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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辦法都沒有!”季夏一面嘆服一面布置早飯,出了一口惡氣別提心情多舒暢。

薛紛紛提起銀筷夾了個蒸餃送入口中,嘴巴包得圓圓,“那當然了,我又不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搓圓捏扁。”

她吃過早飯不多時又困了,分明連午時都沒到,便不顧衆人阻撓地爬回床上,睡起回籠覺來。

傅容起的匆忙,早飯都未曾來得及用便去了軍衛,副将楊書勤已經到了好片刻,面前鋪着一張大越地圖。

楊書勤擡頭見他到來,喚了聲“将軍”,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将軍今日怎的來如此早?”

傅容此刻肚裏空空,桌上正好擺着一碟藤蘿餅,他拿起一個咬了一口,腦海裏驀地浮現薛紛紛昨日吃東西認真的模樣,還有說起吃食時的滔滔不絕難掩自豪的口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睡了一晚上短塌,渾身僵硬施展不開,倒不如早早來辦事。”

聞言楊書勤面露詫異,“将軍莫不是還沒和夫人……”

“怎麽?”傅容一來到軍衛便像渾身注入了新鮮血液般,不似家中拘謹,亦不必刻意收斂身上匪氣,恣意灑脫。“她那樣小,你莫非也覺得我是禽獸不成?”

楊書勤嘿了一聲,他是常年在士兵裏紮堆起哄的,說話自然也粗糙不雅,“小點怎麽了,我家婆娘也是十五歲就給我當了媳婦,如今娃都生了仨。日子不是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跟你那個不同。”傅容擺了擺手,有心無力的感覺,“我大她太多,手上又沒輕沒重的,一碰似乎就能把她碰壞了。”

況且一思及薛紛紛那句似真似假的“糟蹋”,他就更加下不去手……

“邊疆那邊情況如何了?”為防止他繼續在這話題上糾纏,傅容适當地轉了話題。

一提起此事楊書勤便一臉郁卒,不滿地罵了句娘,“皇上這回是要把咱們逼上絕路了,蕭世盛根本就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把二十萬軍隊帶到山溝子離去了,被人來了個甕中捉鼈,損傷慘重!”

傅容面露嚴肅,“死傷統共多少人?”

若不是新皇登基,臨時調停,傅容如今恐怕還在邊疆戰場上,更枉論指婚成親了。天子打的注意傅容焉能不清楚,他意欲扶持蕭家,命蕭世盛領兵出征,奪回邊關城邑主權。可惜蕭世盛是個不争氣的,主權沒奪回來,反倒連吃兩場敗仗。

楊書勤将邊關加急送來的文書攤開在桌案,“具體數字都在這上面記着,您看這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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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傅容表情愈發沉重,将那信箋握成一團扔在地上,臉黑如炭:“胡鬧!”

人命豈能兒戲?那蕭世盛分明是用士卒鮮血在給自己鋪路!

待平靜下來後,他揉着眉心道:“軍師在何處?皇上既然不肯讓我帶兵,那便送卿雲過去!讓那毛頭小子消停點,別撞了南牆還不知悔改,非要頭破血流才肯罷休!”

楊書勤道了聲是準備下去,行至門口忽然停下,想起一事:“對了,軍裏有個士兵前幾日逮着了個盜賊,金銀都拿去充公了,唯有身上一幅畫不知該如何處置。那畫裱的金貴,看模樣能值大價錢,将軍的意思是?”

傅容眼睛落在羊皮地圖上一動未動,“畫上畫的什麽?”

“是,是個女人。”楊書勤難得一見的支吾,一想到畫裏美人标致不凡的模樣,便心中悸動。

“美嗎?”他終于擡起頭來,笑着問了句。

楊書勤也跟着嘿嘿一笑,“說實話,真美,屬下還是頭一回見着這麽美的女人。”

“正好,皇上不是偏愛收藏這類畫卷嗎?”他沉吟道,語氣不無自嘲:“那就差人送進宮裏吧,別總讓人說我不近人情。興許皇上心情好了,看我也能順眼些。”

☆、水粉湯圓

楊書勤應了聲哎,便兀自退了下去。

書案後面傅容緊盯着面前地圖,又換上一臉肅容,眉頭緊鎖,許久未能舒展開來。

如今邊關情勢大為不好,外族烏塔對大約疆土虎視眈眈,戰争往來,十年前西北便有三座城邑淪喪。烏塔人生性暴虐,傅容才收複其中一邑不久,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正與手下将士探讨此次出征的經驗總結,便有永安城加急文書一封傳來。

打開一看,先是表揚他此次捷戰,稱贊他英勇多謀,雄韬偉略。後頭話鋒一轉……傅容越看臉色越黑,最終将文書揉成一團扔在桌角。

再後來,他無論多不情願,還是回了永安城。

紫禁城裏那位便是這樣,甜棗巴掌運用得爐火純青,狡猾多端,偏又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然而仔細想想卻又覺得合情合理,當年太子之位并不是這個,而是皇後嫡出的二皇子,這個從二品昭儀的皇子素來不引人注目,亦不出類拔萃,卻偏偏在明仁皇帝宮車晏駕當晚,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

想來他這樣防備自己并不是毫無緣由,傅容暗嘲,他是那幾個持反對意見的臣子裏,反響最為激烈的。最後甚至連他授予的功勳都不接受,夙夜加急一本接一本地參,那個時候就已經将新皇得罪了個透。

傅容捏了捏眉心,棱角分明的臉上盡是冷峻。

黃楊木镂雕蟠螭穿花紋香筒裏燃着沉香,置于床被衾枕旁,香味沁人,安人神息。

子春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顧不得薛紛紛還在補覺,将人搖起來委屈控訴道:“小姐,将軍府的人太過分了!”

綢被裏薛紛紛尚未睡醒,被人擾了好眠自然極不高興,露出個亂糟糟的小腦袋,甕聲甕氣:“什麽事,沒看到我在睡覺嗎?”

她一場回籠覺直接睡到了申時,當真厲害。

子春跺了跺腳,“小姐還有心思睡覺呢,府裏人都要欺壓到您頭上去了!”

“哦。”薛紛紛低低地應了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眼看着再叫無用,子春唯有對着她的後腦勺氣憤不已:“小姐不是命那春華照料芭蕉樹嗎?今天我去看,葉子枯黃脫水不說,連一點養分也無!我便去找她詢問,她非但不覺得忏悔,還出口惡言!實在氣人!”

春華是原本在禦雪庭正室伺候的下人,薛紛紛見她手腳伶俐,便差她去看管芭蕉樹了。

半響床上都不見有動靜,子春還以為她當真又睡着了,正欲喚聲“小姐”,便見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子,懶怠的杏眸微微一掀,“什麽惡言?”

子春咬了咬牙,那些話連她聽了都覺得不忿,擱在小姐這肯定更加過分,是以便換了委婉口氣:“她說您年紀小,管不住将軍府裏上百口人……哎呀都是些不中聽的話,您又何苦知道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薛紛紛薛紛紛已經踩在腳踏上穿鞋,白襪包裹着小巧細嫩的足兒,紅段白绫高底鞋蹬在腳上。肩上一縷黑發順着她彎身的動作滑下肩膀,剛睡醒的嬌顏懶散随意,“肯定是說我是嫁來做續弦的,年紀比她們這些下人還小得多,将軍又不把我放在眼裏,對嗎?”

說罷,她擡起瑩潤臉頰,眸中泛起淺淡笑意,征詢子春的答案。

子春讷讷說不出話,小姐是神仙做的不成?怎麽一猜一個準?

“那您說……”

“只消不太過分,這點小事我不會同她們計較。”薛紛紛回眸觑她,已經走到落地罩下,“日後那芭蕉樹就交給你打理,只要不養死,怎麽都好說。”

子春莫得辦法,只好應下了差事,心中猶在為小姐忿忿不平。

從檀度庵移植的芭蕉樹栽種在太湖石邊上,薛紛紛三兩步迎上前,見樹确實如子春說的那樣,大葉萎縮卷曲,甚至葉尖微微泛黃。

薛紛紛提起長嘴水壺給芭蕉樹施水,一面澆水還一面叮咛:“下吧下吧,你要開花。”

聽得子春哭笑不得,小姐多大的人了總這麽孩子氣可如何是好。

澆過水後她踮起腳比了比頭頂,又比了比身旁一片芭蕉葉,問子春道:“我們倆誰高了?”

子春不好打擊她,“小姐長高了。”

顯然薛紛紛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我也覺得,難怪最近視野開闊許多。”

“……”那是因為小姐你穿的鞋底兒納高了。

最近正是芭蕉開花的時間,淡黃色尖瓣狀的花瓣在枝節處綻放,到了六七月就能結出果實。薛紛紛立在樹下越看越滿心歡喜,這棵樹陪伴了她兩年春秋,感情自然不在話下。

她滿懷期待,早就打好了精密算盤,“待到芭蕉成熟的時候,我要切好跟桃子,圓眼,果桑梨子拼在一起,每天吃水果就管飽了。”

這還有三四個月光景,她想的可真長遠。

子春接過她手裏的水壺,提醒她現實:“小姐莫不是忘了,這兒可沒有圓眼果桑。”

“……子春你可真掃興。”她不滿地控訴,芭蕉樹下特意設了個短榻,白天可以躺着休息,頭頂芭蕉葉還能遮擋陽光,光線透過蓊郁樹葉灑在身上,留下一片斑駁光影。榻上置了一副華容道,薛紛紛閑來無事就玩上半個時辰,如今已經研究出了好幾十種布陣方法。

她人趴在榻上,胳膊下枕着個銀紅寶相花紋大迎枕,華容道放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玩了起來。

子春幾次勸她換個姿勢,免得血液循環不通壓壞了肩膀,未果。

“你去給我泡杯茶來,別用君庭山茶了,都快喝完了真心疼,改泡點別的吧。”她擡頭叮囑了一句,抿唇想了想,“烏龍茶好了,順道再給我準備碗水粉湯圓,放一旁就好。”

說罷繼續埋頭研究,娟秀眉頭微微攏起,纖細勻稱的手指放在地上輕輕敲點,時不時移動一兩格,又陷入沉思。

不多時子春去而複返,烏龍茶奇異香氣撲入鼻腔,薛紛紛趁熱喝了一口,入口茶味微苦,咽下去後又齒間留香,回味無窮。她琢磨了許久的方法依舊沒個頭緒,嫌子春站在一旁擾亂思緒,便讓她放下湯圓回屋去了。

華容道是六哥薛錦意帶給她的,在檀度庵無趣了可以打發時間。薛紛紛一下子便喜歡上這游戲,常常一個人一聲不響地玩一兩個時辰,連薛錦意在一旁說話也不理,氣得他直言後悔。

如今那日子似乎離得很遠了,薛紛紛從回憶裏回神,理了理思路繼續專心手下動作。好不容易腦子開了竅,抿起唇模樣嚴肅,手下動作翻飛,只聽木塊碰撞的聲音格外清晰。

終于只差最後幾步,眼前有一道拉長的影子越走越近,她沒工夫擡頭,直到那人走到身前了。她還以為是莺時,騰不出手來,恰好又饞得厲害,“好子春,喂我吃一顆湯圓,涼了就不好了。”

來人的腳步頓了頓,一旁描金小幾上擺了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和一碗白嫩飽滿的湯圓,上面不見一絲熱氣,顯然已經擱置許久。

竟然還好意思說涼了不好?

他将八寶花卉紋瓷碗拿在手上,垂眸看了專心致志的薛紛紛一眼,四周沒有可坐的杌子,他便屈膝半蹲在薛紛紛身前,舀了一個湯圓送在她嘴邊。

此時薛紛紛還未察覺有半點不妥,眼睛盯着華容道,就着他的手吃了水粉湯圓,複又低頭走了幾步。飯飯做的湯圓個大,撐得她半邊臉頰鼓鼓,吃起來略微費勁。須臾,她手指霍地停住,眉尖越蹙越緊,緩緩擡起頭來……

便見傅容一身玄青道袍半蹲在她跟前,姿态閑适,“好吃嗎?”

“咳……”薛紛紛被嗆得不輕,臉埋在迎枕上好一通咳嗽。末了擡頭時臉頰緋紅,眼角兒都泛上了淚花,“怎麽是你?”

傅容佯裝疑惑地哦了一聲,“怎麽不能是我?你嫁來之前,偌大個将軍府都是我的。”

說的确實有道理,薛紛紛底氣不足,無力辯駁,只好垂下腦袋繼續擺弄地上的華容道。本來就差最後那幾句,猛地被傅容打亂了思緒,好片刻才斂回心神。小臉上還有方才未退的紅潮,眼睫毛上挂着幾顆細小的水珠,端的是一個精致碧人兒。

終于使曹操從出口逃了出來,她成就感膨脹,也不管眼前是誰,仰起笑臉,如春日朝陽熠熠生輝:“我真棒!”

傅容怔了半響,許是沒遇見過這麽誇自己的,看了眼地上的玩具,“你會幾種布陣方法?”

提起這個薛紛紛自豪得很,“五十六種,哦,算上剛才的是五十七種。”

平常人能破解最經典的十幾種已是不易,傅容面露詫異,旋即起身輕拍了下她的頭頂,“小姑娘家別總是擺弄這些,偶爾做些女紅之類,也是不錯的。”

“……”薛紛紛不滿地向後縮了縮,這人是真把她當小丫頭了?知不知道她最讨厭的便是別人碰頭發?

☆、玉人皎皎

皇帝雖然放了傅容長假讓他在家休養,但傅容依舊閑不下來,每天晨曦微露便收拾妥當去了軍衛,甚至月色迷蒙才見回來,是以薛紛紛見他的時候并不多。

今日難得回來早了,才知道薛紛紛在府裏日子過得多麽惬意自在。

方才那碗水粉湯圓根本算不得什麽,午後小點才是讓人震驚的。桌上一圈擺着幾樣精致點心,豆沙餡兒金團刻成桃子形狀,模樣讨喜入口香糯。百合甜羹清香美味,以百合粉沖泡攪拌而成。更有白雲片,運司糕等其他糕點,切塊整齊擺放在碟中。

薛紛紛自來熟地招呼他坐下,“将軍整日忙于軍事,辛苦操勞,不如坐下來放松片刻?”

他的衣物都放在內室衣櫃,此時換了身衣裳正要去書房,出來便見一桌的誘人點心,腳步一頓略有踟蹰,“百合羹?”

薛紛紛托腮,眸子彎彎亮亮,“将軍也喜歡甜食吧?”

傅容淡淡“嗯”了一聲,與她隔了個位子坐下。莺時已經盛了一碗百合羹放在他面前,一柄瓷勺扣在碗托上,百合羹裏添了不少蜂蜜白糖,入口甜得膩人,偏偏兩人都喜歡。

薛紛紛喜歡把白雲片泡在百合羹裏一同吃,少了酥脆多了清甜,吃起來還不會太幹。她偷瞄傅容一眼,飛快地夾了塊白雲片放到他碗裏,對上傅容擡起的視線,一點不別扭地解釋:“你試試這樣,好吃多了。”

其實傅容吃東西不喜歡摻雜一塊,然而對上她那雙殷切期盼的眼睛,竟然硬不下心腸拒絕。他只好夾起咬了一口,泡過的白雲片雖添了味道,但卻失了原本脆感,他違心地稱贊:“尚可。”

“我就知道,還是将軍與我口味相同,莺時她們都覺得味道怪極了。”說着薛紛紛又熱心地夾了幾塊到他碗裏,連讓傅容阻攔的機會都沒有。

莺時候在一旁,将傅容的表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憋笑之餘,在心裏暗暗替将軍點了根蠟燭。

當晚傅容不例外地繼續睡在書房,這兩天倒春寒,下了兩場雨後天氣愈發陰冷,薛紛紛體寒,夜裏甚至要抱着手爐才能入睡。

她早早地收拾妥當,莺時不知怎的非要她換上那身紅绫主腰,外罩一件月白緞衫,露在外面的胸口脖頸涼飕飕的。下穿水藍裙兒,腰側挂着五色絲線纏雙蓮香袋兒,下垂串珠璎珞,清新淡雅香草味萦繞在身,行走之間暗香浮動。

薛紛紛兩手捂着脖子,對這身裝扮十分不滿意,“大半夜穿這麽麻煩做什麽?冷死了,我要去睡覺。”

說着當真要往被子裏鑽,急得莺時連忙攔住她,“小姐這會兒睡覺是不是早了些?現在戌時剛過一刻,天都沒全暗呢。”

況且她白天睡了那麽長時間,又不是冬眠……這也太能睡了!

“不管,我困了。”薛紛紛繞過她繼續往床上走,端的是沒一點商量的餘地。一壁走還一壁不習慣地抖了抖垂挂香囊,黛眉輕颦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它摘下去。

莺時思及臨走時夫人囑咐的那番話,咬咬牙不死心地繼續上前,“小姐,今兒傍晚落了雨,一到夜裏說不定會更加冷呢!”

“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薛紛紛不滿地睨她一眼,“我自然知道會冷,這不是才想早早睡覺嗎?”

小姐如此不開竅,莺時也是一肚子苦水……眼瞅着再不說直白小姐便要發怒,她豁出去般:“書房裏連一張衾被也無,将軍夜裏睡覺,定會覺得冷的!”

薛紛紛看她一眼,“你很關心?”

“……”見過缺心眼的,卻沒見過這麽缺心眼的。莺時喉嚨哽了一口老血,哪是她關心,若不是為了小姐着想,她才不管旁人死活呢!

以為她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薛紛紛擺了擺手不以為意,“既然這樣你就送去一床被子吧,先前五兩銀子你還不要,如今錯過了機會可就再沒有了。”

莺時無奈嗔怒,“小姐若是再裝糊塗,我可就一點辦法沒有了!将軍好歹是您夫君,若是凍出個好歹生氣病來,您心裏大概也過意不去吧?”

見她這堅決态度,大有薛紛紛不妥協她便誓不罷休的勢頭。

薛紛紛一心想要睡覺,嫌她在旁邊吵得聒噪,“那你想我怎麽做?”

莺時頓時大喜,連忙去一旁黃梨木兩扇對開門的大櫃子裏取出一床薄被,送到薛紛紛懷裏,“小姐把這被子送過去吧,将軍定會覺得感動的。”

薛紛紛張開兩臂抱着有她半人高的薄被,困頓不堪地打了個哈欠,臉就勢埋在被子上面,悶悶聲音從底下傳來:“你不就是想撮合我們嗎?”

被人一語揭穿,莺時非但不覺得尴尬,反而笑了笑坦然道:“這可不是我的意思,這是夫人意思,您嫁來這麽多天還沒跟将軍同房過,夫人得知後着急得不行,這才托人傳話給我的。”

薛紛紛真是困極了,連眼角都泛着水花,“她就愛瞎操心,我去還不行嗎?”

書房設在正室右側廂房左耳房,廊下被籠罩在昏昧夜色中,明月高懸,燈籠散發着微弱燈光,朦胧照亮腳下道路。莺時沒在身邊跟着,薛紛紛拖着緩慢步伐趿到書房門口,叩了兩下門,站在門外乖乖巧巧地等着。

是以傅容打開門後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少女精巧靈秀的臉蛋被月光照得溫潤似玉,杏眸半阖懶洋洋地偏着腦袋,随時能睡着的模樣,偏她懷裏還抱着一張被子,顯得身量更加嬌小。

傅容怔了怔問道:“給我的?”

薛紛紛下意識地點頭,把被子往他手上遞,因着瞌睡聲音帶了軟糯鼻音,聽得人心裏癢癢的,“這兩天天冷,将軍睡在書房注意身體,千萬別生病了。”

傅容就勢接過,方才有被子擋着還看不見,現下她身前一絲遮擋也無,屋裏燭光明亮,正好能看見薛紛紛身前光景。細膩如瓷的肌膚潔白無瑕,瑰玉般散發着誘人氣味,她骨架雖小,但該有的地方卻一點不少。傅容目光落在她胸口高聳上,頓了頓別開視線,不太自在道:“多謝夫人關懷。”

夫人這個稱謂她至今不太習慣,薛紛紛此時恐怕困迷糊了,“你叫我紛紛就好了。”

說着不管傅容還在門口站着,便往回走,渾身有種大功告成的釋然感。

翌日是二月二十八,傅容不像往常一樣早起去軍衛,反而留在屋中。

他屈腿躺在內室矮榻上,手背搭在額頭,眼睛半睜半阖。八卦窗外是薛紛紛早起的身影,她連頭發都沒梳理齊整,烏發蓬松地随意垂在肩上,睡眼朦胧地任由丫鬟攙扶着走。

她往池塘邊上栽種的芭蕉樹而去,一壁走一壁訓斥,“你是不是也沒把我的話當回事?我昨天夢見它都枯死了,向我訴苦要我好好照顧它。”

子春別提有多委屈,“小姐,人家分明每天都有按時澆水……”

竟然還有人把夢境當真?傅容聞聲低笑,這小丫頭總能讓人刮目相看。

芭蕉樹本就是生長在南方的,千裏迢迢移植到北方已實屬不易,眼看着居然還成活了,委實讓人稱奇。

然而腦海裏一閃而過,竟然是她昨晚站在門外的畫面,肌骨瑩潤,玉人皎皎……

傅容及時打住,收回神智,命人打來熱水,簡單洗漱過後走出書房,院內薛紛紛已經澆完水回了正室,正在由丫鬟伺候着洗牙。透過窗棂正好能觑見她龇着一口小白牙讨巧賣乖,杏眸彎彎不知在同丫鬟說什麽,竟然比初上朝陽還要明媚幾分。

傅容轉了目光,對身後家仆正色道:“去祠堂。”

祠堂位于将軍府的後院,四周清寂空蕩,院裏裝點也是一切從簡。庭院裏栽種了幾棵栝子松,蒼翠夾道,底下雜種萱草,倒是極其清靜雅致的景象。

鼎爐裏三炷香燃燒緩慢,在昏昧的祠堂裏明滅交替,面前的牌位上刻着“先室杜氏閨名雪霏生西蓮位”。

傅容的手撫上靈牌,面色沉峻,若有所思。

杜氏是二十歲嫁到傅家來的,她父親兵部左侍郎杜琛,早年于傅容有過提攜之恩,兩家來往還算密切。傅容彼時醉心軍事,身邊接觸女人不多,而杜雪霏又恰好對他有意,杜侍郎旁敲側擊問了一番後,見他沒有抵觸,跟傅鐘毓沈景儀二人商議後,沒幾日傅家就下了聘。

兩人成親後傅容待杜氏一向好,卻總讓人覺得未到火候,因為将軍對杜氏,跟對沈夫人的态度似乎沒什麽兩樣……

相敬如賓,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他在祠堂只逗留了小半個時辰,出來後家仆還在外面候着,弓身正要帶他去正堂,卻聽他話頭一轉,“回禦雪庭。”

軍衛裏其實并沒有多少要緊事,只是他嫌府裏太過壓抑,才每日閑不住地往外跑。今日心情繁重陰霾,不知為何就想跟那小丫頭說說話,她總能語出月脅,讓人忍俊不禁。

只剛走到禦雪庭門口,就看見磚雕鶴鹿同春影壁後跪着一個丫鬟。

她穿松花短襖,模樣熟悉,走近了才看到身上的大片湯漬,一身魚腥。

☆、嬌蠻任性

“怎麽回事?”傅容沉聲。

丫鬟擡起頭來,竟然是先前伺候過杜氏的春華。此刻見着傅容回來,連忙伏地重重一叩,哽咽哭啼:“回将軍的話,是我犯了錯,夫人罰我在此跪上一天。”

傅容眉心蹙起,“你做錯了何事?”

提起這事春華哭得更厲害了,她是杜氏的陪嫁丫鬟,論年紀也該有二十好幾了,哭哭啼啼的樣子實在難看。“是夫人中午命我布置飯菜,我去廚房說了幾樣菜式,都是按照夫人口味來的。正好今日從外面買的魚新鮮,我便讓人做了道魚湯一并端去,誰想夫人非但不喜歡,還把魚湯潑了我一身……”

魚湯端上桌時還冒着熱氣,薛紛紛登時臉色煞白,下一秒便将鬥彩梅花罐裏的湯盡數潑在春華身上,怔呆了一屋子伺候的人。春華露在外面的手背通紅腫得老高,可見燙得極為厲害。

傅容面上看不出表情,春華又繼續道:“想來夫人忌諱我先前是杜夫人的人,才處處不待見我,可這些又豈是我一個下人能做主的……先前我跟人說了幾句杜夫人好話,迎面便撞上了夫人,第二天夫人便撤去了我手頭上的活兒,讓我去照料一棵樹……這,這真真是太折辱人了……”

“今日魚湯也是……我想着杜夫人生前愛吃魚,一時改不過來習慣,便想着夫人定然也愛吃……沒想到夫人聽到我的話,臉色大變,不但罵我不識好歹,還,還連帶着杜夫人一起……”

“胡鬧!”傅容低聲道,聲音不大,卻極威嚴。

春華猛地一震,頓時噤聲不敢再說。低頭觑見他将軍步伐平穩,往正室方向去了。

迨至到了門口,薛紛紛行将用過早飯,一旁丫鬟拿着漱盂伺候她漱口。薛紛紛吐了一口水出來,擡眼間乜到傅容,詫怪之下咦了一聲。

桌上飯食尚未來得及撤下,泰半碟子裏她只吃了一兩口,唯有一碗小雲吞吃得幹幹淨淨。見将軍臉色陰郁,原本要收拾桌子的丫鬟踟蹰不前,直到傅容揮手示意她們都先下去。

“将軍今天怎麽沒出去?”她偏頭疑惑道。

待到屋裏只剩下薛紛紛和季夏莺時,他往靠門口的位子一坐,“門口的丫鬟怎麽回事?”

薛紛紛從季夏手裏接過巾栉,動作微頓,面容略帶蒼白,“她惹我不高興了。”

傅容反而笑出聲,“如何惹你不高興了?給你備的膳食不滿意?”

分明什麽都問清楚,這會兒還要裝模作樣地問她。

一想到方才的那碗魚湯,薛紛紛斂眸遮住眼裏的神色,左手在身側握捏成拳,捏得掌心有幾個殷紅的指甲印兒。“莺時跟她說過的,我不吃魚……可是她不聽話。”

今天飯飯身子不舒服,薛紛紛允了她一天假,午飯是讓府裏廚子準備的。命春華點菜之前,莺時特意跟她說了一遍小姐忌諱,偏偏這丫鬟不聽,不知是心高氣傲還是存心不服,依然讓人做了一道魚湯上來。

薛紛紛不吃魚是小時候便有的事,彼時她才七八歲,跟杜氏根本無半點關系。春華方才那番話若是讓莺時聽見了,必然會呸她一聲:“胡言亂語!”

春華這丫鬟本就仗着曾是杜氏貼身丫鬟,拿誰都不放在眼裏,看誰都覺得搶了她位子。先前不把薛紛紛的話放在心上就算了,連日裏當值也是十分不用心,做事偷工減料,又愛在人面前碎言碎語,今日薛紛紛罰她算是輕的,擱在旁人府裏,直接打幾棍逐出府的都有。

“你既然不吃擱在那裏不動便是,何至于潑人一身?”傅容面容一肅,顯然信她不過,“況且杜氏已經過世五年,你牽扯她進來做什麽?”

春華說薛紛紛對杜氏出言不敬,其實在春華說了那句“杜夫人也喜歡吃魚”後,薛紛紛不過回了句:“你當所有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樣呢!”

何況是情緒到了極點,才無法控制的脫口而出,并無惡意,沒想到卻因此被春華告了一狀。

薛紛紛自然莫名,“我不過就事論事,何時又牽扯杜氏了?”

“你難道不是因她伺候過杜氏,才處處挑她的刺?”傅容反問。

薛紛紛只覺好笑,好端端的也被他激出怒意來,“我若是存心挑她刺,她如今便不會好端端地在那跪着了。”

這話似是觸了他的逆鱗,便見他沉下臉冷聲道:“荒唐!若是有一點不順心便要罰人,恐怕整個将軍府的人都要跪在這禦雪庭前!”

薛紛紛抿唇,小臉倔強,“如果真這樣,即便荒唐也要跪着。”

“我原先還覺得你懂事識大體,如今看來,卻是驕縱蠻橫!”傅容憤然起身,目光掠過她倨傲小臉,拂袖憤然出了正室。

目送大将軍憤然離去的身影,莺時一臉擔憂,“小姐,您方才怎麽不把實情跟将軍說呢?”

薛紛紛睨她,賭氣道:“為什麽要說?他有問我嗎?”

莺時嘆息,小姐這樣好強,真不知是好是壞。

傅容出來時身旁沒有帶家仆,才從抄手游廊下來就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得重新往回走,然而轉了一刻鐘仍舊還在禦雪庭裏。他擡手捏了捏眉心,多大的人了,竟然還能被一個小丫頭氣糊塗。

好在禦雪庭裏布置簡單,沒有太多蜿蜒高深的格局,他又花了一刻鐘終于出來。迎面便遇上一個青衣家仆,疾步走上前來,“将軍,夫人請您去蕊心小築走一遭。”

府裏人都知道老夫人一心禮佛,蕊心小築位置偏僻清幽,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當初薛紛紛便是走錯了地方,誤打誤撞來了此處。

傅容到跟前時,沈景儀正在敲打木魚,篤篤聲不絕于耳,沉靜平緩地撞入心底,使人心境趨于平和。這場景并不是第一次見,然而此刻腦海裏卻閃過薛紛紛的身影,然而一思及她方才倔強的模樣,便讓人又恨又氣。

聽見後面的腳步聲,沈夫人放下犍槌,睜開眼露出和藹笑意,招呼他在身邊坐下,“聽下人說你今天沒去軍衛。”

桌上擺着着青花描金花鳥茶壺,傅容給兩人各倒了杯茶,龍井濃郁茶香四溢。他将一杯送到沈景儀身前,語氣平淡道:“母親忘了,今日是雪霏忌日。”

沈景儀端茶的手頓了頓,“人老了,總是不記事……你方才去祠堂了?”

傅容颔首,“逗留了片刻,您找我何事?”

“倒不是什麽大事。”沈景儀飲了一口茶,常年吃齋念佛的習性使她做什麽都平靜沉着,“你這幾日都睡在何處?”

許是哪個下人又去她哪裏嚼舌頭了,傅容實話道:“睡的書房。”

只聽沈景儀極淺地嘆息一聲,放下茶杯端詳了他片刻,眉目之間盡是愁緒。想想也是,平時關系走動密切的幾家夫人,哪個不是膝下兒孫滿堂?唯她只一個兒子三十了,半點給她添孫子的趨勢都沒有……

活生生打了五年光棍,在邊關成日跟群男人混在一堆,若不是皇上提起,恐怕自個兒永遠不會意識到再娶一門親……如今好不容易添了個嬌嬌悄悄的媳婦兒,排除她家裏背景不說,沈景儀還是頗滿意的。

沒有辦法,誰叫他從來不去謝氏房間,納了妾室跟沒納一個樣子。

唯有薛紛紛……沈景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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