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程陽升不敢在那間新房裏多看那張照片,就怕自己看了後精神更不穩定。

一直到回到家,他才将自己關進浴室中,不安地再次點開照片。

拍照的人沒有多作描述,只說在商場裏無意間撞見程陽升。

程陽升往下看了評論,評論不外乎猜測兩人關系,有人猜是男朋友,有人猜是已經結婚的伴侶。後頭一些,又有人貼出了先前他和俞本求婚的照片,證明兩人的關系。

貼出這張照片的地方正好是程陽升的後援會,因此粉絲們見程陽升有了對象,表現出各種不同反應,恭喜的、心痛的、質疑的……各式各樣的留言出現在程陽升面前。

以前程陽升會和木木一起偷看別人怎麽說他,把這樣的事視為一種偷窺般的樂趣。可此時程陽升再無興致去看別人怎麽說他,他自己都厭惡自己了,其他人如何說他又有什麽意義?

他看着照片中的自己,确定自己真的出問題了。

但出問題并不讓他意外,他隐約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早已和正常搭不上邊。只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在失去理智時,他竟接受了俞本,讓俞本接近他、觸碰他……

程陽升一陣難受,顫抖着手從口袋中拿出抑制劑,狠狠将針頭插向手臂。

然而他并不非想替自己注射抑制劑,他只是将針頭插進手臂,又拔出來,再插進去。

“以後還敢不敢?”程陽升問自己,“還敢不敢碰別人?”

針頭又一次插入手臂,程陽升沒有一絲猶豫,就着插在肉中的狀态,狠狠将針往下拽。

他的力道太大,針頭劃開肌肉幾公分後便斷了,只剩半截插在他的手上。他将針筒随手扔掉,喘着氣笑道:“不敢了吧?”

他看着鮮血淋漓的手,欣慰地笑了笑。然而笑到一半,他又止住笑容,自言自語道:“不行……你太壞了,這樣絕對記不住教訓。”

他伸出手指開始使勁抓撓傷口,一邊抓一邊道:“……這樣你就記得了,以後不許再碰別人。”

許久過後,程陽升坐在地上,滿意地看着自己慘不忍睹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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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來,就像當初木木還在時一般笑得開心。他用食指沾着地上的血,在磁磚上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接着又在愛心裏,仔細寫下木木的名字。

生病了又怎麽樣?就算生病了、瘋了,他也無法容許自己做出背叛木木的舉動。

求婚了,新房也有了,程陽升和俞本的婚期也近了。

俞家夫婦并不曉得程陽升和俞本之間存在着高相容度,程陽升不說,此時俞本的身體了又寄宿着什麽也不懂的俞木,因此除了陳新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

然而盡管他們以為兩人并不是适合的伴侶,他們依舊想讓兩人趕緊結婚。那天兩人安頓好新家後,沒幾天他們便替兩人決定好了結婚日期,就訂在一個星期後。

顧及奶奶還以為俞本是木木,婚禮的那天不會有其他人參加,只有他們幾個到場。

因此要說那是婚禮,倒不如說是一場戲。

婚禮倒數三天。

程陽升坐在他的房間裏,看着這個待了十多年的地方。

終于要離開了。

以前他天天渴望着能和木木一起離開這裏,去到一個毫無拘束的地方。木木出事時,他也一度想離開,不想再和這一屋子讨厭的人同住。

然而這三年下來,他無法否認自己深深依賴着這房間。

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有着回憶,他舍不得離開。

他還記得木木第一次帶他進來時這房間李的擺設,他也記得木木敲門時的聲響,還有木木坐在書桌前教他數學題時的樣子。

浴室也是。木木怕他發育得不好,總逼着他運動。每次運動完滿身大汗,他們便是一起在這浴室裏洗澡。

還有那張床,木木總躺在上面看漫畫,他們第一次接吻也是在這床上……

他記着這房間裏發生過的所有事,記得曾住在這房裏的那個人,但那人早離開了。

他靠着這些回憶熬過許多夜晚,此時要他離開,他不知道未來的自己該如何是好。

三年了,程陽升沒動過房裏的東西,但這一次他不能不動。

他挑了一些東西,木木的衣服,木木的書包,木木的被子,木木的漫畫書……這些他都要帶走,他要帶木木搬進新家裏,那是他們兩個的新房。

婚禮倒數兩天。

陳新看着尾随自己下班,并跟着自己進家門的程陽升,問道:“你不用回家嗎?”

“木木不在,早不算家了。”程陽升扔下公事包,随意拿起陳新放在桌上的紙張。

那是一張來自生育公司的需求表的複印本,供客戶填寫基因配對者的要求。

程陽升看着那張需求表,本來心情正糟,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陳新那強迫症寫的需求總和人不一樣,別人只寫些發色、眸色、種族,或是教育程度之類的,然而陳新不只寫了這些,連吃飯時先吃飯還是先吃菜、花椰菜喜歡吃白色還是綠色的……這類奇怪的細節都寫了下去。

程陽升被陳新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逗笑了,然而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紅眼。

“哭什麽?”

“還沒哭呢,只是難過……”程陽升勉強笑道,“要是我也和你一樣這麽容易開心就好了,一點小事就能滿足。”

陳新不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算是小事嗎?”

程陽升點頭,說道:“只要不吃香菜、不穿條紋襪、東西排得整整齊齊就能讓你開心,但這些都不能滿足我。我想要木木,而且不只要木木喜歡我,我還想和他一輩子……我要的太多了。”

陳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後天我要結婚了,你來嗎?要來的話記得包白包,不要紅包。”

“等你離婚那天再去。”陳新道,“到時候給你包紅包。”

程陽升笑了兩聲,說道:“到時候也差不多該包白包了……算了,別包了,你包給俞家那對夫婦也沒意思,還不如留着繳你的房貸。”

“今天來找你,因為想到一些事還沒和你交代。我怕以後沒機會,先和你說聲。”程陽升坐正,語氣嚴肅了些。他道:“奶奶一走,我便會跟着離開,但我們做這一行的,也不曉得什麽時候就會走了。”

陳新點頭,他們這些軍人的确做着危險工作。

“如果哪天我走了,你盡量替我争取和木木的骨灰放在一起……如果不行,你也不要讓我在一群陌生人旁邊,你把我扔到海裏,或是扔到外太空都好。”

“我哪來你的骨灰?”

“你是将官了,這點事都不做不到?”程陽升笑道,“不過你別擔心,之後我會先立好遺囑,現在我只是先和你說着,讓你有個印象。”

陳新又點頭。

這事交代完了,程陽升沒有立刻說出下一個要求,他只是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地板發呆。

陳新沒有催他,靜靜等着。

好一會,程陽升又開口道:“等我死了,再沒有人會記得我曾經和俞木相愛過。”

“我會記得。”

“我知道你會記得,但我還是想拜托你……你替我們記着,曾經有這樣兩個人,很喜歡彼此,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很美滿。”

“我會。”

“不要忘記……就算你忘了我,但你也要記得木木,我不想所有人都忘了他。”

“我從沒忘記他。”

陳新也認識木木,甚至可以說木木比程陽升還像他的學長,總關心他吃飽穿暖了沒,就怕他性格比較孤僻,被人欺負了。

陳新想起木木,程陽升也想起了往事。然而他屢次張嘴想和陳新一起談談往事,話還沒出口便想起早已物是人非,過往的那些愉快沒什麽好說了。

他只想要陳新替他們記得,總覺得有人替他們記得,他們就能天長地久,永遠不分開。

婚禮倒數一天。

程陽升站在墓地裏,面前是木木的墓碑。

當初木木火化後,他鬧過一陣,想把木木的骨灰帶在身邊。然而他最終失敗了,木木的骨灰被埋在這裏。

不過後來想想,這樣也好,木木跟在他身邊,每天還得看他哭哭啼啼。就木木那雞婆個性,就算變成鬼也會擔心。

程陽升伸手碰了碰墓碑上木木的照片,愧疚道:“木木,明天我要結婚了。”

“你知道我不是真心想和他結婚,只是奶奶還把他當成你。我答應過你要讓奶奶開心,我沒有食言,所以你也別難過,難過了對身體不好……”

“奶奶給我們買了房子,裏面布置成你以前說過的樣子,你看到了絕對會喜歡。如果你有哪裏不滿意,記得告訴我……我這些天都沒夢見你,想你了。”

“雖然我不想你擔心,但我知道你可能也發現了,你說過坦白從寬,我先說了,你別生氣……”程陽升卷起袖子,露出傷痕累累的手。哨兵的恢複能力很好,但他反覆地又傷了自己幾次,手上的傷仍未痊愈。他道:“我生病了,生病的時候會變得很奇怪,而且我無法控制自己,有時候甚至還會把你和俞本弄混。”

“我已經處罰過自己了,以後不敢再犯了……你如果不原諒我也沒關系,但是你要知道,我只喜歡你。”

程陽升說着說着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将頭靠在木木的照片上,親昵地碰了碰,假裝自己仍能觸碰到愛人。

他哽咽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顫抖着手從口袋中掏出戒指,單膝跪在木木的墓碑前面,說道:“木木……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墓園裏除了程陽升再無旁人,午後微風吹來,拂動了墓園邊那幾株枯樹的枯枝,發出沙沙聲響。

程陽升明明哭着,卻又露出幸福的神情,他自言自語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從現在起,你我成為彼此的伴侶。無論好壞,無論貧富,我們都會陪在彼此身邊,只有……”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們分開。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開。”

那一天程陽升待到很晚才從墓地離開。

離開時,他的無名指上帶着婚戒,他結婚了。

婚禮當天。

程陽升很早便醒了。

洗漱後,他穿上西裝,在床邊坐了好一會。

該走了。

門邊堆着幾個箱子,裏頭裝的都是木木的東西。他抱著那幾個箱子,将每個箱子小心翼翼放到車裏,準備将這些東西帶走。

處理完行李,他又回到房間,眷戀地看着房間的每個角落。

該走了。

他走到門邊,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不舍地看了又看,回憶着曾在這裏度過的點點滴滴。

真的該走了。

程陽升低下頭,小聲到:“要走了……木木,以後我們不住這了,你要跟上,別走丢了,走丢了就不要你了哦。”

程陽升開門出去,踏出房間。

他輕輕關上房門,告別過去十幾年的年少回憶,準備迎接他生命裏的最後一段日子。

“木木……”

程陽升打開門,又沖了進去。

他跪在房裏,早已哭紅了眼,喊道:“是你先不要我了……你怎麽能丢下我?你說好要和我一輩子都不分開……為什麽要騙我……”

死亡終究逼着他們背棄誓言。

作者有話要說: 澄清幾點:

1.可能不QJ,但是不代表他們不嘿嘿嘿呀,所以還是會流産。

2.陽陽從來沒有打死俞本,從來沒有!他沒有變态到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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