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六
常欽忍不住朝出租車停靠點的方向瞟了眼,看着一輛接一輛的出租車緩緩開進又開出,撇撇嘴,暗嘆這借口可真感人。
郗茯卻全然會錯了意,趁轉方向盤的間隙掃了他一眼,見對方滿臉煞氣,便帶着些譏諷的語氣笑道:“怎麽,我弟弟讓你吃閉門羹了?”
常欽調整了下坐姿,不冷不熱地回答:“沒有,不過……”他冷哼一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郗茯倒不覺得意外,反倒理所當然地勾起一邊嘴角:“我早就提醒過你,可你偏不信,非要跑去白遭這份罪。”
常欽垂下頭,認命地閉了閉眼,嗫嚅道:“郗苓說……他說是他自己犯賤,已經有了Vincent,卻還要來招惹我。”
郗茯聽聞沉默片刻,目視前方,卻把話題移向另一邊:“常欽,你還記得五年前的那天,你跟謝容兒還沒分手的時候,我在你們公司樓下的公園裏,逮到你跟于小孜在一起的那件事兒麽?”
常欽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翻出這件陳年舊事,愣了好一陣,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記得。”
“你知道,當時我突然撞見你跟于小孜在公園裏偷情時,身邊還有誰麽?”郗茯繼續問道,口氣卻逐漸變得尖刻。
常欽滿頭黑線地糾正道:“郗姐姐,我都跟你解釋過多少次了,我那時候根本不在偷情,我跟于小孜啥事兒都沒發生。”
郗茯卻聽而不聞,自顧說道:“當時,郗苓跟我在一起。”
常欽:“……”
常欽回味了好久,才領悟到郗苓話裏的意思,他皺起眉頭,不安地說:“原來,原來那晚在包廂裏,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到我。”
于小孜是謝容兒的大學同學,也是住同一間寝室的好姐妹,長相屬于普通,丢在人群中,極少能引起別人注意的那種類型,她跟謝容兒好得跟連體嬰兒似得,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那時候,謝容兒跟常欽正處于熱戀期,常欽時常會站在宿舍樓下等女朋友,久而久之,于小孜跟常欽也逐漸熟絡起來,常欽長得招人,很少有女生能跟他走得這麽近卻仍然心如止水的——當然,郗茯是個例外——随着見面次數增多,于小孜對常欽的好感度也日益加深,于小孜心思藏得深,表面上時刻以電燈泡的身份自居,背地裏卻總愛找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偷偷給常欽發短信,相比之下,謝容兒的心就大了很多,完全沒注意到好姐妹跟自己的男友暗度陳倉,依然動不動拉着她去見常欽,至于常欽,自小到大,徘徊在身邊的各色桃花多到數不清,對于于小孜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撩撥,他壓根就沒有當回事兒。
大學畢業後,于小孜也留在了這座城市,非常巧的是,她上班的公司就在常欽所在的“晨曦”建築事務所樓下,當時謝容兒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不是防備而是興高采烈,她拍拍好友的肩,心胸極度寬廣地托她替自己好好照顧男友。
于小孜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看向常欽的眼神中,卻蘊含着另一種深層的韻味。
久居情場多年的常欽立馬領悟了對方眼中的意味,不禁打了個寒蟬,他頓了頓,随即換上一張若無其事的臉,不動聲色地陪笑道:“那就麻煩于同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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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于同學越發肆無忌憚,非常不避嫌地将“別人”男友照顧地無微不至,早上替常欽買好早點,早早等在寫字樓樓下,中午去食堂打好飯送上樓,遇上常欽要加班的夜晚,她幹脆陪在常欽的辦公室門口,等他一起下班,得知常欽有飲下午茶的習慣,甚至心甘情願地替他跑腿買點心。
常欽這個人,原則性遠遠不及郗苓的千分之一,他之所以會放任于小孜幫他做任何事,心裏想的就是有人免費替你幹這幹那兒,不用白不用,再加上從事建築師這行,每日的工作量多到吐血,于小孜這種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貼在自己身邊般的照顧,确實替他省去不少除工作以外的煩心事兒。
謝容兒則考上了公務員,剛入行時,每周都在外地培訓,平時見常欽的機會少之又少,更別提出現在他的公司,久而久之,公司裏的人都知道常欽有個二十四孝女友,名叫“于小孜”而不是“謝容兒”,常欽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趁一天中午午休時,他把于小孜約在公司樓下的公園裏,跟她開門見山地把事情講清楚。
于小孜這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她軟硬不吃,粘人的功夫倒是一流,任憑常欽怎麽好言相勸,她就是不答應放手,抽抽噎噎地說:“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兒,那個謝容兒有什麽好的,每天只管自己工作,一個星期見不到她來關心你一句。”說着說着,竟然放聲大哭起來,搞得常欽心力交瘁。
大中午那個時間,公園裏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過路行人看一清秀姑娘坐在長椅上哭的梨花帶雨,紛紛側目丢給常欽一個不甚友好的眼神,常欽被瞪得避無可避,只好羞愧地埋下頭,任由于小孜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臂,臉埋在他的長袖子上,沒一會兒,洗得幹幹淨淨的白襯衣上便印滿了大顆大顆的淚痕。
巧合的是,同一天中午,郗茯跟剛回國的弟弟郗苓在附近的餐廳吃完午飯,準備去停車場取車,正好路過公園,便打算随便逛逛,順道消食兒,猝不及防地,就撞見了眼前這一幕情景。
這就是郗苓見到常欽的第一眼,明媚的陽光下,那個人畢恭畢敬地坐在長椅上,雖然耷拉着腦袋,但依稀能看清他濃密的眉毛和深邃的大眼睛,頭發修理地幹淨利落,發旋處隐隐泛着金光,身上穿着一件白到發亮的襯衫,剎那間,好像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郗苓非常随意地掃了一眼,在心裏輕輕感嘆了句:跟女朋友吵架啊。
當時的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場景下,這樣的一個人,竟會成為他終其一生的羁絆。
喟嘆過後,他轉過頭,卻見姐姐目露兇光,一副随時要沖上去殺人的樣子。
“……”于是郗苓好奇地問,“姐姐,那個人,你認識?”
“他是你蓉兒姐姐的男朋友。”謝容兒跟郗茯打小就是同學,郗苓自然也認識,只聽郗茯漫不經心地丢下這句話,眼睛卻并未看向他,依然牢牢地盯住長椅的那對男女,鼻腔裏發出一陣非常鄙視的冷哼,接着對身邊的郗苓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未等郗苓作出回應,她就兩三步沖過去,一把拉起仍然低頭躲避的常欽,指着對方的鼻子就罵。
躲在樹蔭下的郗苓非常樂享其成地觀賞完這一場“捉奸”大戰,看常欽被姐姐罵得狼狽不堪,濃密的眉頭緊緊蹙成一團,臉上表情猙獰得能擠出苦汁來,最後連連點頭保證,然後領着剛剛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于小孜溜之大吉。
郗苓不知道後來常欽是怎麽處理于小孜這件事兒的,也不知道姐姐到底有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謝容兒,不過當他再次遇見常欽時,見謝容兒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想必這件事兒應該是被姐姐和常欽雙雙壓下來了。
可是,謝容兒不介意,并不代表他也能夠無動于衷。
三心二意,對感情不負責,花心——這是常欽留給他的全部印象。
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對方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他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動了心……郗苓這才明白,這世上最可悲的事兒,便是沒辦法操控自己的心,指引它應該去喜歡一個怎樣的人,等到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時,早已于事無補。
能道出前因後果的心動,又怎能算得上刻骨銘心。
郗苓小時候經歷過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兒,那時候他爸爸的事業風生水起,又是黃金單身漢,觊觎郗爸爸的女士數不勝數,而郗父雷厲風行慣了,對任何一個想借此攀高枝兒的女人一概不理,她們見本人攻破不下,便動了心思,轉而将目标對準仍在上小學的郗苓,郗茯自小威風凜凜,脾氣跟她爸爸一樣生人勿近,相較之下,郗苓就平易近人多了,這些陌生阿姨常常會把他堵在放學路上,僅靠幾句甜言蜜語就把郗苓哄得一愣一愣地,單純的郗苓便順着對方的意思,将陌生女子領回家中,最誇張的一次,等父親辦完公事回來,疲憊不堪地洗完澡,正要上床睡覺時,竟然發現床上躺了一位全身□□的女子,吓得他立馬摔門而出,在空曠的客廳內厲聲質問管家,這莫名其妙的女子究竟從哪何冒出來,管家支吾半晌,最後不得不坦白,正是郗苓在放學路上偶遇了這個女人,從而将她領回家中。
郗父聽聞,氣得兩眼冒煙,直奔郗苓的卧室,單手将早已入睡的兒子拎出被窩,後者穿着單薄的背心褲衩杵在卧室中央,足足被訓了一個小時,才允許爬回被窩中。
從此以後,郗苓就養成了克制自己感情的毛病,遇着任何事兒,也都習慣隐忍不說,而當時他拉常欽假扮自己男友,之所以能夠秘而不宣,除了慣性使然外,還因為對方已經有謝容兒這個正牌女友。
郗苓再留戀對方,不拆散一對小情侶這點原則還是有的。
見常欽一直沉浸在回憶中,郗茯開口将對方拉回現實:“其實,郗苓要你假扮他男朋友,說給爸爸打預防針都是騙人的。”
常欽不解地轉過頭。
“那時候,我弟弟一心想學考古,跟爸爸申請了好多次,可他老人家就是不答應,爸爸一直對郗苓寄予厚望,希望待他學成歸來後,能夠替他管理公司,就算不學市場營銷,法律至少也是一種保障,怎麽都好過考古這種不知所雲的專業,回國不知道能幹嘛不說,還得常期奔波在外,大半年都見不着一次人影。後來我就跟他一起想了個主意,讓郗苓假裝是同性戀,以此分散爸爸的注意力,甚至用這件事兒來刺激爸爸,如果他無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兒子是同性戀這個殘酷的事實,或許在選擇專業上,他能夠讓步。”郗茯尴尬地笑了笑,繼續說,“事後證明,我們出的這個主意确實馊得可以,爸爸非但未在學業的問題上有過半分妥協,還因為這兩件事兒鬧得心力衰竭,可惜,那時候我弟弟遠在英國,我也整日忙于工作甚少回家,對爸爸的身體狀況一無所知,直到他突然猝死,醫生在病房外告訴我們病發原因,我才明白,爸爸生前心髒一直都不好……因為這件事,我弟弟自責至今,他認為是他的任性害死了爸爸,可我不明白的是,他同性戀的身份本就是假扮的,可當爸爸以此要挾他,讓他在學業跟性取向上二選其一時,他卻并未退而求其次……”
身下的皮椅柔軟又舒适,常欽坐在上方,背脊卻繃得筆直,全身沒有一處肌肉是放松的,臉上的表情同樣也精彩不到哪兒去,郗茯就算匆匆一瞥,也将這萬般糾結盡收眼底,她無情地打斷常欽的幻想,好不掩飾地說:“我猜想,郗苓可能真的遇到了讓他心動的人,才會在性取向這件事兒上,三緘其口。”說着又瞟了眼常欽,冷冷道,“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我希望不是你。”
常欽的心跟着一沉,只聽郗茯頓了頓,繼續說:“如果真是你,于郗苓,于你來說,都不是件好事兒。”
“為什麽?”常欽脫口而出。
郗茯笑笑:“我弟弟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動過心,一旦動心,就打破牙齒和血流,一條路走到黑,爸爸去世後,他越發壓抑情緒,壓抑到幾近變|态的地步,你跟謝容兒在一起時,謝容兒只要受到一點感情創傷,就會跑到我家裏哭訴,那時候我跟曾默還沒有結婚,我們家的房子也沒有抵押給銀行,我跟郗苓還住在一起,謝容兒因你而流的所有眼淚,我弟弟全看在眼裏,再加上他第一次見你時,你正跟人‘劈腿’,我想,你要改變他對你的壞印象,實在難如登天。如果我弟弟真對你一見鐘情,多半也只會選擇沉默,甚至逃避。”
常欽啞口無言。
末了,郗茯又冰冷地說道,“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天道輪回。”
郗茯雖未把話補充完,常欽卻猜到了對方隐含的層層意思。
他曾經在喜歡他的女孩心上劃過的所有傷痕,現在都一一回敬給了他,以前,他總嫌謝容兒患得患失,對自己缺乏信任,對他倆的感情沒有安全感,他也嫌對方過于黏自己,有時甚至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跟着,他總會感到不可理喻,想不明白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為何要如此極端。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感同身受。
現在,同樣的報應終于落到了自己身上,他也想要黏着郗苓,也恨不得早上一睜眼就能看見對方溫順的睡臉,等到了晚上,再把人緊緊摟在懷裏睡去,他有時覺得自己對郗苓的癡迷到了一種病态的程度,對方就挨在自己身旁,他也會害怕這個人随時消失,如果可以,他真的恨不得時時将人栓在身邊。
這種迷戀,他沒法張口說,也沒有顏面說,就像郗茯說的,初見時,已經留下了不可泯滅的糟糕印象,現在說什麽都像在強詞奪理,在對方聽來,更顯矯情。
常欽側過臉,望向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忽而笑了幾聲,一直緊鎖的眉頭也跟着放松下來,他緩緩說道:“幸好,他看上的人并不是我。”
回到家,常欽洗去一身塵埃,換上休閑的家居服走出浴室時,手機在茶幾上歡快地震動起來,他俯下|身一看,原來是老媽的電話。
常欽眼皮跳了跳,緩沖了下情緒,摁下通話鍵。
“欽兒,昨天打你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呢。”常媽媽一聽到他的聲音,便急不可耐地抱怨道,“害我跟你爸爸擔心了一整晚。”
常欽這才想起來,昨天生日時自己在倫敦,手機收不到電話,每年過生日,親媽必定會打電話提醒,常欽工作忙,生活上也非常随心所欲,重要的日子從來不記,虧得有老媽提醒,他才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
他急忙編了個理由搪塞道:“前幾天公司派我出國了一趟,國內的號碼暫時不能用,所以沒接到您的電話,我們出差又特別忙,壓根沒想起來昨天是我的生日,對不起啊,媽,讓你們擔心了。”
“沒事就好。”常媽媽在電話那頭松了口氣,跟着又提醒道,“昨天既然沒過成,今天就補過一個吧,肖露在你身邊嗎?她有沒有給你準備蛋糕?”
常欽摸摸鼻子,心虛道:“肖露不在我這裏,不過——”他頓了頓,嘴角突然挂起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我吃過生日蛋糕了。”
“吃過蛋糕了?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常媽媽口氣輕松起來。
“媽。”常欽猶豫良久,還是下定決心開口說,“我跟肖露已經分手了。”
“什麽?!”常媽媽的尾音拖了足足有半分鐘這麽久,常欽就算看不到她的臉,也能感受到對方滿臉的不解,“你倆不是一直都相處地挺好的麽,怎麽說分手就分手啊。”
“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常欽想也沒想,便開口承認道。
“你又三心二意,看上別人了對不對?不喜歡肖露了,就把人家給甩了。”常媽媽一針見血道。
常欽暗暗叫苦,心想不愧是親媽,了解親兒子的脾性比了解自己還清楚,他自我反思了一番,最後支支吾吾地“嗯”道。
常媽媽在電話那頭長嘆一口氣,頗為恨鐵不成鋼地責罵:“你啊你……我說你什麽好。”
“媽……”常欽想開口辯解,卻被親媽直接打斷。
“其實過年的時候,肖露來我們家,我跟你爸爸就看出你對人家不冷不熱的,但那時候我們都沒多想,你覺得我們性子急,才交往沒多久就逼你結婚,我們也反思了,讓步了,最後也沒有硬要求你把肖露的爸爸媽媽約出來見面,因為我跟你爸爸都覺得,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這個女朋友既然是你自己選的,怎麽都該有分寸,可沒想到,這還不到半年,就……欽兒啊,你都三十歲了,古人都說三十而立,雖說你在事業上已經有了一番建樹,我跟你爸爸都為你感到驕傲,可對待感情,怎麽還是這麽不成熟,你想想這三十年下來,你都交往幾個女朋友了,這麽多形形色|色的姑娘看下來,難道就沒有一個讓你想要安定下來,老老實實地跟她過完一生的麽?”
常欽聽媽媽在電話裏苦口婆心地教育自己,手上無意識地把玩着電視遙控器,當聽到“過完一生”時,眼前不受控制地閃現出郗苓那張一絲不茍的冷漠面龐,終了,他深吸一口氣,痛定思痛道:“媽,你……你聽過同性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幾章有點難寫,再加上最近雜事兒多,想盡量保證質量,可能沒法保持每日一更的速度,大概兩到三天一更吧,見諒~~
另外,收到幾條私信,我設定的更新時間是早上7:00,害得一些朋友只能早起看文,考慮到朋友們的作息,還是打算改為12:00,當然,還得看各位意見(^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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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