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畫蛇添足
身後楊書勤見傅容半響沒有動靜,探頭眼尖地瞅見信紙空無一物,咦了一聲困惑道:“夫人莫非封裝的時候拿錯了?”
傅容将東西往翹頭案上一擱,看着上面“薛紛紛”三字,忽而低聲一笑,“她是故意的。”
說罷繼續手中事情,注意力重新放回地圖上。
然而那句話卻讓楊書勤分外不解,“此話怎講?夫人為何千裏迢迢故意寄張白紙來?”
傅容不語,只偏頭睇他一眼,自有一派威儀渾然天成,楊書勤便自覺噤聲不再多言。
起初傅容也跟他一樣不解,然而無意間瞥見右下方一角被捏過的痕跡,一看便知被拿在手中許久。想來那丫頭不是捉弄他,而是當真為難了許久,轉念一想磨蹭恁長時候竟然也沒寫出一個字,委實該打。
傅容停了停,召人拿來筆墨擡筆欲書,卻見方才那戴頭巾穿裲裆襖褲的士兵去而複返,遞上另一封書信:“方才遺漏了一封,是同一時間從粵東寄來的,請将軍查看。”
信上并未署名,傅容接過,打開掃了一遍上面內容,愈看愈面無表情。
不多時将信封揉成一團扔進油燈裏點燃,瞬間化為灰燼,他朝身旁楊書勤道:“我不在的這些時候,你可知道平南王府出了何事?”
從他看信時臉色便不大好,楊書勤立在一旁沒敢言語,現下忽被提名有些惶惶,“屬下就上回送夫人回去路過一次王府,後來便随您來了此地,對那邊的事沒在意過。”說罷忍不住又問,“可是信裏說了什麽?”
“陸井沛兩次害得紛紛險些小産。”傅容凝眸,看到這消息時如受重擊。
一直沒将陸井沛放在心上,不過是個被嬌慣壞了不知輕重的姑娘罷了,她做的那些事在傅容眼裏亦是十分可笑,簡直是小孩兒的把戲,不足一提。偏她的驕縱與薛紛紛不一樣,薛紛紛使性子時既讓人無奈又覺憐愛,好似她如何胡鬧都能包容,而陸井沛的所作所為除了讓人不能茍同外再無其他。
她這回竟然找到粵東平南王府去,甚至當着平南王和陸震的面對薛紛紛動手,簡直愚蠢沖動至極。且不說她是受了何種刺激,但憑企圖傷害薛紛紛一點,便讓人無可忍受。
那信裏最後其實還有一句話。
“陸姑娘如此,傅将軍也應自重,事不過三。”
雖說得不甚明白,但其中蘊含的意味卻要透過紙張傳遞出來。這人是想表達若仍舊如此便不會善罷甘休。如此極近隐忍的話,傅容頭一個想到的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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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錦意。
他肅容,暫時擱下手頭工作,向下吩咐道:“查明陸震家底,連同他在朝為官的這些年與各處的走動,另外陸家長女陸井沛在粵東王府的具體情況也一并彙報了。”
說罷見楊書勤準備下去,便把人叫住又補充了句:“所有事情不遺巨細,條分縷析地呈遞給我,不必手下留情。”
楊書勤怔了怔,鮮少見到大将軍有将人逼至絕路的時候。
傅容的胸襟一直如同他的名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是沒脾氣,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眼下這樣盛怒的情況委實罕見,可見他口中的陸井沛是何等過分。
原先楊書勤對她有所耳聞,一直抱着觀看好戲的态度端看将軍如何收場,未料想這女人是何等的能耐,竟然能尋到別人家去鬧事,也算是陸震教出了一個好女兒。
陸震為官不廉是事實,只不過缺少确鑿的證據。
事後一查果真漏洞頗多,稍微查出一點端倪便能順藤摸瓜,牽一發而動全身,背後的婁子捅了不少。楊書勤将那本關系陸家生死的走動冊子交到傅容手上時,并說了一件事:“上回在薛家,因着陸井沛動手對夫人無禮,陸震氣得不輕,當場便昏了過去,醒來已罹患中風,偏癱在床不能走動,早幾日被撤去官職,如今正在蘇州府頤養天年。”
傅容接過翻了翻,随手扔在桌案上朝他睨去,“楊副将怎麽看?”
“屬下不敢妄加議論,不過既然陸震已經落得如此下場,再落井下石反而畫蛇添足,不如将這簿子收起,屆時或許能派上大用場。”他一板一眼恭謙道。
聞言傅容點點頭,向後倒在椅背上懶怠地靠着,伸展了雙腿徐徐道:“不錯,我也正有此意。”
楊書勤瞅了眼桌上,“那這東西是……”
傅容擺擺手,“拿下去收着,繼續監看陸家。若是陸井沛再有任何動作,随時阻攔,不必客氣。”
楊書勤應了一聲退下,臨到營帳門口又拐回來,呈遞上筆墨在他面前鋪展開,嘿嘿一笑,“将軍不是要給夫人寫信?已經過去許多天了,總不能讓人等急了。”
傅容一笑,意味不明,“楊副将倒是對我夫人十分上心。”
楊書勤忙搖頭,“哪敢哪敢,屬下怎敢打夫人主意。”
話越說越沒譜兒,傅容本就不悅,這時哪有心思聽他油嘴滑舌,端正神色道了聲出去。
楊書勤自讨了沒趣,悻悻然退下。
帳中便只餘傅容一人,桌上鋪設宣紙,五峰紫砂筆架上擱着紫毫筆。他提筆蘸了蘸墨汁,思量片刻便動手,筆跡徑直蒼勁,透着幾分灑脫之氣。
“近日一事為夫已聽說,委屈夫人受驚。此事是我疏忽導致,夫人心中有氣,待我回去之後任憑處置。我已查明前後緣由,陸家如何全權交由我料理,紛紛不必為此勞心費神,只需養好身子等待小豆花降生便可。”
到此停筆,閉眼便是薛紛紛一颦一笑浮現腦海,杏眸含嗔,嬌嬌俏俏。
是以直起身又在最後添了一筆,“為夫很挂念小豆花和他娘親。”
事後封好信封寄出,邊關行走不便利,幾乎一個月後才收到粵東來的回信。
打開一看裏面只有一字。
“哦。”
這回總算是肯寫字了,可惜卻讓傅容恨得牙癢癢,好氣又好笑。
翻到背後一看竟然還有一行字,“可是小豆花的娘親不挂念你。”
真是個別扭的小姑娘。
傅容饒是心頭有千萬緒,此刻兩人相隔千裏也莫可奈何,只能盼着早日回去見她一面。
然而情況并不樂觀,半月前大越軍隊與烏塔交戰,烏塔實力與兩年前截然不同,作戰手段井然有序,難以突破。兩方實力相當,僵持不下,再打下去非但沒有結果,反而浪費兵力,是以雙方協調各退兵十裏安營。
如若局勢仍舊沒有突破,要打敗烏塔這族便成了拉鋸戰,短期內無法攻破。
他匆匆寫下幾句話封裝信封,喚人拿了下去,複又埋首于軍務中。
立秋之後天氣便益發地冷了,連綿雨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溫度驟然降低,些許抗不得凍的甚至已經捧起手爐來,譬如薛紛紛。此刻她無比的慶幸是身在粵東而不是永安城,粵東如此,更別提永安該冷成什麽模樣。
她是最受不得凍的,每到冬天屋裏便要升起好幾個火爐,饒是如此仍舊冷得心口發疼,渾身哆嗦不已。她一受凍指甲蓋兒都是紫的,莺時剛伺候她的時候不知情,有一回看見還以為是中得毒,吓得趕忙去通知平南王夫婦請大夫,後來才知是體質原因,與中毒無關。
薛紛紛正蓋着雲紋薄毯坐在短榻上,背倚着官綠缂絲引枕讀傅容寄回來的信件。
她口中含着一顆烏梅将信件來來回回看了三四遍,抿起櫻唇,牽出一抹淺淡笑意。
心上字跡略微匆忙,只簡略地道了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夫人做不到的,為夫替你。”
此話能引申出多種含義,端看人如何理解。薛紛紛卻是能全部領悟,将信紙重新折疊整齊收在床頭桌幾抽屜中。裏面除了傅容寄的兩封家書外,另外躺着一本嶄新的綠封本子。
莺時在一旁酸溜溜地道:“小姐和将軍可真有閑情逸致,千辛萬苦地寄一封家書,各個惜字如金。一個回了哦,一個回了是,若是給那些個送家書的人知道非不氣死。”
薛紛紛從抽屜中拿起本子斜她一眼,“怎麽,你不服氣?”
莺時誇張地道了聲冤枉,“哪敢,人家只是欽羨小姐與将軍伉俪情深罷了!”
“算你識相。”薛紛紛彎了彎眸子決定不跟她一般計較,讓飯飯扶着坐在桌案上。
近來邊關之事她略有耳聞,傅容這陣子大抵十分繁忙,從那一行字便能看出。是以薛紛紛不再寫信擾他,合着又不是沒事做,如今已将軍四個月身孕,她小腹微微隆起,這才算是有了點真實感。
只不過孕吐反應仍舊不見好,無論吃什麽一到子時必定得吐出來,唯一能入口的便是四季果脯的腌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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