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煮好了……”俞木戰戰兢兢地到客廳去喊程陽升和奶奶。
“流這麽多汗,到底煮了什麽好東西?”程陽升笑着起身幫他擦汗。
俞木頓時流了更多冷汗。
一會,三人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奶奶坐主位,俞木和程陽升坐在一起。
俞木已經徹底裝死了,囧着臉看程陽升親切地幫他盛了一大碗炒飯。
……程陽升這麽有心機,一定是知道難吃才給他這麽大一碗。
俞木硬着頭皮,心想死活都是難吃,還是自己先招了:“好久沒煮了,煮得不太好……對不起。”
奶奶笑道:“沒關系,年紀大了口味不要緊,能吃就行。”
程陽升也道:“你做飯本來就那個水平,不期待,反正我愛吃。”
俞木心想你們至少也吃了再說,別吃了後當場剁了我就好。
他不敢動筷,緊張地看着他們各自吃下第一口。
奶奶吃了後表情沒太大變化,臉上一直是慈祥溫和的神情,說道:“果然是木木煮的。”
俞木覺得哪裏不太對,轉頭又看程陽升。只見程陽升吃下一口後,動作稍稍一滞,接着又吃下一口,似乎沒有任何反應。
“……還行嗎?”
“嗯,好吃。”程陽升擡起頭來朝俞木笑笑,低頭又繼續吃。
奶奶看俞木一直盯着程陽升看,笑道:“木木怎麽不吃?想看陽陽待會再看,別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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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木被點名,趕緊端起碗來低頭吃飯。
那炒飯果然不好吃,飯煮得爛,鹽又沒拌開,一口鹹一口淡,有的地方被醬油泡過,死鹹死鹹的,但有的地方又是新煮過的飯,一點滋味也沒有。總歸來說,俞木這餐煮得極為失敗。
然而他看程陽升大口大口地吃得很快,還以為有多好吃,心道程陽升真是搏命演出,連吃個飯也得演。
俞木一邊吃飯一邊偷瞄程陽升,估算之後自己被揍的機率有多高。
但看着看着,他突然看到了一點不對勁……程陽升又哭了,眼淚無聲無息地滴在飯碗裏。
程陽升這一次哭起來沒有任何動靜,只是掉了幾滴眼淚,要不是俞木偷偷看着他也不會發現。
只見他暗暗抹臉,快速地吃完一大碗的炒飯。吃完後他擡手似乎還想再盛點,但手伸到一半又轉了個方向,最後給自己舀了小半碗蛋花湯。
他喝湯也喝得很急,像是在趕時間。
果然他匆匆喝完湯後,碗一放,說道:“奶奶,下午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
奶奶說道:“怎麽這麽早?今天不留下來過夜嗎?房間都給你們收拾好了!”
“軍部的事情,有些雜務沒處理,得在這兩天處理完。”程陽升道,“過幾天忙完了再來看奶奶。”
俞木看他真的要走了,趕忙問道:“等等,那我呢?”
程陽升回道:“你要沒事就待奶奶這,有事的話我載你回去我再走。”
俞木當然想走。
奶奶雖然沒給他任何壓力,但要是能,他還是想獨自待在俞本的房間裏,花點時間把這兩天的事情好好想想。
“我和你走。”
“行。”程陽升沒有拒絕,“那你吃完飯再說,我等你。”
程陽升把自己用過的碗洗了,接着坐到俞木旁邊看俞木吃飯。他雖然臉上帶着笑,但俞木總有種被獵食者盯着的錯覺,只好趕着把飯吃完。
“別急,你慢慢吃。”程陽升擡手在俞木背上順了順,“我不趕。”
“好……”俞木滿嘴飯,心想你剛才吃得這麽急,說不趕我才不信,我要是真信了你的話慢慢吃待會你一定打我。
俞木匆匆吃完,和程陽升一起告別了奶奶。
一踏出奶奶家,程陽升臉上的微笑便瞬間消失,又回到一開始一臉深仇大恨的樣子。
俞木看他臉色變了,登時全身緊繃,等着他開口教訓人。
奇怪的是,程陽升沒有教訓俞木,只是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把臉上的痣擦掉。除此之外,程陽升沒再說半句話,就這樣載着他回家。
一路上俞木一直等着程陽升說話,總覺得程陽升此刻不說話,一定是正在醞釀吼他的力氣。
然而直到他都看到俞家的屋子出現在面前了,他才意識過來程陽升真的沒打算罵他。
“下車。”
“哦……”
“你爸媽要是問起,就說軍部有事,今天可能不回來了。”
“哦……”
俞木的腦海裏時不時地浮現程陽升剛才溫柔的樣子,心裏癢癢的,感性上很想和程陽升多說幾句話。不過他很清楚,要是他真開口,只會被程陽升冷嘲熱諷罷了。
他感覺自己應該不是個M,因此什麽也不敢說,只能看着程陽升頭也不回地開車走了。
這一頭俞木還目送着程陽升離去,另一頭車裏的程陽升已經開始哭了,一邊哭一邊伸出手去抓毛毛蟲抱枕的腳,想從中得到一點安慰。
只是他捏了好久,毛毛蟲的六只腳都被他捏了個遍,他的心裏還是難受。
他知道再捏下去他會把木木給他的禮物捏壞,只好深吸了幾口氣,抖着手點開通訊器,撥出一組號碼。
幾秒後,對方接通。
程陽升抹眼淚,說道:“出來陪我喝酒。”
另一頭的人想也沒想,回道:“不喝。”
程陽升氣得要死,朝着通訊器喊:“我命令你,現在給我滾出來!你不來我就去你家!”
對方沈默了一會,才道:“地點?”
程陽升吐了口氣,說道:“随便……不要太多人……我怕我受不了。”
一個小時後,程陽升喝着酒,身邊坐着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
那人名叫陳新,是程陽升以前在哨兵學校裏的學弟,現今機甲部準将。
哨兵學校實施學長學弟制,每個新生都會随機配對到一個學長。學長責指導學弟生活和課業中的大小事,而學弟必須服從學長的指令,将學長視為兄長,甚至是上級。
這種關系直到畢業了也得維持,因此即使陳新的軍階比程陽升還要高了,他也不能拒絕程陽升的要求。
這陳新是個怪人,脾氣不好,還有強迫症,走路得走直線,凡事都要對稱,奇怪的規矩一堆。所以陳新雖然長得很帥,軍階也升得飛快,但就是沒朋友。
程陽升和陳新認識幾年,一開始覺得這人毛病特多,後來才發覺這人其實心地很善良,人也老實,有任何苦水都能放心朝他倒,不必擔心他拿去和旁人說嘴。
因此木木走了之後,程陽升有時想找人說話,就會找陳新出來。
程陽升喝了幾杯酒,臉上的淚水還沒幹,沙啞地朝陳新道:“你說俞本是打什麽主意?”
陳新不喝酒,只要了一杯冰水。他一邊用手指把杯壁上不斷冒出來的水珠擦掉,一邊回道:“不知道。”
“他為什麽煮飯和木木一樣難吃?”程陽升想到午飯時候吃的那炒飯,心髒緊緊縮了一下,“木木第一次給我做的就是炒飯,我還記得那味道……和今天是一樣的……都好難吃。”
“想太多了,他只是不會做飯而已。”
“但為什麽會一樣?要做的那麽難吃不容易。”程陽升又喝了一口酒,突然異想天開,“陳新,你說他會不會就是木木?他是木木,所以他知道鹽放在糖罐裏,他還能煮出一樣難吃的炒飯。”
然而還不待陳新回答,程陽升便搖搖頭,不屑地笑笑,說道:“不可能,他怎麽可能突然變成木木,他一定是在打什麽歪主意……”
奶奶之所以把俞本認成俞木,并不是單純的老眼昏花。
當初奶奶知道木木沒了,大受打擊,一夕之間便病倒了。好不容易醒過來,卻是已經忘了木木死掉的事實,老催着程陽升帶木木去找他。
程陽升無可奈何,只好把俞本往死裏揍一頓,逼他陪着自己扮木木。
因此程陽升明白,一開始俞本根本不想扮演俞木,更不願意去學習木木的舉止,又怎麽可能煮出木木的口味來?這其中一定有詐。
在他心中,木木是最好的,沒有人能學得來。就算做菜難吃也是一樣,那都是他心愛的木木專有的,別人不許做的和木木一樣難吃。
程陽升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但他還能怎麽辦?
剛才他吃到那炒飯,一下子想起木木。他想多吃一點,但又覺得難受,進退兩難。
“陳新……我好想死啊……”
“嗯。”
“三年了……我還是忘不了……”程陽升想表達出自己的痛苦,想把失去愛人的煎熬說出來,然而話到了嘴邊,卻都歸結為一句,“他還是我的寶貝。”
陳新沒有說話,因為他沒談過戀愛,不懂得是什麽是愛。
他看程陽升哭了三年,決定以後自己不要被愛情傷害,他要單身一輩子。
然而旁人看來程陽升為了愛情生不如死,他卻從沒後悔愛上俞木。
與木木的相遇是他這一生最幸福的事,他怎麽能後悔?
程陽升又點了幾杯酒,一個人靜靜地喝。
十六歲那年他的父母雙雙殉職,他從一個家庭美滿的孩子一下成了孤兒。俞建英是他父母的上司,在他父母死後将他接到自己家裏撫養。
就是在那個家,他第一次見到俞木。
他還記得當時俞木站在樓梯上,微微探出頭來看他,露出一個腼腼而和善的笑容。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俞家這個能力者世家裏出了一個作為普通人。
那時他正處于叛逆期,父母的離去給了他莫大的打擊。他每天在學校打架作亂,看誰都不順眼。俞建英雖然把他帶回家,但并未重視他,更不會管教他。
于是當他發現俞家冷落俞木,他也順理成章地欺負俞木,有時候伸出腳去絆俞木,有時候對俞木說些中二至極的話,找俞木打架。
然而俞木一點也不生氣,俞木甚至擔心他難過,常常來找他說話,煮東西給他吃。
那難吃的炒飯也是在那時煮的。
當時他還沒發育,就像只黑矮的瘦皮猴,人見人厭,連他自己都不想照鏡子。
只有俞木從不嫌棄他,一直陪着他不離不棄。
後來他開朗了,功課好了,人也長高長帥了,一直沒把他當回事的衆人終于正視他。
但他眼裏早已只剩俞木一人,深深迷戀着拯救自己的俞木。
程陽升想到這,又想起俞木出事的那一天,頓時覺得似乎整個人被活生生撕裂成兩半,疼得哭了起來。
一半是他已逝的過去,而另一半是他将死的未來,他在這兩者之間掙紮,終究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是。
程陽升喝醉了,暫時把難過的事都抛到腦後。
他站起來,說道:“陳新……我們走……”
陳新一杯水喝了幾小時,這下終于能走了,說道:“我送你回去。”
程陽升擺手,搖頭道:“不能……我不回去……去你家……”
陳新以為他醉糊塗了,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扶着他便要走。然而程陽升踉跄地走了幾步,突然笑了,說道:“去你家……我現在一身酒氣……回去房裏木木的味道……會散……”
陳新沒說話。
即使程陽升忘了所有難過的事,那些令他開心的、挂念的,終究只有俞木,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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