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相濡以澤
祝川昏昏沉沉的, 像是墜入了一個夢網,有意識卻無法醒來,能感覺得到一只微涼的大手擱在了額頭上, 很舒服。
不由自主地湊上去蹭了蹭,緩解忽冷忽熱的體溫。
那只手将他抱起來, 寬敞又溫柔的懷抱充滿力量和安全感, 讓他幾乎要忍不住卸下心防全權依靠,但随即又排斥起來。
朦胧之間他好像穿梭了璨璨時空, 浮光掠影, 時間被壓縮成零散的碎片, 光怪陸離地令人頭暈目眩,想抓住卻擡不起手。
使不上力氣, 眼睛也睜不開, 像是被泡進了一個漫無邊際的溫泉池中。
那是多年以前,有啾啾蟬鳴之聲,夏日的烈陽把樹葉的影子切碎丢在地上,冷飲的清甜和少年的清新汗意交織在一起。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大休, 祝川只在家住了一晚便提早回校, 踏進略有些濕悶的宿舍樓,手指放在了門上, 輕手輕腳地想給裏頭的人一個驚喜。
宿舍裏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好聽, 把夏日燥熱都平白驅散了一些,祝川看着手裏的補湯,想聽聽他在跟誰說話, 準備等人走了吓他一跳。
他藏在門外。
“他那樣衆星捧月的富二代,怎麽可能對我認真。沒有經歷過挫折,因為我不對他屈服所以覺得有興趣、想征服, 玩玩兒罷了。”
“他身邊永遠都不缺附和奉承的人,我沒指望他對我認真,何況他是個Beta。我跟他沒有除了性之外的關系,以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畢業之後我們就會分道揚镳,讓我在他面前低頭,不可能。”
“……”
他那道聲音好冷啊,祝川在夢裏都被凍得瑟瑟發抖,眼淚泉在眼眶裏卻掉不下來,他想哭卻總覺得被什麽堵住了,嗓子也被纏住,發不出聲音。
薄行澤在他面前從來說不到超過十個字的話,卻有理有據的說了那麽多,與他不可能的話來。
他很明确,兩人之間只是一場配合的游戲,從來沒有想過認真,也沒打算奉出真心。
他清醒的多,這段感情只有自己一廂情願的付出,計劃以後、想盡辦法讨他開心,少年人不知道什麽叫愛情,只知道把最好的都捧在他面前。
祝川衆星捧月似的長大,完全不知道怎麽疼人,但是他覺得自己想要什麽,就給薄行澤什麽,他想要薄行澤的愛,就給他愛。
沒想到他的付出,在別人看來只是折辱的手段。
手裏的補湯重若千金,他纏着家裏阿姨親手做的補湯,還被祝有思笑了一早上,此刻卻覺得燙的人拿不穩。
怪不得薄行澤從來不肯對他說“喜歡”,他不會撒謊,自然說不出口。
祝川仰頭笑了笑,将眼淚咽回去,補湯扔在了宿舍盡頭的垃圾桶裏,然後再也沒踏進過這所學校。
畫面定格,随即又輕輕裂開一道道紋路,如歲月流淌的河。
他在這條河裏栽過兩次,拼命地想上岸,卻被不知名的水草纏住手腳,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只能在這條河中反複掙紮。
身體似乎輕盈了一些,五感也慢慢恢複,祝川艱難地睜開眼睛,有些模糊地環視了下四周,嗓子幹澀發緊。
昏暗的房間裏空無一人,像極了那年他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漆黑的、只有周殷殷小聲的啜泣,“大哥,你疼不疼啊?你睡了好久,漂亮姨一直哭我也忍不住一直哭,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艱難伸手,想摸摸周殷殷。
她蹭過來小腦袋,小心翼翼地怕碰疼了他又想撒嬌,兩只眼睛紅的像兔子,一被他摸腦袋又哭了。
“大哥。”
祝川輕吸了口氣将思緒收攏,不願意自己太過沉溺,身體仍有些使不上勁兒但腦子已經稍微清醒了一些。
夢境無比真實,時光經久卻絲毫沒有模糊,反而歷久彌新,讓他現在心髒還是一下下的揪緊,喘不開氣。
他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那天的事了,強撐着下了床穿上拖鞋摸到牆上的開關打開了燈,刺眼的光線讓他不适,只好扶着牆閉眼站了一會。
薄行澤不在房間,應該還在處理公務,正好趁着現在吃藥。
薄行澤此刻在樓下,祝川燒得厲害他很擔心立刻下樓找老爺子問山莊裏有沒有醫生。
“有的有的,這裏本來就我一個人住,但是小陸說我一個老頭子不安全,非給我弄了個家庭醫生在這兒。你先上樓,我去叫他。”老爺子快步往外走。
薄行澤上了樓,看見祝川在倒水,忙不疊快步走過去搶下水壺,“你怎麽起來了,燙到這麽辦?”
祝川也沒跟他争,靠在櫃子邊笑了下,“燙到就看醫生啊,還能怎麽辦,難不成叫老公啊?你會看病嗎?嗯?”
薄行澤見他這個時候了還能浪,也生不起氣,倒了熱水又接了點涼水兌成溫的,祝川要接他卻沒撒手,說他拿不穩非要喂。
“行吧。”
祝川從兜裏摸出藥瓶倒了小半把出來,不由得皺了皺眉,堆積如小山的藥片數量分成了三次才全部咽下去。
“你吃的這是什麽藥?”
祝川把藥瓶舉給他看,“維生素,我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這才多大就開始更年期非讓我吃這些增強抵抗力。你見了她,記得給我求求情,吃這麽多搞不好死了都防腐。”
薄行澤擰眉,“不許口無遮攔。”
祝川壓下夢境裏的心痛緊縮,眼角疊出笑痕自然道:“好吧不說就不說,你忙完了?”
“嗯。”薄行澤喂完水把杯子放下,伸手攔腰把人抱起來走到床邊放下來,坐在床邊攥着他的手這才松了口氣,“對不起,是我害你發燒。”
“跟你有什麽關系?”
“如果不是我非要在溫泉裏要你,你也……”
“咳!”老爺子和家庭醫生站在門口,一時尴尬,祝川沉默片刻,拉過被子把頭蒙上了,“你可閉嘴吧。”
原本的家庭醫生去參加一個醫學研讨會,在這兒的是他小徒弟,一個挺年輕的男Beta,一臉溫柔腼腆地朝薄行澤笑笑,然後遞出一根溫度計讓他給祝川含着先試一□□溫。
薄行澤拉開被子一角,看裏頭的人臉已經悶紅了,不由分說把被子扯開,放下身段哄他,“張嘴,試試體溫。”
祝川不是什麽蠻不講理的人,張嘴咬住體溫計,含糊着說:“發個燒而已,給我點退燒藥吃就行了,興師動衆跟擱這兒看猴兒似的。”
家庭醫生“噗嗤”一聲笑出來,老爺子瞪他,“你就浪吧你!把嘴閉上好好驗體溫!小薄慣着你我可不會,再說話就抽你!”
祝川沖薄行澤眨眨眼,因為病着,洇紅的眼睛裏蒙着層水汽,怎麽看怎麽招人。
薄行澤不動聲色滾了下喉結,按住他的手低聲說:“乖一點,試完體溫再說。”
“……”祝川閉上眼,心說看猴兒就看猴兒吧,誰這輩子還能不被當一次猴兒呢。
家庭醫生從他嘴裏抽出體溫計看了眼,“燒得不輕,39.7了。”
祝川感嘆,“乖乖,這再燒一會都能煎雞蛋了。”
薄行澤一聽這溫度,立刻抓住醫生的手臂,“那怎麽辦?需要用什麽藥,山莊裏有嗎?能退燒嗎?要不要去醫院?”
醫生被他四聯砸懵了,原以為這是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物,結果一個發燒就把他弄得手腳慌亂六神無主了。
奇聞。
薄行澤見他不說話,“說話。”
醫生被吓回神,忙道:“不用不用,我這兒有藥,待會給他輸點液就行了。”說完遲疑了一下,低聲問:“我想問問,之前您兩位有沒有進行過……那個。”
祝川再浪也說不出口,何況老爺子還在這兒呢,打算糊弄一下,發個燒而已,反正他幾年他都習慣了。
薄行澤卻坦誠,“有。”
“幾次?激烈程度怎麽樣?祝先生是Beta,承受能力是不如Omega的,無法分泌信息素緩解很有可能會造成撕裂傷。”醫生估計也只是紙上談兵,問着問着耳朵就紅了。
薄行澤仔細回憶了一下,他不知道。
兩人的床事一直都是洶湧而猛烈的,他好像喊過痛,但又好像沒有,兩人如同野獸互相撕扯噬咬的做法仿佛是默認的,一直都是這樣。
他會哆嗦,尤其是抱着坐在上面的時候尤其厲害,那難道不是舒服的嗎?
薄行澤側頭去看床上的人,祝川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閉了下眼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大概三四次吧,往死裏弄那種做法你意會一下。”
醫生臉紅得厲害,沒見過這麽浪的,小聲說:“那我給您、給您吊完針之後開點消炎藥,內用的,說明我會寫下來。”
祝川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就這臉皮還當醫生呢,不如他師父見多識廣,這要檢查人家Omega的生殖腔不得把自己點燃了?”
老爺子說:“我下去熬點粥,你一會吃了暖暖胃好受點。”
“謝謝您啊老爺子,改天把十籌先生的那幅落霞圖給您送來當謝禮。”
老爺子想瞪他但覺得這麽乖的時候不多見,磨牙說:“你少喝點酒,少折騰一點自己身子我就知足了,比什麽謝禮都好。”
薄行澤站在一邊,眉頭皺的像是塊老樹皮,擠壓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想什麽呢?”祝川朝他伸手,等他遲疑着彎下腰的時候,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鏡然後仰頭親了下那層薄薄的眼皮,“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得了絕症馬上要死了,笑一笑。”
薄行澤攥住他的手,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問出來了,“我那個……真的很差嗎?”
作者有話要說:薄總:我活……真的很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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