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寒門
櫻花的花期只有七日,七日過後便會凋零化作春泥。因此要賞花的都等抓緊了,同樣抓緊的還有王彬家的那些仆婦,拿着幾個竹筐放在荊桃樹下收集花瓣,落在地上的是不能要了,郎君和女郎們哪裏會用落在泥地上的東西。
收集好花瓣送到庖廚下去,南北方的飲食生活習慣差異很大,例如北方人愛用肉奶,南方人一用奶酪,腸胃不耐受,會上吐下瀉去掉半條命。自從八王之亂,胡人入侵神州,北方士族南遷,可是南遷之後,北方士族自持正統身份,從來不改變自己的生活作風,依然是保留北方生活習慣的那一套,喝奶酪說洛陽話。
糕點庖廚是做慣了的,很快就做好一屜,放在食盒裏。
王企之想着自己和謝家五郎的三兄好像也麽多少往來啊,為啥姊姊要他送那位謝三郎一份?
九歲的男孩子瞧着自個案上的黃麻紙學着大人嘆了一口氣,好啦好啦,送就送,左右不過是一份點心啦。
當點心送到的時候,謝石吃了一驚,王家五郎和他玩的好,家裏有什麽好吃的,給他送一份來,不過他兄長也有。他不記得王家五郎和三兄有什麽往來,想着想着腦袋疼。
謝安正好從二兄謝據的書房裏借來一些書,到弟弟這裏一看,正好瞧見謝石捧着個腦袋。
“石奴,不讀書嗎?”謝安出聲問道。
聽見三兄的話,謝石頓時一個激靈。這位三兄比家學裏的那些個師傅還喜歡管教人,偏偏他自己做的很正,叫下頭一群小的也只能乖乖聽話。
“阿兄,我在讀書!”謝石手慌腳亂的拿出一卷書,攤開。
謝安望見謝石危襟正坐,面前一卷書籍已經攤開。弟弟低着頭,一雙眼睛的盯在書卷上,那樣子生怕引來兄長不高興,再來讓他抄書什麽的。
可憐見的,今日好不容易不用去家學讀書,在家中偷得半日閑。正想哪日和王家五郎約個時間出去玩,誰知道還要被兄長盯着讀書。怎一個慘字了得。
謝石年紀也大了,心裏下意識的回避其當年他嚷嚷着要娶王家女郎的事情,孩子年紀小的時候,無所顧忌,心裏想什麽嘴上就說什麽。結果一說出來就被罰了,來來回回幾次,也知道這話不能說了,待到大些,死活都不肯別人提起這事情來了。
謝安見着弟弟讀書,轉身離去。
他回到自己的院內,坐于書房中看書,書卷架在面前的木立書架上,看久了難免會眼睛澀痛。謝安知曉看書看久了若是不停下來,時間一長雙目視物也會模糊。這是一輩子的事情,誰也不敢拿這個來努力。
謝安令家仆将書架移開,自己揉了揉雙目上的幾個穴道,走出去遠望一會。
“郎君。”一個家仆行來,手裏提着一只食盒。
謝安點點頭,走到書房隔壁的一件房間。家仆們早已經将木格拉門推開,他走進去在榻上坐下。眉清目秀的家仆輕手輕腳走進來,時人重男子外貌,能在郎君身邊服侍的就沒有長得醜的。
家仆跪下将食盒打開,一盞糯米糕拿了出來,上頭還印着一枚淡粉的花瓣。
謝安拿起糕點咬了一口,糯米裏面是紅豆沙,甜味适中,并不過淡或者是甜的發膩。外面風景正好,鳥語花香。
荊桃花并沒有多少香味,勝在外觀怡人,哪怕貼在糕點上也是賞心悅目。
這會要是再來一杯茶,或許就能成他一個人的茶宴了。
他笑着想道。
這盒點心他當時也在鳳臺山上,她也曾送過。不過之後她又在拿着石子玩。看她熟稔對的模樣,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這種鄉野小兒之戲,以往他在謝家的莊園中,見佃戶之子相聚在一起玩過。
按道理一個世家女郎應該不會玩這種,她身邊的人也不敢教才是。
想了一會他也沒想出個什麽來,回想起來,她倒是滿臉認真,好似将他當做自己阿弟一般。
少年不禁莞爾。
**
颍川庾氏是當今天子司馬衍的舅家。在天子繼位太後牙尺垂訓之後,庾家的風光壓過了王導,之後引來了蘇峻之亂,更是讓郗鑒和陶侃兩個流民帥立下大功。庾家的當家人庾亮自請鎮外,不過即使是這樣,庾家也大有底氣。
庾家一處湖水旁,陶七娘正滿臉笑意。她對面坐着是庾茗,庾茗兩邊的長發修剪的有齊耳長,腦後一頭秀發用發帶在身後綁起來,她身着雜裾,衣料上并無多少豔麗複雜的紋樣,只是光偶爾将衣裳上精致的葵紋照出來。
低調的奢華。
庾茗真心很佩服眼前這位陶家七娘的臉皮,庾茗自持身份高貴不欲與這位陶七娘有所往來,但是家中長輩以風雅著稱,而她也不想做出将人直接轟出去的事。不如讓這位寒門女郎親自感受一番世家和寒門的差距,讓她知難而退。
鳳臺山那一場,被人鄙視出身,明晃晃的被趕出去。只要是個懂恥辱的女郎都會不再來,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再來。
“那日都是因為我失禮,擾了諸位女郎的興致實在是不應該。”陶七娘笑道,她兩只眼睛都笑成月牙形狀,看着叫人心喜。
“此日我是來負荊請罪的。”說着陶七娘看了一眼身後的侍女,侍女拿上來一只木盒。
庾茗望着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心中生出一股惡心來。為了進入世家的圈子,這位寒門女還真是連臉都不要了。
對了,她還問一位郎君呢。這春心萌動的不同尋常啊,不過想要嫁進世家,還是要看看自己家翁有沒有郗家那樣的運氣。南昌縣公還是先帝下诏輔佐幼主對的太尉,陶家又是什麽呢?
“阿陶實在是太過客氣了。”庾茗笑道,她眼底裏閃過一絲厭煩。這一絲厭煩被陶七娘撲捉到。
“若是下回還有,可以再讓我去嗎?”陶七娘面帶小心問道。那模樣還真是叫人心生不忍之餘多出幾分輕視來。
“……”庾茗簡直是佩服她的臉皮之厚,庾茗見過的人中還真的沒有這樣的。
從庾家中出來,陶七娘滿臉的笑在出門一剎那消去。
當初第一次來建康的時候,她一心想着見見建康的名門,所以想到了和父親陶侃來往甚多的庾家。在荊州的時候,父親也曾經和兒女們提起過此事,那會陶七娘想着能和自家父親通信,至少也有些交情。找個帶路人也不錯,想到對方乃是名門,她還特意叫人準備了重禮。
沒想到庾茗收了重禮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簡直叫陶七娘恨不得将這個所謂的世家女郎的嘴給撕爛了。不願來往早早說明就是,她在荊州看多了不想和人來往,別提早把話講明的。何必如此卑鄙下作的作踐人?她陶七娘也是家中嫡出,父母嬌養細心養育大,不是給這些人糟蹋的。
車中乳娘望見陶七娘鐵青的面色,心疼不過,出聲勸道,“女郎,要不,咱們就別再來了。這庾家瞧我們家門第不起,來也是遭罪受啊。”
陶七娘聽見,唇邊露出一抹冷笑來,“那也不能白白受這羞辱,依我看,這庾茗和她家那個族伯是一模一樣的做派。面上看着高雅風流,其實骨子裏比毒蛇還壞!我受了她的折辱,還送上這許多重禮,哪裏能一聲不吭自己吞下去認了?”
說着,她嘴角的冷笑越發的加大。
陶七娘在荊州因為其父的原因,沒有多少人敢去招惹她。如今在建康吃了這麽一個大虧,當然吞不下這口氣,尋機報複。陶侃的兵力主要在荊州一代,而她在建康,何況對方還是個世家女郎,等到父親給她出氣,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還不如她自己想辦法,盡量不露出馬腳。
“對了,這建康和荊州一樣,很多水脈呢。”陶七娘說道。
“當然了,這建康就是吳地,吳越多水澤,而且多出凫水的好手呢。上次聽說吳人裏頭還有人能潛水到好深的地方去,半點都不比荊州差呢。”
“那好,你讓人給我招來幾個凫水好手。”陶七娘道,“凫水能潛深水的最好,就說給我抓魚。這建康賣的魚不新鮮,要現抓的。”
這北方士族向來自視甚高,來了南方也是按照北方的那一套行事。南方多水,北方人裏偏偏許多是旱鴨子。陶家沒有世家那麽多規矩,家中兒女想要下水戲水,只要有旁人盯着不出事,也随便。因此陶七娘也會凫水的。
她靠在手邊的憑幾上,想起府中那些姬妾互相整治的手段不禁笑出了聲。世家規矩,相當規矩,名士自然是名士風流,後院裏也是井井有條鬧不出什麽事情來。寒門初登富貴,自然是規矩不如高門,那些姬妾主人向來只求容貌不求操守,為了争寵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那會她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鬥得個個和烏雞眼一樣,只當是伶人弄雜耍給她看。如今倒是能學來用一用。
世家女固然是品質高潔,但是在這種事情上,恐怕完全比不得寒門出來的女郎。說不定被算計到死,還不自知呢。
作者有話要說:咩,今天看電影去了,素以更新晚了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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