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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威懾霸氣,眼裏總似含了笑意,卻又教人猜不透其中況味,高深莫測,難以捉摸。怪只怪偏生了雙桃花眼,又容貌英朗,倜傥風流,怎麽都不像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傅容于他下方落座,答得随意,“尚可,有勞皇上日夜操勞,還要替臣費心。”

紀修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眉眼間浮起趣味,“這茶跟朕平常喝的不同,倒是十分別致。”

他說的茉莉花茶是薛紛紛的想法,不同于一般的茶坯,而是以龍井和現采的茉莉拼合窨制而成。龍井醇香加上茉莉的淡雅,制成的花茶清香濃郁,使得普通的花茶也變得高端大氣許多,放在正堂招待客人增色不少。

傅容喝不慣這種味道的茶,先前薛紛紛拿給他嘗時被他敷衍過去了,現下只是淺嘗了口便放下茶杯。“這是小夫人的意思,她頭腦裏盡是些古怪的東西,讓皇上見笑了。”

“小夫人……”紀修細細咀嚼這幾個字,“這個稱謂倒是有意思。”

他擡眸看向傅容,聲音驀地冷了幾度,“将軍莫不是在怪朕亂點了鴛鴦譜?”

傅容撩開衣擺屈膝單腿跪地,“臣不敢。”

說的不敢,語氣卻是不卑不亢,沒有一點不敢的意思。

紀修嘴角翹起弧度,兩雙烏瞳深不見底,眉峰舒展,“起來吧,朕又沒說你什麽。”頓了頓,話頭一轉,“聽說前日将軍跟夫人起了争執,南方那兒養的姑娘都嬌俏水靈,傅将軍應該溫柔對待才是,萬不可把在軍營裏的匪氣帶到家裏來。”

看模樣打的是閑話家常的架勢……實則是在告訴傅容,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朕眼皮子底下,最好行事悠着點。

傅容重新坐回椅子上,雖然不太贊同他那番理論,但卻不能駁了他的面子,“皇上說的有道理。”

“若是朕沒記錯,将軍似乎還未同薛夫人回粵東省親吧?”紀修擡眸,若有所思地問道。

傅容頓了頓,“是。”

不是他故意忽略,而是當真忘了此事。剛成親那段他在軍衛裏整日不回府,加上後來一拖再拖,竟然将此事抛在了腦後,而薛紛紛又絕口不提,今日若不是皇上提起,他甚至不會想起。

紀修沉吟一番,“雖說薛夫人家離得遠,但也不能沒有這門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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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不語,靜候他下文。

便聽他半響繼續道:“最近軍衛沒甚大事,可以交由楊副将打理,不若朕放你兩月假,你陪着薛夫人回家一趟。”他語氣沉緩,不疾不徐,“恰好沿途路過蘇州府,那處近來不太太平,聽聞盜賊猖獗,惹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傅将軍既然去了,便順道幫着整治一番吧。”

傅容不動聲色,只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若是臣沒記錯,蘇州府的巡撫似乎是……”

紀修擡手打斷他的話,“何大人年紀大了,越來越固執,非要跟朕對着幹,朕現在看見他的折子就頭疼。倒不如将軍你去,那老頭兒就看得上你這種人,大抵也就你能跟他溝通得上,将軍此行還能替朕分憂,何樂而不為?”

他見傅容不語,掀了掀唇不知是氣是笑:“蕭世盛那家夥真是個草包,讓朕看走了眼,我大越幾千兵都毀在了他手裏。傅将軍從粵東回來後,朕便恢複你的兵權,在戰場上抛頭顱灑熱血,效忠大越,想必才是将軍畢生追求吧?”

傅容對上紀修探究的眸子,一肚子複雜只化作一句話:“臣領命。”

兩人就蘇州府問題談論一番,期間命人添了一次茶,約莫半個時辰後,紀修才理了理織金柿蒂窠紋袖襕站起來道:“時候不早,朕也該回去了。”

臨走了還稱贊了聲這茶委實不錯。

傅容将人送到将軍府門前,正欲說句恭送,便見他忽然停了腳步,語氣不太自在地滞了滞,“對了,上回将軍命人送了朕一幅畫。”

沒想到他忽然提及此事,傅容略一停頓,“是有此事。”

紀修目光轉向遠處,“不知将軍可知畫上何人?”

這可難住了傅容,他從未看過那幅畫,更枉論知道畫上的人是誰了,是以坦誠道:“回皇上,那畫是楊副将在一盜賊手裏繳獲的,許是偷了哪家的畫,至于究竟誰家,便不得而知了。”

紀修點了點頭,面上并無太大波瀾,只眸色微微黯了黯,旋即道了聲“将軍回去罷”,便由身旁扮成随從樣的公公攙進了馬車裏,馬蹄聲響,轉眼遠了身影。

永安到蘇州府走水路大約要五天時間,從蘇州府到粵東又需要幾天,扣除路上耗費時間,他們留在平南王府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左右。

傅容正欲将此事告知薛紛紛聽,入了禦雪庭,她正捧着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懶怠地窩在短榻上頭也不擡。細看之下眼眶紅紅的,似乎才剛哭過的模樣,擡眸看到他,将書往角落狠狠一扔,嘴裏咕哝着罵了一句,傅容沒聽大清。

他拾起書看了看封面,上面印着兩人的名字,書皮泛黃,已經有了些年代。“怎麽想起來看這種書?”

薛紛紛猶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連帶着看傅容也十分不順眼,奪過書護在懷裏,“我喜歡,你管不着!”

傅容訝異地微擡了下眉,小丫頭近幾日脾氣越發地暴躁了,“還在生我的氣不成?”

“對,沒錯。”薛紛紛後退兩步方能對上他的眼睛,許是方才哭過,說話有濃濃的鼻音,“将軍以為女人這麽好哄嗎,什麽都不做就能被原諒?”

聞言傅容低笑出聲,“我方才那樣狼狽,都沒讓你消氣嗎?”

薛紛紛不以為然,“那是你自己……”笨這個字卡在喉嚨裏,千回百轉終究咽了下去。

傅容揚聲哦了一聲,環臂倚靠在身後芭蕉樹上,盯着她懷裏的書冊子,“這本書我有珍藏版的,你想要嗎?”

“……我才不要。”薛紛紛眼裏明顯閃過動搖,她死鴨子嘴硬,“兩個人化蝶有什麽好的,若是我就變成王八,還能活好幾千歲。”

從未聽過這番謬論的傅容半響沒能反應過來,少頃笑出聲來,他擡手下意識地要揉薛紛紛頭頂,被後者眼疾手快地躲了過去。

薛紛紛立場很堅定:“不要碰我頭發!”

傅容揚眉,脫口而出,“我是你夫君,碰你哪裏不得?”

“……”

話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

趁着薛紛紛啞口無言的檔口,傅容手臂一探正好放在她腦袋上,遠處看去竟跟逗弄小孩子似的,任由薛紛紛掙紮也夠不着他的身子。

傅容挑唇笑的很滿意,甚至動手揉了兩下,揉亂她額前幾縷碎發。

沒見過這般無恥的,薛紛紛氣惱,“傅容,你住手!”

“怎麽不叫我将軍了?”傅容笑問道。

往常叫他将軍那是客套,如今薛紛紛被氣急了,恨不得咬他兩口,“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将軍!”

遠處季夏正欲端來湯藥,見着兩人相處得頗為融洽,掩唇偷偷笑了,悄悄退回屋裏去。

薛紛紛從小讨厭人動她頭發,美其名碰亂了發型,實則是不習慣旁人如此親昵的碰觸。現下好不容易從傅容手底下逃出來,一雙杏眸燃着怒焰瞪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這個人真讨厭”。

恰好看到遠處正欲進屋的季夏,腳步一轉就要跟上去,“季夏,藥還沒喝呢你去哪?”

從未見她這般積極過。

傅容眼裏笑意未褪,在她追去之前低着嗓音緩緩道了聲:“紛紛。”

薛紛紛腳步驀地頓住,回眸面露不解,唇瓣輕抿。

傅容繼續道:“你明日讓人收拾了衣物,後天我們一起走水路回粵東。”

話音剛落,便見薛紛紛臉色唰地煞白。

☆、斜陽暮霭

扪心自問,千裏迢迢嫁到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誰能不想家?

薛紛紛很矛盾,一方面是想回,一方面卻又在掙紮。

彼時她同意嫁來将軍府,便是有一部分原因為了逃避,前陣子亦刻意不提回粵東省親的事情,抱着能躲一時便是一時的心态。現下眼看是躲不過了,她原地怔忡良久,緩緩地颔首應了聲:“我知道了。”

傅容雖覺得她反應奇怪,只疑惑了一下并未往心裏去。

臨行那日,沈景儀為兩人置備的東西裝了整整一輛馬車,可見其重視程度。

丫鬟只帶了莺時等四人,随身奴役兩人,從将軍府到渡口需要一段路程,傅容與薛紛紛共乘一車,即便如此仍讓人覺得擁擠。這是薛紛紛嫁到将軍府來頭一回出門,稀奇得不得了,沿途不住眼地看路邊街道建築,一面看一面說“這跟我家那邊的不同”,直到了碼頭還在依依不舍地往回看。

傅容瞧她小模樣于心不忍,“等從粵東回來,那時快到端午,我領你出來好好逛一逛永安城。”

薛紛紛當即應下,轉念一想回家後要面臨的事,卻又高興不起來。

大福船停靠在碼頭,人在跟前顯得無比渺小,船身高大如樓,共有四層。船舷飾以龍紋浮雕,盤旋卧于兩側,栩栩如生。沿着樓梯登船,便見船上更加開闊,朝運河遠處望去,天地銜接一處,好一幅輝宏景象。

薛紛紛住在二層東邊數第三間,傅容在她隔壁,起初上船時她還覺得新鮮,四處張望走動,大抵從未做過這般氣派的船只。客船上還有其他不少人,大都是商賈人家,有幾家家眷和書生模樣的人,各色人物,十分熱鬧。

然而船才行了半個時辰,薛紛紛便覺得不對勁了,爬在床上一動不願意動,精氣神兒都蔫蔫的,只覺頭暈目眩,胸口積郁。

季夏給她遞了杯水來,“小姐該不是暈船了吧?”

薛紛紛接來喝了一口,仍舊不見好,說話有氣無力,“我渾身都不對勁……這是暈船嗎?”

以前她雖做過船,但都是那些湖面上的小船只,靜靜地停靠在湖泊中央,況且船上還有人對飲玩樂,根本不覺任何不妥。嚴格算來确實是頭一回乘船,沒想到還有這麽個毛病。

再加上穿上房間逼仄,雖然相對是較為寬敞的一間,對于薛紛紛來說仍舊狹隘,她環顧一周愈發覺得難捱不适,便讓季夏扶着去了艙外甲板上。迎面涼風襲來,兩側綠水青山徐徐後退,入目一片廣闊天際——

薛紛紛禁不住趴在船舷上幹嘔。

早上出門有些急,她幾乎沒吃什麽,這會兒除了苦水什麽也吐不出。季夏只能在一旁幹着急,少頃才想起來讓飯飯準備點吃的來,有東西吐總比沒東西吐好。轉念一想又替薛紛紛擔憂,“這可怎麽辦,小姐吃不消這滋味……可船還得坐四五天呢,不若我去問将軍,請他拿主意吧!”

薛紛紛喝了一口茶漱口,臉蛋兒蒼白虛弱,“跟他說了又能怎麽樣,他還能治暈船不成?”

季夏沒法,“那怎麽辦?也不知道船上有大夫沒有……”

薛紛紛胃裏翻江倒海,沒工夫搭理她,轉身又趴過去吐了。

“小姐在這坐會兒,我去問問別的人,若是船上懂醫的便再好不過,說不定還能給您看看。”季夏把一旁的杌子拿來讓她坐下,又交代了一些事宜,這才不放心地離去。

此時子春正在房間給她打點行李妝奁,莺時去向船上管事人一些事宜,飯飯又去向人借用廚房了,只剩下季夏一人照料。她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薛紛紛正靠着船幫閉目養神,正午烈陽将她裹在一層光暈之中,頭頂發絲染了一層金色光圈,除卻她眉心皺起的疙瘩,倒是個平靜安詳的光景。

季夏正欲去尋找莺時,卻在船艏遇見了負手而立的傅容,上前打了聲招呼:“将軍。”

傅容回頭瞧見她,“怎麽沒待在夫人身邊,跑來這兒做什麽?”

這會兒心急,竟然忘了怕他:“小姐剛上船便覺得頭暈,這會兒身子難受得不得了,正在甲板上歇着呢。”

傅容眉頭一蹙,“暈船了?”

季夏颔首,“也不知道船上有沒有懂醫術的,好歹能幫小姐診斷診斷……”

“人呢?”傅容率先走在前頭,一路走到甲板,卻見上面空無一人,哪有薛紛紛的影子。

季夏從後面趕上來,見得此景心頭一慌,快步走到船舷邊上,“小姐小姐”喚了幾聲,甚至還往河水下面瞧了瞧,仍舊找不着人。不過片刻的工夫,已經急紅了眼圈兒,“這,這……方才分明還在這兒的,杌子都在這兒擱着呢……”

傅容四下看了看,不似季夏那般緊張失措,腳下一轉去了薛紛紛的房間,果見裏面船上恹恹地趴了個人,腦袋歪在一旁雙目阖起,模樣痛苦看着可憐兮兮的。

薛紛紛在甲板上等得無趣了便自個兒回了房,想找個端茶遞水的人也沒有,一時間又惱又氣,聽見聲音眼睛睜都不睜,“我看你們越來越不把我放眼裏了,合着我方才跳進水裏也沒人管,活着真沒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季夏跟在傅容身後進屋,恰好将這番話聽進耳中,撲通一聲跪坐在薛紛紛床邊,“小姐日後可千萬別說這些晦氣話了,您身子好的很,是要長命百歲的人!”

“什麽長命百歲……”她這會兒心情差,看什麽都不順眼,連口氣也跟着消沉。一睜眼正好瞧見床邊站着的人,高大身軀擋住了全部視線,她沿着玄青柿蒂紋道服往上看,目光停在他的胸口處,脖子酸了懶得再擡,“将軍來了。”

傅容坐在床沿将她扶起來,仔細看了看臉色,紅潤臉頰早已褪了血色,連那櫻紅唇瓣也變得蒼白,手腳虛浮無力,平日裏絕不可能如此乖巧地倒在他懷裏,如今卻是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既然暈船,怎麽沒早點告訴我?”

薛紛紛縮成一團,方才将肚裏酸水吐得幹幹淨淨,這會兒難受得緊,悔不當初,“我若是知道會這樣,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上船的……”

門外一陣吵鬧,莺時跻身進屋,還領了個年約弱冠的少年人,立在門外踟蹰不前,從脖子到耳後根暈了一層淺淡紅霞。

不知莺時從哪找來的人,說對方家裏曾開過醫館,耳濡目染有幾分經驗。

房間本來就小,人一多便擁擠不堪,然而薛紛紛畢竟已為人婦,不好與異性單獨相處,是以房裏除了莺時外,又留了傅容兩人。

這一番折騰使得薛紛紛原本梳的單螺髻松散,金蓮貓睛簪斜斜歪在一旁,被她順手拔了扔在一旁,單看妝容更像個深居閨閣的嬌小姐。

難怪那少年說什麽不肯進屋,形容拘謹地給薛紛紛查看了情況,立在一旁對傅容道:“令嫒頭暈目眩乃是氣虛所至,體內陰氣積郁,又有暈船症狀,這兩日好好調養并無大礙,只飲食不可吃大油大葷,應以清淡為主,如此兩三天便能好了。”

語畢,房間寂靜無聲,唯剩下書生的尾音回蕩,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氣氛尴尬詭異。

書生咳嗽一聲,臉色更加紅了,“可是在下哪裏說得不對?”

薛紛紛情不自禁地撲哧笑出聲來,一時間竟也不覺頭暈了,“沒有,謝謝你給我看診。若是沒事,不如留下一同用個午飯吧?”

書生沒來得及答話,便聽傅容聲音冷硬道:“你身子不舒服,下次吧。”

待對方不明就裏地出了房間,薛紛紛才趴在绛紫繡雲紋的絲絨毯子上,清脆笑聲不斷,連帶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輕微聳動。

若不是念在她是病人份上,傅容定要将她從床上揪起來好好收拾一番。

如書生說的那般,第三天薛紛紛暈船症狀委實好了許多,不似頭兩日抱着銅盂吐個不休,好端端的一張明媚水嫩小臉,硬生生折騰成了菜色,讓人看了都心疼。

後兩天總算恢複了點活力,吃飯飲食如常,這才算補回來一些氣色。

幾日下來飯飯跟廚房裏的人關系相處融洽,小竈開的不遺餘力,恨不得能一天将薛紛紛養得瑩潤白胖……眼看着沒幾天就到粵東了,若是讓平南王瞧見小姐這病怏怏的模樣,她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福船在徐州停靠補給,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刻,橘紅色渲染了半個河道,丹霞似錦。飯飯與薛紛紛支會一聲,領了一名仆役下船去置備食材了,薛紛紛也想跟着下去走動,偏她暈船症狀才好,腳下虛浮,力不從心,只得在房裏歇着。

傅容跟船上大副關系處得不錯,此時兩人正在碼頭交談,不知對方提了什麽意見,便見兩道身影逐漸淡去在雲霞暮色之間。

薛紛紛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甲板上船員正将漁網拖着帶往船艙,裏面的魚鮮活蹦跳,有幾條甚至掙出漁網撲騰到薛紛紛腳邊。她吓一大跳,手腳僵硬後退數步,猝不及防撞到身後一人,連連道歉。

對方似乎比她更懊惱歉疚,一連串的“無礙”脫口而出。

薛紛紛擡頭看去,面前翩翩少年正是前日為她看診的那位,許是斜陽暮霭的緣故,便見他面色發紅,手足無措。

☆、河清海晏

薛紛紛十六年來遇到的人,不是奸詐狡猾便是驕傲自滿,從未接觸過這等容易害羞的人。

上回正逢她渾身不适,屋裏人又多,根本沒多瞧這人模樣,只覺得行為舉止恭謙得過了頭。現下仔細觑了觑,沉香色折枝梅紋直裰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形略顯削瘦,相貌清俊。只眸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你時,會讓人禁不住想欺負……

“你為什麽臉紅了?”薛紛紛湊近了一本正經地問道。

對方也跟着後退,從脖頸到耳根處蔓延了血色,“姑,姑娘的暈船症可是好了?”

薛紛紛颔首,“上回還未答謝你呢,不知你怎麽稱呼?”

少年連忙行禮,規規矩矩一拜,“在下姓何名清晏,字歲豐,蘇州東城人士。”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薛紛紛忍不住稱贊,“你這名字寓意真好。”

“是家父取的,這是他畢生所願。”提起此事,他嘴邊笑意苦澀,頗有無可奈何的味道。

見着似乎戳了人痛處,薛紛紛頓了頓轉移話題,“到蘇州還有兩天時間,旁人都下去休息了,你怎麽還留在船上呢?”

何清晏略帶腼腆地笑了笑,“不瞞姑娘,在下認路的本領較差,初到陌生地方,擔心走丢了為大家添麻煩。”

薛紛紛了然,表示十分理解。轉念一想,好像不大對勁……

果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福船在碼頭只停靠一個時辰,約莫大半時辰過去後,飯飯和船上乘客紛紛回來,唯獨不見傅容和大副的身影。又過了一刻鐘,卻見後者只身一人上船,身後空無一人。

薛紛紛上去問道:“方才跟你同行的那人呢?”

大副摸了摸後腦勺亦是一臉疑惑,“你說傅兄弟?方才我兩人在路上,行至一家酒樓後便不見他的蹤影,我還以為他先一步回船上了呢。”

“……”薛紛紛将傅容生吞活剝的心都有了,明知自己不認識路,還瞎逛什麽!

眼看船還有兩刻鐘便要開走,這邊仍舊等不來傅容的身影。大副聽她說明情況後連連道歉,又趕忙命了幾人去尋找,并支會船長延緩開船時間。

饒是如此,半個時辰過去仍舊沒有傅容下落。

“小姐,這,這可……”季夏在一旁幹着急,手心捏汗。

子春也是一臉荒謬,“這叫什麽事兒?将軍是逗我們玩呢?”

眼見船上意見愈發地多,如此拖下去也不妥,薛紛紛只得站起來對兩人道:“你們跟我一起下去找找,在這等着也不是辦法。”

莺時自然不同意,“若是小姐你也找不到路了如何是好,屆時大家還要多尋你們三人……”

薛紛紛滿不在意地擺手,“你當我是傅容呢?放心好了,我會記着路的。”

開船時間已經拖得太久,最多只能再等兩刻鐘,徐州碼頭除卻主街道外,另有無數條大街小巷,直教人不知從何找起。

子春一時頭大,“小姐覺得将軍會去哪裏?”

薛紛紛更是毫無頭緒,“我又不是他肚裏蛔蟲,怎知他想法?”

季夏子春面面相觑,幾人無法,只得一條條街尋下去。

途經一家酒樓,共有三層,內外裝點華貴非常,門前賓客絡繹不絕。薛紛紛腦子飛快閃過念頭,她只跟兩人打了聲招呼,便往酒樓裏面走去,夥計見她衣着不俗,正欲招待,誰想話未說完,便見她問也不問地直往最頂樓而去。

三樓四面是露天亭臺設計,穿過紫檀木透雕梅花的圓光罩,她扶着浮雕牡丹的欄杆向外張望,果見視野開闊,将主街道兩側光景看得清楚。許是季夏拿銀兩打發了那位夥計,便見他立在樓梯口納悶地看着,也不上來打擾。

薛紛紛四下環顧,總算在芸芸行人中尋着一個顯眼的人影,當即氣不打一處來,轉身迅速下樓往那處趕去。

驿站外立着一匹棗紅大馬,周身毛色順滑明亮,身旁小厮可勁兒地吹噓這是日行千裏的良駒。

傅容查看一番尚為滿意,正欲付錢便見身旁忽然闖來一人,一把奪了他的錢袋轉身就走。

他心笑這小賊好大膽,手法生疏不說,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

傅容毫不費力地擒住小賊手臂反剪在身後,正欲呵斥,便見他回眸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杏眸含着水光,不正是薛紛紛?

“紛紛?”傅容看清她模樣,連忙放松手下力道,“你怎麽在這?”

饒是如此仍舊弄疼了她,薛紛紛語氣不善,“将軍出門在外,這點路也能走丢,若是到了戰場上,莫非是需要人寸步不離地跟着不成?船上泰半的人都在尋你,将軍怎麽好意思?”

傅容頭一回被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訓,微微一哂,大庭廣衆之下卻又拉不下臉,只面不改色地将她扶到馬上,而後翻身上馬,扔了幾碇碎銀給那小厮,兩腿一夾馬肚子,揚塵而去。

“你知道碼頭在哪個方向嗎?”薛紛紛一陣見血。

傅容一手握缰繩一手揉在她頭頂,“請夫人指示。”

薛紛紛在前面不客氣地哼了哼,擡手指了個方向,“真是,白長了那麽大一顆頭。”

聲音雖小,但落在傅容耳力卻十分清晰。

這小丫頭最近當真是……愈發地對他不客氣了,傅容感慨,若是從粵東回來仍舊如此,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待他倆回到船上時,季夏子春已經回來多時了,方才薛紛紛走的急沒顧上她們,兩人便先一步到了碼頭。現下見薛紛紛和傅容都平安歸來,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薛紛紛揉了揉手腕,眉頭微蹙,“莺時,給我準備點熱水和巾栉。”

莺時細心,當即問道:“小姐怎麽了?”

“準備就是了,哪那麽多廢話。”薛紛紛不悅地斥了一句,轉身往房間裏走。

身後傅容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想到方才場景,濃黑眉毛壓得低低的,又吩咐莺時準備些活血化瘀的藥,跟在薛紛紛身後進了屋。

房間裏薛紛紛坐在床上倚着绛紫如意紋錦緞大迎枕,袖子半卷露出半截皓腕,只見上面一圈紅痕變得青紫,襯在白膩無暇的手臂上,觸目驚心。

傅容自認方才沒用多大力道,奈何她皮膚太嬌嫩,稍微一碰便留下一塊淤青。

見着來人,薛紛紛連忙放下袖子,“莺時呢?”

“去準備熱水了。”傅容到她身邊坐下,拿過她的手臂重新捋起袖子,“怎麽傷的這麽嚴重,你是豆腐做的不成?”

薛紛紛氣惱,哪有傷了人還怪對方的!

不服輸地回了句,“我若是豆腐做的,将軍便是豆腐渣做的。”

“……你這丫頭。”這是拐着彎兒罵他呢。

不多時莺時把需要的東西都拿了過來,屋裏狹窄,傅容便讓人都退下去,親自給薛紛紛上藥。

起初薛紛紛不願意,非說要莺時伺候,後來被傅容面無表情地觑了一眼,便乖乖地不做聲了。

傅容手掌骨節粗大,五指粗粝,摩挲在手臂上觸感奇異,薛紛紛幾次不由自主地想往後縮,都被他不容抗拒地帶了回去。泡過熱水的巾栉敷了片刻,傅容垂眸認真地給她上藥,許是他身量與此事極不協調,看着竟有些滑稽。

藥膏一點點在手臂上化開,薛紛紛低頭打量傅容神色,沒頭沒腦地來了句:“你方才為什麽要買馬?”

傅容動作一滞,旋即如常,“我本以為船已經開走了,便想着騎馬趕在你們之前到達下一站。”

薛紛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結論道:“到了粵東後,你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去。”

藥已經上得差不多,傅容停下動作,眉峰挑起,靜候下文的模樣。

果然薛紛紛繼續恐吓:“我們那裏人販子多,到時候把你抓去,剁手跺腳扔在大街上乞讨。”

她一本正經得讓傅容低笑出聲,配合道:“屆時還需要夫人多多照拂。”

薛紛紛虛榮心膨脹,“自然。”

後天早上船行到蘇州,船上乘客已經下的七七八八,何清晏下船之前來向薛紛紛道別了一次,禮數周到。不過才卯時初刻,碼頭上便有裝卸貨物或船夫搖橹,街上熙來人往,川流不息。

傅容立在船舷後看向碼頭,眸色漸深,腦海裏是皇上的那番話。

原本打算去時順便辦理他交代一事,然而帶的東西委實多,路上不便,加上薛紛紛身體不适,索性改了時間等省親之後,走官道路過蘇州府時再辦理那事。

福船從蘇州出發繼續前行,約莫四五個時辰後到達杭州,薛紛紛從未到過杭州,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将莺時一行人遠遠甩在身後。

她本意是在此處逗留幾天,然而時間上緊迫,只停歇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坐上馬車往粵東方向去。

回去前一天将軍府已經讓人送了信件,說了回家省親一事,告知了大致到達時間。是以一路颠簸幾天之後,他們的馬車才進城門,已有人回平南王府通報。

“小小姐回來了!”

打眼一瞧,正堂裏坐着不少人,正上方八仙椅上端坐着平南王夫婦,聞之面露喜色,端的是坐不住了。

下方第二位交椅上身着深色藍羅交領道袍的男子不露聲色,只握着雲紋頭的手緊了緊。

☆、韭菜蛤蜊

平南王府門外立了一排衆人,平南王薛謙攜其妻孔知秋站在前面,身後依次是幾位少爺和小姐。平南王除了正妻外,另納了五房妾室,共生下七子六女,前五個女兒都依次嫁人了,聽說今日薛紛紛回門才特意從夫家回來的。

平南王統共生了十三個孩子,許是對最小的這個心中有愧,是以傾注了更多的疼愛。

一輛馬車拐過街道遠遠駛來,不多時行到跟前,便見裏面迫不及待地伸出素手掀開簾子,露出薛紛紛巧笑倩兮的小臉,一雙杏眸似含了一泓秋水,慧黠明亮。她提着金彩雙膝襕馬面裙,不等人拿來腳凳,便急慌慌地跳下馬車,朝中間平南王夫婦喊了聲:“爹爹,娘親!”

聲音清甜,婉轉動人。

薛夫人擔心摔着她,連忙上去将她扶穩,雖是斥責,眼裏疼愛卻溢于言表,“都嫁人了還這麽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說着看向她身後,一臉複雜。

傅容随在薛紛紛身後下馬車,寬肩闊背,舉手投足恣意灑脫。看着這個比女兒大了足足十四歲的男人,孔知秋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忘了招呼。

傅容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朝兩人喚了聲:“傅容見過岳父,岳母。”

相較之下平南王顯得随和許多,上前托起他手臂,和顏悅色道:“将軍快起,此行路途遙遠,奔波勞累,不如先随老臣進屋去再談。”

平南王年輕時峥嵘一生,與他定有許多共同話題,難怪一見如故。

傅容忙道:“岳父叫我表字百川就好,在您面前倒怎敢自稱将軍。”

曾二十年前,薛謙之名在大越如雷貫耳,平定藩王叛亂,身先士卒,是大越的英雄。即便現下定居粵東,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裏,朝廷邊關之事了若指掌,是以對傅容更有了幾分惜才之感。

一行人陸續進府,薛紛紛寸步不離跟在薛夫人身邊,攀着她手臂撒嬌軟語,只偶爾跟身旁二姐三姐說上兩句。

薛夫人無奈地點了點她額頭,看了右側後方藍色身影一眼,“出嫁前你跟錦意關系最好,不過才兩個月時間,如今竟是連招呼都不同他打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薛紛紛逃避無門,只得朝身後綻開一笑,“六哥。”

深色藍羅道袍男子噙着淺淡笑意,眼角有一處指甲蓋大小月牙形狀的疤痕,如今雖已淡化許多,但卻仍能看出來。嵌在他俊逸倜傥的臉上,平添一抹遺憾,卻又引人無限遐思,這疤痕究竟緣何而來?

薛錦意話裏聽不出情緒,“這才多久,紛紛便與我生分了。”

其中意味或許只有薛紛紛能懂,因為她以前總愛戲稱六哥為“意美人”,無論教訓多少次都不改,從未規規矩矩地喚過一聲六哥。

薛紛紛抿唇,“六哥以前總說我沒大沒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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