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江景抒沉默不語,二人雪松林中對峙良久,久到沉積的雪絮簌簌而落,打破了凝固的氣息。
“所以,這個局你也知道?”對方先啓齒。
“不錯,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江景抒在那男子面前落座。
“你确定你要繼續?”對方冷笑一聲。
“不得不做。”
“你忍心傷害秦風?他是無辜的。”
“蟄伏二十載,我不想前功盡棄。”江景抒面色冰冷如雪,漠然地說道,“何況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二十年前的上百條人命,難道不無辜?”
那男子緊抿嘴唇,定定看着江景抒那一成不變的雲淡風輕,良久他輕笑一聲說道:“既然你如此決絕,說罷,這個局如何開始。”
“這個局,二十年前便開始了。”
*****
秦風原路返回,低着頭風風火火地穿梭在道觀中生怕別人認出來,也不知是否太趕了竟然走錯了路,轉個彎經過一個塵封古老的院子與一名慌慌張張的小師太迎面相撞。
“哎喲!”
“對不起,小師太。”秦風連忙将那小師太扶起來。
小師太不過十七八,她好像不認得秦風。
“貧道止言,冒犯公子了。”小師太歉意地說道。
“你是剛來修道的罷。”秦風好奇地說道,“怎麽那麽急?你們修道之人不是最不緊不慢的嘛。”
“這……”止言好像有難言之隐,她時不時瞥了瞥旁邊幾間屋子,“公子也還是快些離開這裏罷。”
“為何?”秦風莫名其妙。
“聽說這裏死過人。”止言壓低聲音說道,“好像是秦莊主的夫人。”
秦風頓時整個人發麻,心裏五味雜陳,他僵硬地笑了笑:“真的麽?”
“聽師父說的。”止言長嘆一聲,“可憐的女子,當年在我們觀裏安胎,可還是……難産而死。”
秦風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
“聽說當時還有一名女子也在我們觀裏安胎,跟秦夫人同一夜生産,也是生了個兒子呢。”止言閑聊般說着陳年往事,她突然醒悟過來連忙說道,“貧道多言了。”
“秦夫人當年是在哪間屋子?”秦風呆呆地問道。
“這倒不清楚。”
秦風一直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的幾間屋子,也不知道止言是何時離開的,他緩緩地挪動步子走到其中一間屋前,不知道眼前的屋子是否就是當年娘親離世的哪間,但他還是将房門推開。
二十年沒人打理的房間,一開門就是一陣腐朽的氣息讓人受不了,加上灰塵漫天,宛若塵封已久的過往被重新啓封。
待灰塵落下,秦風走入房中,房內灰塵有一指厚,蜘蛛網到處遍布,能看出這二十年來确實沒人進來過,連擺設都還保持着當年的樣子。
塵封二十載的舊事,重現人前時,帶來的是無盡的痛苦。
秦風邁步深入房中,目光掃過這房內的每一個角落,看起來好像是普通的廂房,他随手撿起一卷布滿灰塵的畫軸打開。
那是一名溫婉絕色的女子畫像,在畫像右下方寫着“愛妻龍氏孤月”,但最讓他驚訝并非畫中陌生女子的美貌,而是女子發間的那個銀簪,竟然與娘親留給自己的那個銀簪幾乎一模一樣。
秦風連忙将香囊中的銀簪取出來放到畫上作對比,相比起自己手中的銀簪,畫中的銀簪多出半截裝飾的步搖。
想着女子的發飾大同小異,秦風沒有多想便将畫軸重新卷起來,轉身剛要離去,腳下踩到何物一般響起脆生的鈴聲。
“叮鈴”
秦風疑惑地撿起腳邊那個小銀手镯,那是一個戴在初生嬰兒手腕上的那種小手镯,灰塵滿滿,他打量着那個小手镯,抹了抹那小手镯內圈,灰塵拂去,隐隐約約出現兩個字讓秦風驚愕不已。
只見那小手镯上面赫然雕刻着“子緒”。
秦風呆在原地,若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好像有一個巨大的謎團漸漸逼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夜裏。
【江園·流月小築】
江景抒在石蘭觀雪松林與那男子交談了許久而後也順道聽從真講道法,到了夜裏才回到江園,剛進江園便被書童告知老夫子有事交代,他自然知道所為何事,故一身風霜也匆匆趕去流月小築請安。
江景抒走進這個小築雅舍,目光平和地望着那個盤坐塌中的白發老人家,嚴謹優雅地拱手行禮:“傾墨給義父請安。”
江笠同是江景抒的義父,年逾七旬古來稀但因超脫世俗,修養身心,故身體一直很硬朗,他一介書生卻在這亂世中風雲半世,是這上邑乃至整個北靜中最為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北靜天子陸風臨也曾多次親自造訪江園拜見老夫子以求治國之道。
“傾墨,那人見到了嗎?”江笠同沙啞地問道。
“見到了,事情也都安排好了,請義父放心。”江景抒輕聲說道。
“去見她罷。”江笠同說着便拄起手杖顫顫巍巍地起身。
江景抒連忙上前扶起,颔首道:“是。”
江景抒扶着江笠同來到雅舍一個角落,只見江笠同移了移一個花架子,這地面開了一個口,一個長階梯通到底下,俨然是一個密室。
二人順着石階往下走,一路燈火通明,不一會兒便到了底部。那是一個裝潢清雅的石室,看出來有人在這裏常年生活。
“嚕嚕嚕”
一個渾身帶着濕重戾氣與怨恨的女人坐在輪椅上,被侍女從側屋推出來,女子半張臉戴着白色面具,另外半張臉能看出年輕時的絕色姿容,她的冷漠直逼人心,如同寒山冰雪。
“事情如何了?”那女子陰森森地問道。
“一切安排妥當,是該收網了。”江景抒颔首回道。
“有傾墨在外籌謀,不會有差錯。”江笠同撫了撫白須,蒼老的身軀也掩不住智者的自信。
江景抒似乎一點兒也不懼怕眼前的女人,他微微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身體可還撐得住?”
聽到江景抒的話,那女人的臉色更加詭谲莫測,她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咬牙切齒:“哈哈哈哈哈哈!!放心,我一定會親眼看着秦岳兩家家破人亡再死!!!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笑聲充斥着整個石室,江景抒看着眼前接近瘋狂的女人欲言又止,最後他動了動嘴唇心疼地喚了一聲:“娘……”
“子呈!你一定要為你爹報仇!!”那女人抓住江景抒的手瘋狂地大吼起來,眼睛猩紅,表情猙獰地盯着江景抒。
江景抒微微一笑優雅得仿佛在賞花觀魚,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那女人的手:“娘放心,我會讓秦岳兩家百倍奉還,無論任何代價。”
寒風凜凜,雪夜胧月,流月小築依舊安靜祥和地掩藏着不可說的秘密,看不清這世世代代的恩怨情仇。
從流月小築出來,漫天零星小雪,江景抒走入雪中竟不覺刺骨寒冷,或許心早已如雪。
“傾墨,你……”江笠同有些猶豫,但還是說出來,“當斷則斷。”
“不必勞煩義父日夜提醒,傾墨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江景抒淡然一笑,如零落的百草凋零,“做完該做的,我也會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你該去的地方?”江笠同奇怪地看着江景抒。
“或許逍遙江湖,或許隐世山林,或許……青燈古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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