郗苓曾經在這裏有過的生活,那是對方人生中最青蔥的歲月,有可能,他曾在這裏經歷過最刻骨銘心的愛情。
想及此,常欽深吸一口氣,倫敦城內的清新空氣穿過他的氣管直達肺部,卻像一注硫酸,澆得他五髒六腑都疼。
如果回到十年前,他還會覺得自己很潇灑,為愛長途跋涉,拉下面子祈求對方回到自己身邊,可惜十年前沒有人值得讓他卑微至此,十年後,他站在街邊小店透明的的櫥窗前,望着擦拭如明鏡般的玻璃裏自己模糊的身影,突然覺得可笑至極,一個奔三的男人,為了一段昙花一現的愛情,在這異國他鄉街頭盲目等待,前方有重重荊棘,肩上有千斤萬擔,他卻只能傻等在這兒,等那個人過來認領自己。從機場出來後,突然而至的小雨将他淋得狼狽不堪,街邊的梧桐樹被風吹出沙沙的響聲,一片接一片的梧桐葉在空中打轉,他覺得這每一片随風而落的枯葉,都像在嘲笑自己這份滿目蒼夷的愛情。
常欽苦苦等不到郗苓的回複,只好直接撥了電話過去,幾聲提示音後,他終于聽到那個久違的聲音,帶着幾分驚慌和茫然,卻讓他冰冷的心一秒恢複溫暖。
挂掉電話,常欽突然覺得,淪落到這一步,他統統認了,因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為另一個人這樣黯然神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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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苓比料想中出現得早了許多,常欽站在原地,看對方把車停好,然後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他沖對方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長途跋涉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不堪:“你來了?”
幾個月不見,郗苓的狀态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頭發長了許多,濃密的雙眉完全被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神不再清透明亮,而是摻雜了幾分複雜的憂思,眼袋看上去也厚重了許多,眼窩下挂着兩團淡青色的陰影,臉頰顯而易見地凹陷下去,五官鮮明的臉上毫無血色,膚色較之前越發蒼白了幾許,薄唇淡無生氣,嘴角有些刻意地揚起,他上下打量了渾身濕漉的常欽一眼,只見對方的頭發完全被打濕了,一縷一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身上只着一件單薄T恤,棉質的布料上也全是雨水,讓他整個人在冷風中瑟瑟發抖。郗苓眉頭微蹙,兩片唇瓣輕輕碰了碰,發出的音節同樣低沉:“你沒帶傘麽?”
常欽低頭審視了狼狽的自己一番,尴尬地聳聳肩:“出門太急,忘了。”
郗苓無奈地嘆口氣:“我就知道。”他露出有幾分擔憂的神情,語重心長地教育常欽說“倫敦常常會下雨,以後出門記得帶傘,我先帶你進屋洗個澡吧。”
常欽聽到“進屋”兩個字,眉頭不安地抽了抽,他瞄了眼停在路邊那輛看上去價值不菲的跑車,假裝若無其事道:“想不到才來倫敦這麽幾天,你連車都買了。”
郗苓淡淡地回答:“是朋友的車。”
常欽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任由郗苓帶他繞過一條條小巷,最後走進一棟簡歐風格的建築內,在三樓的某間公寓門外停住,掏出鑰匙打開大門,從玄關處的鞋櫃裏取出一雙拖鞋讓常欽換上。郗苓行雲流水般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常欽看在眼中,胃裏一陣陣發酸,他本以為,郗苓可能只是心情不好跑來這裏散散心,卻沒想到他竟然有車子開,現在還有一套房子住,滿滿一副“移居到此”的狀态。
“進來吧。”郗苓走進屋內,轉身招呼他,常欽拖着行李箱,一路東張西望地來到客廳。這套房子不算大,面積看起來跟郗苓在中國的那套單身公寓差不多,滿屋家具都是素雅的白色,搭配滿牆的淺灰色壁紙,一股硬朗的中性風直入眼簾,常欽暗暗松了口氣,至少,他還沒有在這簡潔的小屋內發現一絲女人的痕跡。郗苓走進洗手間,為他準備好熱水,常欽翻出幹淨的外套長褲,進去沖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後,常欽用毛巾擦拭濕漉的頭發,走到鏡子前,仔細端詳鏡中自己的面容:睡眠不足落下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的細胡渣、因為心情低落而毫無血氣的面色……常欽嘆了口氣,想着本該以最好的狀态來見郗苓,沒想到,卻讓對方抓住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他低頭找剃須刀,這才發現,鏡子旁的置物架上放了兩個牙杯,杯子裏各插着一把牙刷,兩把刮胡刀整齊地擺放在牙杯旁邊,另一邊的挂鈎上垂挂着兩條紋路相似的毛巾……
常欽:“……”
他打開洗手間的門,探出頭問郗苓哪把刮胡刀是他的,郗苓不動聲色地走過來,拿起自己那把遞給他,整個過程中,常欽都牢牢緊盯對方的面龐,見郗苓将情緒掩藏地天衣無縫,常欽不爽地撇撇嘴,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謝謝。”
常欽把自己收拾幹淨,回到客廳中,發現郗苓正窩在沙發裏捧着本書看,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見對方身穿一件幹淨的純白T恤,緊致的輪廓線條在棉質T恤內若隐若現,他的身材比例勻稱,長期健身讓他的身上肌肉随時保持良好的緊繃狀态,結實的腰身隐藏在寬松的上衣下擺內,細長的雙腿包裹在黑色休閑褲中,從郗苓的角度看過去,竟透着幾分神秘的性感。
郗苓的喉結顯而易見地上下一滾,手裏翻書的動作停在半空,視線從常欽寬厚的胸膛上掃過,飄忽不定地移向他的腳尖,常欽将對方無措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得意地一揚,兩三步走過去,将窩在沙發裏的人緊緊摟進懷中,柔軟的雙唇貼在他耳邊吹氣:“我很想你。”
敏感的耳垂瞬間燒得通紅,郗苓閉了閉眼,用盡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推開對面的人,他調整了下坐姿,将目光移向正前方,神色不安地問:“你怎麽突然跑來了?”
常欽沒料到郗苓竟會如此冷漠,他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微微偏過頭緊盯着對方線條明朗的側臉看,無辜地重複了一遍:“我說了,我很想你。”
郗苓重又移回視線,像看一個孩子般看向他,近乎哀求道:“常欽,別再任性了。”
常欽心頭一悸,不明白自己在對方眼中怎麽突然就“任性”了,他耐下心來,一字一句地解釋道:“我不是任性,我是真的很想你,沒有你的日子,我一分鐘都熬不下去。”
郗苓苦澀地笑了笑,神色淡然地說:“這樣的調情,對你而言實在是信手拈來。”他把目光對向對方漆黑的瞳仁,眼神極盡認真專注,音調卻逐漸轉淡,“這二十多年裏,你已經對多少人說過了。”
常欽被對方質問地一頭霧水,他直覺郗苓在無理取鬧,他倆已經相處了一年,連同居都有半年多之久,他是個怎樣一個人,對方心中多少都該有點意識,又何必在此時,在這異國他鄉,對自己興師問罪。
只見郗苓捏着眉心,無奈地說:“常欽,我承認我對你動過心,但我也說過,這份感情讓我覺得很累,我不想擔着了,我早就應該放下的,過去是我不好,當斷不斷,我向你說聲抱歉,現在,請你也放開手好麽?”
郗苓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一點一點地劃過常欽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髒,他想起給郗苓過生日那天,對方那幾乎能穿透自己內心的眼神,當時他也是用這種萬般無奈的口氣,說出那句話:我覺得很累,不想再擔着了。他微微一怔,沒有想到,當時郗苓所謂的放下,原來指的就是自己。
常欽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抓住對方冰涼的手,低下頭,忏悔般自我反省道:“郗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才讓你對我如此不信任,我承認以前的我确實過得非常随心所欲,在感情上從沒能夠從一而終,我沒辦法對你做出海枯石爛的保證,我只希望能用我的實際行動向你證明,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對另外一個人動心。”
郗苓沒有抽出手,任由對方緊緊抓着,溫暖的體溫從手心傳來,郗苓卻感受不到半絲暖意,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可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知道的。”
常欽猛然擡起頭,神情中是萬分的不可思議,他呆愣半晌,張了張嘴,卻見對方苦澀地勾起嘴角:“沒錯,我就是這麽犯|賤,我口口聲聲說你三心二意,自己卻背着‘家室’跟你調情。你守着像我這樣的人,又為了什麽呢?你有光明的前途,有善解人意的父母,如果你不那麽任性的話,肖露也是個非常合适的對象,她親口告訴我她愛你,這樣一條康莊大道擺在你面前,你為何非要學那飛蛾,自不量力地撲火?”
常欽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幾分,似乎以此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急忙解釋道:“我跟肖露什麽都沒有發生,你相信我。”
郗苓搖搖頭,終于将自己的雙手從他手心中抽出,視線移向茶幾面上,面如止水地說:“發生不發生都沒什麽緊要,我在乎的,本就不是這個。”
“那你……”常欽向前挪了幾寸,慌張道,“你在乎的究竟是什麽?”
郗苓看向他,一直淡如水的面色突然揪成一團:“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說了,我有男朋友,有屬于我自己的生活,我之前犯了錯,現在我意識到我的荒唐,我要逃離那種生活,你還不懂麽?”
常欽無措地沉默許久,痛定思痛後,他再次張開雙臂,将郗苓牢牢鎖在自己懷中,寬厚的胸膛緊貼着對方骨骼鮮明的背脊,慌亂地口不擇言,“你不要離開我,你剛才為我制訂的那些生活,我半分也不想要,我會說服我的父母,我會對你一心一意,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夠說到做到……”
郗苓痛苦地低下頭,實在被這個人的死纏爛打弄得筋疲力盡,他恨自己軟弱無能,從再次邂逅起,他就不知道怎麽拒絕這人的甜言蜜語,意志稍不堅定,就會跌進對方的溫柔漩渦中萬劫不複,他在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這次絕對不可以,卻無力推開這溫存的懷抱。
就在這時,大門被人打開了,沙發上緊摟的兩個人紛紛擡起頭,個子極高的Vincent站在玄關處,嘴角挂着痞氣十足的笑容,看到兩個人親密無間的姿勢,他倒不慌亂,但臉上的表情也客氣不到哪兒去,他嗤笑一聲,直直地看向常欽,挑釁味兒十足地說:“這位就是常大設計師吧,想不到你打招呼的方式如此露骨,不過這可是在我家,我還是郗苓的男朋友,當着我的面兒,你是不是應該收斂一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狗血地我無顏以對……
ps:常欽在飛機上聽的歌名叫《可風》,建議搭配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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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