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見面

要說穿越有什麽好,尤其是穿越到東晉這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時代,有什麽好處,王翁愛的答案是:空氣好!

這會是真的空氣好,好到有幾分讓剛剛穿越來的王翁愛有幾分受不了。到了漸漸長大也習慣了,但是最不能忍的……竟然是吃。

南渡之初,晉室窮的叮當響,大臣世家,除去是本地吳姓士族之外,其他的士族當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世家一般會有自己的苑囿土地,還有許許多多的佃戶。但是南渡士族一開始還要給自己在吳地裏重新尋找可以耕種的土地,還有河川。作為自己在吳地安身立命的根本,琅琊王氏一開始也是如此,而且像太湖周圍這種肥沃魚蝦肥美的地方早就被吳地士族給占個精光,琅琊王氏初到吳地,也不可能與吳地世家去争地撕破臉,因此琅琊王氏的土地大多是還是在會稽那邊。佃戶還是以南渡過來的流民為主。

按說,琅琊王氏手裏有田,朝裏有人,權勢之盛到司馬家兩代皇帝都不敢輕易動搖。王翁愛想要吃點什麽,按理來說也應該不是問題。但是她有一個十分節儉的阿父,如今的尚書右仆射王彬,王彬身居高位,十分顯貴,但是并沒有什麽奢侈愛好,日常飲食不過蔬菜而已,就是身上衣料都不用錦帛,只是用普通的布料。

一家之主如此,全家上下的作風更是往樸素走。所以王翁愛發現自己吃的最多的竟然是冬葵之類的蔬菜時,淚奔之情難以言表。她只能每隔幾天才能吃到一次肉,而且不能多吃,夏氏擔心小孩腸胃嬌弱吃多肉會腹痛,因此肉只準王翁愛吃上小兩塊,再想吃就不給了。

這日子過的還不如穿越前呢!王翁愛喝着豆粥眼淚一個勁的在肚裏流。人類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就是為了吃肉!天天青菜的日子叫人怎麽過!

四五歲之前,王翁愛從能把話說圓溜開始,就一直要求自己吃肉的權力,不過夏氏都不怎麽把她的話當回事,每次以塞她一勺子豆粥結束。一直到夏氏懷王企之時,王翁愛賣萌到吐血才折騰出一碗奶炖蛋,才讓夏氏對這個女兒對于飲食方面的天賦刮眼相看。

在士族中,十分講究飲食烹饪,甚至會将獨特的烹饪作為一種家族秘密世代傳承。魏文帝曹丕都在诏書中說,“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此言被服飲食難曉也。”是否精通飲食制作和品評,已經成為此時衡量家世高低的标準之一。

不然當初南渡前,石崇也不會因為手下人洩露自己庖廚中事而殺人了。

所以夏氏是真的沒有将王翁愛這一愛好看做是不務正業。

王翁愛見到母親如此通情達理,不禁有些放開了膽子。當然她說的那些,庖廚裏試驗成功,也絕對不會說出來,而是作為王家的一個秘方保留下來。等有客人來訪的時候,便會将這些新出的菜肴端上去供客人品嘗。

“湯可是用小火煨?”王翁愛問道。

以前她曾經見着外婆炖一鍋骨頭湯,用小火熬煮上兩三天,熬炖出來的湯汁和牛奶一樣雪白。老人家會掐着她和媽媽回家看望的時間,熬上一罐好湯。

那味道王翁愛到現在還記着。後來她也試着做過幾次,但都沒那麽大的耐性,也做不出外婆熬出的那種味道。

“都如女郎所言。”芳娘笑道,“加了剛出的藕段,聽說可香呢。”豬肋骨是現成的,而藕段也不是什麽難得的物什,吳地水脈密布,魚蝦肥美,自然也産藕。

廚下的人都是王家人用慣的,手藝差不到哪裏去。王翁愛說的點子給他們聽,他們也要試做幾次,确定沒有任何問題了才會呈上去。

王翁愛聽了面上露出笑意來,今天晚餐又可以吃好吃的了。

嘿嘿嘿。

笑了一會,她又笑嘻嘻的和芳娘說起做藕盒的事情來,“阿芳,下次叫人将藕切成幾段,從藕段中間切開一點,另外準備彘肉與蛋,麥粉等物。另外叫人将油榨好。”

這會也不是說沒有用油,不過芳娘聽到要用到肉油,面上還是顯得有幾分肉痛。

“女郎,這樣太過于……”芳娘這話說的有些猶豫,“郎主怕不喜。”

王彬的作風十分簡樸,王翁愛這裏又是肉油又是什麽的,如今彘肉可稀貴,脂膏做了油,也有些太暴殄天物之感。

王翁愛聽了之後,原本的興高采烈也消停下來。

芳娘見着王翁愛面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有些郁郁寡歡,心裏有些心疼,勸道,“那湯甚好呢,今日用膳呈給郎主,郎主定會高興。”

王翁愛有些恹恹的,這個法子其實挺耗費柴火的,這會柴火都能賣錢,雖然王家也十分不怎麽看的上那點薪費,但她也沒有十足把握讓王彬覺得自己不是在鋪張浪費。

不過都做出來了,也沒辦法。

肥肉在這會還是美味……

王翁愛眼睛轉了轉,她腦袋裏跳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肉!

米粉肉是她從小愛吃的菜,用米粉包裹上放在高壓鍋中蒸熟,最好是用帶皮肉,出鍋之後肉香撲面,就是肥肉都十分可口,肥而不膩。

蒸的烹饪方式在這會已經有了很久了,但是炒菜連個炒鍋都見不到影子。

王翁愛想了想,她想要吃的好多好多,可也急不來,慢慢來吧。

“阿芳說的也是。”王翁愛說道,“真希望阿父能夠喜歡呢。”

“郎主一定喜歡的。”芳娘笑道。

王彬從新建的臺城回家中用夕食的時候,見着侍女奉上的食案上,竟然有一只陶碗盛着一碗湯。那碗湯用彘肋骨和藕熬制,上面還有切的細細的姜絲,碗中湯面上還有藕段。姜和肉的香氣混在一起飄來,格外勾人食欲。

“夫人,這是……”王彬望向身邊的夏氏。

夏氏一笑,“夫主,這是岷岷想出來的。”

南渡之前,世家格外注重飲食。南渡之後,雖然日子比南渡前難過,但是世家追求精致飲食的并不少。

王翁愛縮在兄長的身後,身旁是坐着三歲同胞弟弟王企之,王企之年紀小,也正在好動貪吃的時候,他聞着香味,早就餓的不行。只是父親還沒有動箸,他也不能先吃。

王企之可憐巴巴的望着那一碗熱湯,忍着咬手指的沖動。

“岷岷?”王彬有些驚訝,這小女兒的确是長得冰雪可愛,不過年紀還小,竟然還會想出這個?

“是岷岷想的。”夏氏說道,面上的笑容也有些自得,自己女兒如此,她面上也有光。

王彬看了一眼那邊恨不得把頭垂到胸前什麽都看不到的王翁愛,笑了笑,持起匕來用食。

那湯是熬的十分到火候的,湯汁鮮美,還有着藕淡淡的甜,咬一口粉粉的,很是适口。

王彬平日用慣了菜蔬,今日用這湯覺得味道不錯。他點了點頭,“這湯水不錯。”

王翁愛聽見王彬的話,心裏頓時就輕松下來,這樣是不算她奢侈吧?

一餐夕食用的無聲無息,一衆的小孩子喝到新鮮沒有見過的菜肴頗覺得好奇,吃起來覺得食物适口,一會就用的幹幹淨淨。

用過夕食,王彬素口潔手之後,和年輕的妻子步入內室。

“最近,族兄會送來些許綀布,與大郎他們裁衣用了。”王彬對夏氏吩咐道。

“妾記住了。”夏氏笑着應下。

果然過了幾日,王導府上差人送來兩三犢車的綀布,綀布乃是粗絲織成,比不得精絲織成的布匹,府庫裏也壓着許多綀布。

前來送布的是一個管事娘子,她受到了曹氏的吩咐,被人帶到女君主事的內堂。

“女君令婢子與夫人說,這些綀布最好與右仆射和各位郎君女郎裁衣用,”說着她身邊的一名眉目清秀的侍女将一卷麻紙小心奉上。“裁成如此模樣。”

內堂上的竹簾早已經垂下,望去只能隐約見着裏頭人的影子。面目什麽的完全看不清楚。

夏氏接過侍女奉上來的紙卷,展開來看,竟然是說的這衣裳該如何裁制。夏氏莞爾,她也知道這平亂過後,國家府庫空虛,甚至連百官俸祿都難以發放。府庫裏倒是有許多的綀布,司空是想模仿管仲吧。

夏氏令人将這卷麻紙收起來,點點頭,“我已經知道了。”

說罷,夏氏讓人下去準備裁衣一事。

家中凡是能夠出去走動的主人,從王彬到王翁愛,都做了一身綀布衣裳。王彬和幾個郎君需要與人交際,新衣是必須上身,女兒也到了跟着她出去走動的年紀。琅琊王氏的女兒可不能被別家給比了下去。

郎主郎君們的衣裳做的寬大又雅致,原本王彬和王彪之等人就生的不錯,穿上這新制的衣裳,別有一番氣度。

王翁愛也被換上新做的衣裳,帶着小侄女一同和夏氏到外面游玩去。

這次新衣做的很快,家裏本來養着一幫的針線侍女,加上要盡快穿上身,侍女們輪流上值,做的手指都快破了,将新衣趕了出來。

能穿上新衣,王妙容是很快開心的,更開心的是能跟着祖母和姑母出去游玩,而且這次祖母令人做了不少奶炖蛋羹,都放在後面用熱水溫着。

有新衣穿有美食吃,還可以出去盡情玩耍,這在七歲的稚女心中,當真是十分的快活了。

在犢車上,王妙容更是開心的和王翁愛壓低聲音說起話來。

此時外面并不是十分的熱,郊外綠油油的,山川秀美,別有一番別致。适合出來走動。此事夏氏也和幾家世家主母說好,帶着各自家中年幼的孩子出來活動活動,其實也有相看的意思。

士庶不通婚,世家裏都是彼此來往婚配。所以這次也有打好關系的有意。

建康城郊還沒有被叛軍禍害,能找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仆婦們已經拉起圍障,将茵蓐案幾等物擺放好。

這種聚會,其實也是世家們默默争鋒的時機。琅琊王氏一家獨大,但是其他世家并不甘心,例如颍川庾氏,便是對王導很不服氣的。更別說因為蘇峻之亂而抖起來的陶侃。

不過陶侃女眷并不在世家女眷的邀請範圍之類,陶侃是流民帥,本身又是寒門出身。和王導十分不和,因此也得不到王家對郗氏那樣的禮遇了。

來的是幾位世家的主母。世家之中又有分等級,但是琅琊王氏的地位超然于衆世家,夏氏在衆主母之中,也是談笑風生。

待到她命仆婦将家中新制成的點心擺上,那些主母的面色也變得有些不一樣。

世家是相當舍得在飲食上下功夫的,甚至皇室都比不得世家的飲□□美,不過擺出的這道卻與往常的都不一樣。

面對這新出的吃食,主母們有些好奇,待到小心嘗了一口,只覺得細膩滑嫩的很,又有淡淡的香味,實在是可口。

見着主母們面色,夏氏心中得意,但是臉上卻半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那邊孩子堆裏倒是沒有大人這邊這樣,小孩子好吃,吃了這好吃的東西,眼睛巴巴的瞅着王妙容,王妙容得意的很,但是還要裝着滿不在乎的模樣。

“阿兄,這是怎麽做來的?”那邊太常卿謝裒的兩個孩子坐在一處,年小的那個三歲多,年幼的很,而年長的那個看上去已經有十一歲。那個男孩長得眉清目秀,他的袖子被弟弟拉着,頗覺得有些頭疼。

他一擡頭就望見那邊穿着綀布衣裳的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年紀一樣,卻是姑侄的名分。而其他孩子對她們總有些隐隐約約的尊崇。

那是尚書右仆射家的兩位女郎。

“阿兄。”小男孩見兄長不回答,有些生氣。

“石奴,這事為兄怎麽會知曉呢?”那男孩面對弟弟的問題頗有些無力,飲食配方此事也沒辦法去問的。

男孩已經十一歲,比弟弟大出許多,他們今日是被母親帶出來參加世家之間的聚會。世家之中多有很是拿的出手招待客人的吃食,而且這些吃食往往要比天家更好更精致,配方也是保密起來,絕對不會外傳。

男孩擡起頭看了一下那邊的兩個王家女郎,那是一對姑侄,年紀都比他小上三四歲左右,一身粗絲綀布衣裳,但衣裳的款式卻與別人不一樣,穿在身上要雅致許多。男孩知道,最近琅琊王氏的郎君們也穿上這種衣裳,手持塵尾,在朝堂山林間,越發出衆。已經有不少世家貴人也要去買這種綀布模仿着王氏郎君衣裳的樣式裁上幾套新衣。

被男孩喚作石奴的小男孩見兄長遲遲不答話,心裏有些委屈,小男孩是幼子,家中得到的關愛自然多。

“阿兄!”方才那盞小小的羹,小男孩到現在還在回味,淡淡的奶香,滑嫩的口感,甜甜的香香的,比以往吃過的小食都要好。雖然此處并不像北方那般喜歡牛羊奶做成的奶酪,但是這蛋羹吃起來還是比單純的蒸蛋好吃。

小男孩見兄長閉上眼睛,不肯去那邊問的模樣,嘟起嘴。而後自己從茵席上起來向那邊走過去了。

陳郡謝氏兩位郎君的位置和琅琊王氏孩子的位置隔得有些遠,離得王家孩子比較近的是郗家的孩子。王導和郗鑒交好,兩家又有聯姻,是親家。因此比起別家走的要多些。上回在王導家遇見的那個劉家小娘也在,也跟着一起玩。

王翁愛讓王妙容陪着兩個郗家女郎鬥草玩,自己跪坐在一邊瞧着,防着這些孩子們亂跑。方才那奶炖蛋還是挺得小孩子的喜歡。她其實會做的多着呢,要是她能折磨庖廚把奶油給弄出來,還能做泡芙呢!可惜這會沒紅茶,喝茶的人也不多,不然她還能弄出個奶茶。

這會已經有小蘇打了,做蒸餅的時候,想要蒸餅酥軟可口,少不得要加堿面發面。她琢磨一下,回去看能不能折騰出個一二三來。

想到這裏,王翁愛的心情變得莫名的好。王家的權勢雖然不比王敦掌軍那會,但是也并不是輕易能夠撼動。前有庾亮,後有陶侃,都想要把王導搞下去,讓自己掌權,可到現在這兩個人一個到建康外面去了,一個是流民帥出身,而且和郗家不一樣的是,到現在陶家還進不去世家的圈子。

王翁愛支着下巴,瞧了侄女一會,她一回頭,就見着一個水靈靈的正太站在那裏。她還沒張口,正太頗有些不好意思,然後又迅速做出一副大人模樣來。

“某名謝……”話才出口,那邊不知何家的孩子手中的球抛了出去,球飛起來,上面的彩帶還飄舞着,一下子就砸在正太的腦袋上。

“嗷!”正太抱頭蹲下。

王翁愛被這一出弄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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