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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半,俞木拿着公事包坐在沙發上,朝沙發底下喊:“小短腿,我要走了。”
他的肚子不小了,無論是彎腰和蹲下都不容易。尤其他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他只能坐在沙發上朝小短腿說話。
小短腿聽到俞木叫它,拖着它的新朋友從沙發底下鑽出來。
俞木沒體力再去清理沙發底下難清理的地方,因此沙發下積了不少灰,小短腿和它的新朋友身上都沾了灰塵,看起來像是髒兮兮的流浪動物。
小短腿蹦蹦跳跳要俞木抱,俞木把小短腿和那只狗玩偶都抱起來,把它們身上的灰塵都拍幹淨,說道:“陽陽不回來了,你們也別躲沙發底下了,髒髒的不好。”
小短腿抱着它的狗玩偶朝俞木讨好地笑,俞木見了忍不住親了好幾下,說道:“你最乖。”
聽到這句話,小短腿又想起了那天程陽升和它說過的話,拖着它的朋友跳下沙發,又一次鑽入沙發底下。
俞木無奈,拍拍沙發道:“我出門了,回來再陪你玩。”
六點四十分,俞木撐着傘出門。
這個季節極為多雨,一個星期以來皆是陰雨綿綿,使得早上時候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地鐵站的俞木吃力不少。
下雨天,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被淋濕了衣物,雖然地鐵門口有專門的設施将人們的衣物烘幹,但那種濕黏的情緒卻如何也揮之不去,擠上地鐵時的動作也粗暴不少。
俞木小心翼翼地用公事包護着肚子,将自己擠進車廂中,被一群人圍在車廂深處。
地鐵的警告音響起,門就要關了。正此時,又一個人趕在關門的前一刻踏進車廂。
來人生得十分高大,就算在人群中也十分顯眼,俞木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
是程陽升。
程陽升剛好也看向他,兩人四目相交,又同時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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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陽升怎麽會搭地鐵?又怎麽會和他在同一站上車?難道程陽升良心發現了,想要與他和好?
想到這裏,俞木暗自竊笑,心想程陽升要是真想回來就太好了,他們今天就能手牽着手一起上班,不用再獨自一人躲躲藏藏。
就在俞木胡思亂想時,地鐵已經過了一站,俞木仍站在車廂深處,程陽升也仍站在門邊。
地鐵到站,門開了,兩三個人擠出車廂,換來更多人上車。
衆人往裏頭擠,前面的人擠後面的人,所有人擠成一團。
俞木被擠得越發不舒服,一陣陣作嘔的感覺襲來,幾乎要站不住了。他低着頭,心想程陽升怎麽還不來找他?人太多的緣故嗎?要是程陽升願意牽牽他的手,他一定能舒服很多。
又過一站,又有幾個人上車。
這一回上車的人中有一個孕婦,大家給她讓了個位置坐,而同樣懷着孩子的俞木依舊被擠在人群之中。
人潮太多,能擠進車廂裏就算不錯了,俞木不敢奢求有人能給他一個位子。這班車裏的大部分人都要往軍部去,他一個身高一米八的男性軍人在旁人眼裏看來再強壯不過,就算有了孩子也比其他人健康。
俞木直冒冷汗,不斷在心裏催眠自己,自己十分強壯,沒事的,到站就好了,說不定一到站程陽升就要與他和好了……
肚子隐隐作痛,俞木估算還有多久才能到站。
大概還有十分鐘,俞木閉上眼睛逼自己想一些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這陣子他不孕吐了,但身體狀況卻沒有絲毫進展,仍是一樣瘦。
他開始找生育公司想把肚子裏的寶寶挪出去,然而這一找才發現生育公司一點也不便宜。
就拿陳新的伴侶齊裏格開的那間亞斯培生育舉例,生一個孩子的價錢至少得花他五年薪水。
五年薪水只是基本,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額外開支,加上他的情況又比較特殊,他粗略一算,那金額會高得吓人。亞斯培在生育公司裏價位比較高,但就算是其他低價位的公司,那金額也是不少,超出他當初的想向太多。
一想到這裏,俞木忍不住嘆氣,要是他健康一點就好了,這樣他就能自己把孩子生下來。
好不容易終于到站了,俞木臉色蒼白地護着肚子走出車廂。
程陽升就在不遠處,但程陽升沒有等他的意思,迳自往前走去。俞木自嘲地笑笑,心想自己腦洞真的有點大,他家陽陽這麽愛他,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就要和“俞本”和好,這全是他癡心妄想。
俞木自嘲了一陣,走進機甲部大樓的大廳中,沿着那條長長的樓梯向上爬。他其實不舒服得想兔,但搭電梯的人實在太多了,要是被同事們看見他獨自一人來上班,那心理的尴尬遠勝過生理的不适,他還想保住自己這這小小的尊嚴。
程陽升走到大廳後沒上二樓,只是站在大廳中面無表情地看着俞木的背影。
俞木爬樓梯的速度很慢,看起來十分吃力,甚至走到一半便需要停下來休息一會才能繼續向上走。
昨日他無意間聽到有幾個人聊天時提到他的名字,正好說到他和俞本吵架了,最近俞本一個人上下班,中午時候也獨自吃飯。
那幾個人又說,俞本告訴大家他們感情仍好得很,卻不知道所有人早知道他們分居了。研究室裏的人個個都是能力者,尤其向導最多,大家早就能從他精神波動裏頭散發出來的沮喪察覺到不對勁。
只是衆人都在看好戲,誰也沒說破,就想看俞本還能怎麽編。
聽到這些話時,程陽升想到了木木。
以前他還是個叛逆少年時,木木也是朝着旁人說他好。明明衆人都知道他爛透了,木木卻還是堅持告訴旁人他是最好的。
大家都等着看他笑話,唯有木木一人像是活在夢中一般,全心全意相信着他。
看着那個背影,程陽升越發覺得與木木相似。
早上他特地搭了地鐵,正是為了求證大家所說的話。在他的印象中,俞本從小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絕不可能願意和一群人擠在一塊搭地鐵。願意在早上時候擠在人群之中的人,只有向來節儉的木木。
而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會吵着要人讓座給他的也只有木木。
他的木木一個人懷孩子,一個人搭早班地鐵,又一個人爬樓梯……想到這裏,程陽升的心裏一揪一揪地疼。
他怎麽肯讓木木受這種苦?他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的木木受苦。
可他真能相信這人就是木木嗎?
什麽人死後靈魂又到了其他人身上,這種事情要讓他怎麽相信?更何況這關系到他最愛的人,這怎麽讓他能夠輕易相信?
他不能相信,他的木木早就死于車禍中,他早就孤單一人了,他只能冷眼旁觀。
雨仍未停,從外頭進來的人将雨水帶入,弄濕了地板,就連較少人走過的樓梯也變得濕滑。
俞木再三告誡自己小心,別走得太快,否則一個不小心他就得從樓梯上滾下去,到時候可沒人來拉他。
他爬得有點喘,又一次中途停下來休息。
他回頭朝後頭看去,想看看自己爬了多高了。而這一回頭,剛好又對上了程陽升的視線。
程陽升仍站在一樓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這一回他們誰也沒別過頭,就這樣看着。俞木心想,程陽升似乎瘦了,想必這陣子都沒好好吃飯。都這麽大一個人了,還不好好吃飯,這讓他怎麽放心讓程陽升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此時,大廳中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警報。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面面相觑,大廳中除了警報聲之外再沒任何聲響。然而這樣的安靜只維持了一秒,下一秒,不知是誰最先喊道:“演習!”
每個人又都動了起來,朝着各自的崗位前進,頓時整個大廳全是東奔西跑的人。
軍部偶有突發演習,每個人在入伍時都接受過訓練,明白演習時該往哪裏去。然而俞木沒有接受過任何職前訓練,根本不曉得自己該往哪裏去,只能傻愣在原地。
他該回研究室去嗎?但他是個文職,是不是該找個避難所躲起來?
演習時不能搭電梯,每個需要上下樓的人都得從樓梯走,沒一會樓梯上便充滿了人,這邊有人要往上走,那邊又有人要往下走。那些有資歷的軍人即使在匆促中也注意着旁人,然而前些日子剛入伍的新兵不一樣,他們第一次遇到演習,手忙腳亂地到處亂竄着,好幾次都差點撞到人。
俞木被推擠了幾下,緊張地握緊扶手,就怕自己摔下去。
他無助地朝下望,在人群中看見了正在指揮衆人的程陽升。
他好想離開這座樓梯,然而他身邊全是快速奔跑的人,而他走路速度慢,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逃離。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一般迫切希望程陽升在他身邊,他真的好想要程陽升來。
緊張的情緒讓他的肚子又痛了起來,比方才在地鐵時的疼痛還要強烈幾分,俞木心裏惶惶不安着……
“程陽升!”俞木再忍不住了,用盡力氣大喊。
警報聲、腳步聲、人聲……這個大廳中混雜着各種聲響,俞木的聲音根本無法傳到程陽升那裏。然而俞木卻無比相信程陽升能聽到,程陽升聽到後一定會來帶他走……
程陽升真的回過頭來,兩人又一次四目相交。
俞木的不安消失了,安慰地笑了起來,彷佛這一眼就代表了程陽升願意與他和好。
突然一股猛烈的力道撞上俞木,俞木被撞得連拉緊扶手的時間都沒有,直接摔了出去。
撞擊的力道太大,俞木被撞飛出去一段才摔了下來。他這一摔,腹部狠狠撞在階梯上,痛得他叫出聲來。然而勁道仍未止住,他又滾了好幾階才停了下來,頭部多撞了好幾下。
變化來得太快,根本沒人來得及穩住他,即使他停下來了,也還沒人反應過來。
他抱着肚子,狼狽地卧在階梯上,臉色慘白得吓人。
血流了出來,從他的額頭,從他的……
“救救孩子……叫陽陽來……”俞木低聲的求救隐沒在響亮的警報器當中。
他被衆人圍住,有人叫喊着什麽,但他已經聽不清楚了。他只感覺到痛,全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肚子更是痛得令他顫抖起來。前一世死亡時的感受又出現了,但這一次不只是他,還有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痛苦與恐懼包圍着俞木,俞木滿心期盼着程陽升來,彷佛只要程陽升在他身邊,他就不痛了……
程陽升站在大廳中,從俞木被撞到,再到俞木重重摔到地上,每一個畫面他都親眼目睹了。
摔下來了,那人就這麽摔下來了……程陽升無法克制莫名升起的心痛與恐懼。他遠遠看着那人還趴在地上,彷佛就看到他的木木大着肚子,摔到痛得爬不起來。他又想起他清醒的那一天,鹵豆腐也是這樣撞開小短腿,他們都是被撞得摔出去,狼狽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該怎麽辦?這個人不是他的木木,他不能管……
他的木木很痛,痛得都哭出來了,但是沒有人要幫他的木木……
但這個人不是木木,是害死木木的人……
他的木木自己一個人搭車,一個人吃力地爬着樓梯……
幾個人擡起俞木便往醫療部跑,醫療部在另一棟大樓裏,離機甲部的大樓還有一段距離。
俞木的臉色毫無血色,血跡和不斷流出的淚水縱橫在他蒼白的臉上。
他們正好經過了程陽升,程陽升不知所措地看向俞木。
這是他們今天第四次四目相交,前三次,俞木的神情總是驚喜中又帶有着一絲羞怯,正如同他與木木第一次見面時,木木從樓梯間探出頭的神情。然而第四次,俞木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恐懼中又有着乞求,似乎乞求着他的陪伴。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俞木閉上眼睛,程陽升依舊呆立在原地。
警報器的聲響仍未停下,奔跑的人仍奔跑着,只有程陽升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俞木流出來的血滴了一路,從樓梯上一直牽到門外,甚至程陽升的腳邊也有着血跡。他看了看門外,又看了看腳邊的血,彎下腰來,顫抖着手抹起一滴血。
他們是雙胞胎,這血是一樣的……他的木木流血了……
“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突然程陽升被狠狠踹了一腳,轉頭就見陳新鐵青着臉朝他吼,“快跟去!”
“陳新,我……”
陳新又使勁踹了他一腳,踹得他跪在地上。
“我已經聯絡小乖了,要是他比你早到我打死你這死狗!”陳新又吼。
“他來幹什麽……”程陽升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你還要不要孩子?”陳新看他一臉呆滞,忍不住又踹,“和木木有血緣的孩子你也不要了是吧!”
和木木有血緣……程陽升猛地站起,朝着醫療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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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