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一卷終)

向柏餘兩只手各拖着兩個行李箱,在我身後走着。我忽然停下來,他似乎也若有所思,差點沒止住腳步,恍惚擡頭看我:“怎麽了?”他的臉上有淺淺的笑容,那笑容好像一碰就要碎,其實他是怕我此刻的心一碰就要碎吧。

“我想一個人走走。你還有傷,別陪着我吹冷風了,先回醫院吧。”

我說罷看着他,然後他也看着我。向柏餘很高,所以即使我穿着高跟鞋看他,還是很累,他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耷拉着腦袋,像我小時候玩過的大耳朵兔子。風吹着,我的眼睛更是酸澀……“不要傻站着了,風都把我的眼淚……”我忍不住說,只是那句話沒有說完,就被擁進了那個懷抱。

我的眼淚在那瞬間就噴湧而出。“你不要這樣,我就要以為……”以為你就是他。

他沒有聲響的抱着我,就像抱着一個絨毛玩具。那本是應該相當靜谧的時刻,我卻覺得此刻百種感覺湧上心頭。我開始絮絮叨叨,像一個老太婆。“向柏餘……你說……為什麽每次……每次我這麽……落魄的……時候你都在……這些難堪的東西……怎麽能被你……都看到呢……”

我聽不到風的聲音,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我哭得幾乎沒有力氣,只聽到自己越來越低的呢喃,和耳邊那句似有似無的“對不起。”

我再醒來的時候,是在程瀾家,但是程瀾不在。我拍拍腦袋,想到她老板忽然派她去出差了。我走出房間,絲毫不意外地看到向柏餘在廚房忙碌的樣子。這次他系好了圍裙,廚房也弄得絲毫不亂,有條不紊的樣子,無疑在北京到這段時間的廚藝提高了不少。

“煮了什麽?”早就聞到了皮蛋瘦肉粥的香味,可是又不知道拿什麽開場白,畢竟,昨天我應該是非常窘的吧。

“皮蛋瘦肉粥。”向柏餘用大勺子把粥舀到精致的小碗裏,然後回頭看我,“現在還早,你是再去睡會兒還是趁熱喝粥?再睡的話我就把它放在保溫杯裏。”

我搖搖頭,沖他笑:“向大廚這麽辛苦,我當然不能這麽不給面子。”

“那就快去坐好,還有……”他目光往地板一瞟,“穿好拖鞋。多大的人了,還光着腳。”

“知道了,向媽媽……”我對着他做了個鬼臉,然後挪回房間穿襪子和拖鞋。

粥很好喝,糯糯的,暖暖的,香噴噴的,我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向柏餘就一直這麽看着我,我終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停下手裏的動作:“喂喂喂,雖然你對我有‘大恩’,但是這樣看我,我也會吃不下的……”

向柏餘俊臉一僵,總算被我逗笑:“我是怕你……”

“怕我還想不開啊?”我有些好笑地看他,把手裏的勺子放回碗裏,正襟危坐,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好了,我承認我昨天确實是不能控制自己,畢竟是這麽長時間的感情了,說我現在不難過是假的,我輕松的樣子也有一大部分是裝出來的,但是我到底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女了,我都奔三了,思想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再說之前要傷心也傷心過了,話說回來還得感謝那個前奏……你放心,我會走出來的。”我碰了碰勺子,這勺子長得真好看,“反正不管什麽事,總會過去的。”

“岳加南,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如果當時不是因為我的事,你可能就不會錯過你和他的約會,可能就有挽回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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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你沒有關系。”他話裏有自責的意味,我趕緊讓他打住,“他早就下定決心了你不知道嗎?所以其實怎樣都沒有用的。”我莫名地感到一陣壓抑,站起來準備去洗碗,“你別多想了,現在不要提那個人那件事了好嗎?”至少我覺得此刻的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那個傷口,我現在更想像只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裏。

向柏餘的傷不輕不重,我還是不敢太勞煩他,他卻執意不去醫院,美其名曰要陪陪我,我想着自己這階段也确實怕了一個人,一個人安靜的時候就會想起那些傷心事忙,程瀾又不在,向柏餘陪着我好歹就不是一個人了。

我和于一穎說了這件事,我以為她會劈頭蓋臉大罵顧易森,沒想到她的反應卻是異常平淡,只說了句“這種感情越早斷,對對方都好,以後你長點心。”這一點都不像她以前的風格,看來長時間待在國外一個人的性格都會潛移默化發生改變啊。

我請假請了三天,這三天都是一個人,程瀾出差還沒回來,向柏餘祖父急召他回美國,我這才知道,他們家族是一個非常龐大富有的家族,我所在的由他父親管理的公司只是冰山一角,向柏餘和父親關系不佳,常常唱反調,但是他們家族沒有人敢違抗祖父的命令。臨行前他和我說有什麽事一定要第一時間讓他知道,我說我能有什麽事,又不是小孩子。以為他不在的這幾天我也能安然度過,只不過習慣了有人在自己身邊,一個人的時候,太容易感覺到明顯的孤獨。

這個房子太靜了。

百無聊賴就在房子裏亂走,然後忽然就看到了那兩只大箱子。我從顧易森那裏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它們,一是沒有那個心力,二是怕觸景傷情,思忖了會兒,還是打開了其中的一個。

顧易森一直是一個有條理的人,他的家總是幹幹淨淨,連收拾的箱子都是井井有條的,面上是一塊刺繡畫,已經裱好,畫是前年過年的時候,我怕他孤單,就早早離家回到上海,陪他,他總是一個人,然後在一片煙花聲中,我們安靜地待在客廳,一起看春晚,我一邊還繡着十字繡,那年因為暴雪,很多地方交通阻塞,我們兩家公司的放假時間都延長,得以讓我把那幅不大的向日葵圖繡好,之前顧易森一直不信我能有耐心把它完成,就和我說如果我真的完成了就同意我把它挂在客廳正中央。後來我完成了,顧易森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在光潔的牆上釘了幾個釘子,卻苦于畫太重,總是掉下來吓死人,最後難逃下架的命運。

我看着它,就像看着另一個自己,拿起來扔到了垃圾桶。

畫的下面是一些書,我的書不是很多,有時候一本書要看很久,那本泛黃的《小王子》是高中時代從顧易森那裏搜刮過來的,聽說是他收到的生日禮物,他很寶貝它,但對我的一纏再纏傷透腦筋,便忍痛割愛了。

他能把那麽喜歡的東西給我,那個時候,他還是喜歡我的吧。

我把書裝到一個大紙箱裏,用膠帶紙封住,我想我可能再也不會看這些書了。另一個比較大的箱子裏是我的一些衣服和小東西,還有幾本相冊。我到程瀾家的時候沒帶幾件衣服,我權衡了一下,覺得不可能把衣服都扔掉,這樣未免太矯情。

把衣服一件件挂起來,其中一件拿起來的時候,忽然聽到鑰匙落地的聲音。

我在那一瞬間有點愣神。

我覺得我撿起鑰匙的手有點顫抖。我坐在地板上,看陽光下那兩個鑰匙發出的光亮,鑰匙串上還有一個小長頸鹿,五年前我第一次從他手裏接到那串鑰匙,那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呢,五味雜成,驚喜?緊張?懷疑?然後聽到他說“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希望你以後想來的時候可以方便一些。我這裏随時歡迎你。”兩年後,我住了進去。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住進了那個房子,卻沒有住進他的心。

我是大學畢業後在招聘會上看到的他。那時他已經開始幫公司做一些面試之類的事了,而我是在實習的時候已經簽了公司,是陪舍友來的。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穿着白色的襯衫,鐵灰色的西裝,沒有打領帶,但是整個人顯得很精神,有了成熟的味道。還是那樣不茍言笑,見着卻不再這麽冷漠,會淡定而禮貌地和前來咨詢的大學生說着些什麽。可是他變得好瘦,臉上的輪廓更加清晰,我離他不到三米,就這樣呆呆地看着他,直到舍友推了我一把。

“喂喂喂,岳加南你怎麽又發呆?”

“啊,什麽?”

舍友小清翻了個白眼,用手扇着風:“這破地方熱死了,我就說我不要來嘛,反正我家老頭子說過會幫我安排個打雜的事情,當初我學這個專業他就不贊成……”

小清叽裏呱啦說了一大堆,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顧易森。相隔四年重見的心情,我想我的目光應該和當時的氣溫一樣灼熱發燙,因為小清忽然推了我一下,對我耳語:“那個帥哥在看你诶。”

我順着小清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顧易森對着我,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我不知為什麽心裏一陣發寒,拉着小清就走。

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小清之後要去聚餐拉着我我也不去,走出招聘會大太陽照着,我也不覺得熱,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這裏很難打到車,離地鐵站又遠,我找了個陰涼處站着,忽然聽到汽車喇叭的低沉聲音。

車窗搖下,裏面是顧易森。

“上車。”他的聲音也和以前不一樣,格外的低沉,但卻愈發的磁性好聽。我被自己腦子裏混亂的想法給弄瘋了,一定是天太熱了我中暑了。

我倒退了兩步,搖頭。

“你躲什麽?”他說話簡潔,好像還瞟了我一眼。

“我哪有躲?!”我被他看穿了,但是嘴上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嘴上既然不承認,那麽行動上自然是翻了個白眼然後到了他車裏。

果然是顧易森的車,裏面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我感受到了冷氣,汗卻沒止住。我沒勇氣坐在副駕駛,此時裝作不經意地問:“連個抱枕什麽的都沒有嗎?你女朋友真是……”

“我沒女朋友。”某人迅速開口,很久之後和顧易森提起這件事,他說當時沒想到我會這麽直接,我說不是你沒想到,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壓抑了這麽多年的感情啊,他又怎麽能夠想象?

我從那天起,正視了我對他的感情,就是那種恨的牙癢癢,還是喜歡的不能割舍的感情。于一穎比較直接,稱之為“犯賤”。

賤我也認了,因為事實确實是如此,不然我怎麽會沒有和他追求過去的前因後果就在兩個月後複合,兩年後同居呢?

“岳加南,岳加南!”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卻下意識地把手裏的鑰匙放進口袋裏。轉頭,果然看見身後站着的于一穎。她身材高挑,過了那麽多年,在我眼裏依舊沒有什麽變化,即使是格子襯衫暗色兔毛毛衣和牛仔褲,還是透出一股慵懶的性感。她的頭發染成了酒紅色,卷卷的紮成馬尾,一點都不像是個要近三十的人。

她還是照常地笑我一副呆頭鵝的樣子,我奇怪她在耽擱了那麽久後回來也不提前報備,我好去機場接她。她聳了聳肩,給自己倒了杯水,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不管我忙前忙後準備晚飯,自顧自說着:“其實我早就回來了,不是你前段時間不順心嘛,不想打擾你,而且我來上海是來玩的,你那種心情怎麽帶我玩。”

我洗幹淨了一個蘋果,扔給她,白了她一眼:“沒良心。”

“安慰這種東西最沒用了,不是疼在自己身上,誰又知道誰呢?你看你現在挺過來了不也挺好嗎?”于一穎咬了口蘋果,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在心裏感嘆女王的想法果然與衆不同,可是她話說的好像有什麽事似的。“我可是聽說了一些事,某人在國外的……嗯……豔遇……”

“你去死吧,岳加南,果然是好的差不多了,居然八卦起我來了!”于一穎一躍而起,拿靠枕來打我的頭。

我尖叫着躲開,結果她變本加厲地來扯我的頭發,打着鬧着,我們盡情地尖叫,我很久都沒有這樣放縱過,以至于到最後沒有了力氣,忽然就覺得那麽疲憊,疲憊到蹲下來,我涼涼的手背碰上自己發燙的臉,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流下了淚水。

于一穎過來坐下擁抱我,她的懷抱真溫暖,像大姐姐一樣。“傻不傻呀你?怎麽了?”

我把鼻涕眼淚往她毛衣上蹭,不說話。

“真調皮哈你……”我們就這樣一直坐着,直到看到夕陽下山,就這麽慢慢看着最後一點餘晖在視線中消失,等待着的只剩下黑夜。

“于一穎。”

“嗯?”她的睫毛動了動,迷人的大眼帶着笑看着我。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這麽多天僞裝出來的堅強,在說出那句話後潰敗無疑,屬于我的一切都兵敗如山倒,顧易森,我是如此想他,原來我一直,如此愛他。

他一直就像我的太陽。

可是從今以後,等待我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夜。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好長ORZ……第一卷完結,某個自以為存稿很足的作者将正式進入裸奔狀态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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