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走廊外站着一個少年, 看了一眼屋內的狀況,回去向葉善報告。
少年大概是知道一些百裏棄和周霧之間的事兒,好奇地問葉善:“葉先生, 難道您能幫他……”
葉善敲了我敲他的腦袋:“我又不是神仙。”
少年笑:“您是活神仙。”
葉善:“油嘴滑舌。”
少年:“那您怎麽說讓他如願呢?”
葉善撚了撚放在桌上的金紙:“他只說想記得, 也沒說其他。”
少年恍然:“您是說,記起來夢裏,也不會記得那是誰?”
葉善歡歡說:“我早就同他說這其中有漏洞,但因為時間太緊,他不得出此下策。現在沒辦法, 我只能替他把bug補上。”
少年一愣, 驚訝地看着他:“您是說……”
葉善點頭:“你認為現在這個情況,什麽方法來得最快捷有效?”
少年明白了, 相較于讓那個青年回想起所有的事, 不如告訴他, 你不過是社會常見心理壓力,然後再将漏洞補上,徹底忘記,這樣更簡單省事。
少年臉上露出一點點不忍:“他……的身體狀況。”
葉善:“要相信科學。”
少年:??
“先将他喂得飽飽的, 照顧得好好的, 利用科學的手段,促進他腦內的多巴胺, 讓他逐漸變得快樂。然後時間, 可以抹平一切。”
少年:……
半天, 少年憋出一句話:“爺爺讓我下山,和我說您玄術天下第一,我才認您做師傅的……”
葉善噗嗤笑出來:“快去準備東西。“
房內的青煙一點點被躺在中央的青年吸入鼻中,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平靜下來, 一直淡淡皺着的眉頭也逐漸平緩下來。
外頭的天氣變得很糟糕,狂風暴雪,不過這座宅院,仿佛有平息怒濤的法門,那雪落到院中,竟如同平日無風飄雪時的景象。
宅院燈火通明,四周的荒野漆黑一片,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顆明珠。
少年正在院內走着,停下腳步來,走向大門,打開門了一條門縫。
一只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橘色貓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呀,你又放貓進來,喲喲喲,小可憐,貓罐頭又要少了。”
少年挺直胸膛:“葉先生教我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貓說不定能造五個!”
她是葉善的親妹妹,說話起來沒輕沒重:“那葉善還想讓一個陷入情網形如枯槁的帥小哥哥遺忘過往,殺人誅心啧啧。”
少年反駁:“這能救他一命。”
葉瞳撇嘴:“你問過他的意願嗎?”
少年氣呼呼:“要是他知道,立刻上吊自鯊呢。”
葉瞳:“人不是那麽脆弱的東西。”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邊上的橘貓就站在葉瞳舉着的燈籠下,取暖。
天色漸漸變灰了起來,葉瞳通了宵,在和熬夜的楊沉一起去看了一眼周霧,發現對方未醒後,各自回房睡覺了。
一聲雞鳴,拉開清晨的序幕。
屋內所有的青煙已經全部消失,香爐裏的那一小根青絲化成了灰燼,就像是……某人的最後一縷氣息,消失在人間。
周霧緩緩從床上坐起,有人在外頭敲了敲門:“周先生,醒來了嗎?午飯好了。”
良久,周霧才張開僵硬的下颚:“嗯……”
“那到正廳在用餐哦,大家都在。”
穿好衣服後,周霧穿上準備好的棉拖鞋,慢慢地走向正廳。
正廳在哪裏?
他不知道方向了,不,應該是說,他原本就不知道正廳在哪裏。
在這如同八卦陣一般的庭院中迷失,仿佛反複走了五次,沒有穿襪子,腳後跟已經沒有知覺,涼風從領口灌入,他沒有去遮擋,仿佛行屍走肉一般。
直到一個聲音叫住了他,“這邊,周先生,這邊。”
幾張大紅色的八仙桌,每個中間擺着一個巨大的銅鍋,裏面正沸騰着菌湯鍋底,散發着很濃郁的香味。
四五個人一桌,周霧被葉善招呼過去。
葉善:“今天家裏那邊來了人,一起吃一頓銅鍋,不介意人多吧?”
周霧搖頭,人多熱鬧,可以暫時填補他內心那種無度的空虛感,讓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進鍋裏涮了一下。
“不吃牛羊肉麽?可新鮮了,現切的。”
周霧搖搖頭,寡淡的唇抿了抿:“我不太吃紅肉。”
“內髒呢?”葉瞳夾起毛肚。
周霧搖搖頭。
“那你可真遭罪,這可是人間美食,你平常都吃什麽?”
周霧眼珠子轉得很慢,想了想:“速食,魚,粥,飯……”
他一般吃什麽呢?
葉瞳此刻才注意到周霧有些不對勁,但是很快,葉瞳就被身邊的親戚夾着去敬酒。
他不碰酒,吃了幾塊魚肉,喝了幾口湯,便飽了,看着那個八十寸投影電視發着呆。
這裏除了葉瞳和楊沉,就是周霧的年紀最小,幾個長輩也給他包了紅包。
收到紅包,他愣住,連忙推拒:“我只是偶然過來求助葉善先生……”
“能遇到都是緣分,圖個彩頭。”
葉瞳插嘴:“對啊,就是彩頭錢,我們不會包很多的。”
周霧立刻起身,先是認真道謝,才把紅包收了下來,最後拿到手裏一算,居然有十個紅包之多。
楊沉也收到十幾個紅包,葉瞳奸笑着拉着周霧和楊沉到小隔間去算紅包錢。
葉瞳手裏的紅包厚度明顯比楊沉厚,打開抽出票票一看:“切,沒勁……這個就包了一千……”
把手上的紅包全拆了,葉瞳竟然收了将近兩萬塊。
周霧:……
而楊沉把手頭的紅包也拆了,每一個紅包大約也有四五百塊,十幾個下來六七千。
楊沉扁着嘴:“又是這樣。”
葉瞳得意:“誰讓你不姓葉。”
周霧情不自禁地看向自己的紅包,他的紅包居然和楊沉差不多!
葉家人給紅包是分等級的,直系親屬都會包一千元以上,大方點的幾千也有,而旁系或者沒有親戚關系但是熟悉的小輩五百以內。
周霧這次是恰巧遇到,而他又長得好看,乖巧讨人喜歡,所以才收到紅包。
捏着幾千塊,周霧連忙走向還沒有散會的長輩,被葉瞳拉住:“別,我們家一般做事不悔,如果哪天你看到我們家誰做事兒‘悔棋’,那肯定是要做出彌補的。”
周霧茫然不解。
葉瞳也沒說太多,很快,他們又被拉過去拉家常了。
一直吃到下午三四點,這個聚會才散,跟着葉瞳送完客人。整個宅院突然就清淨下來。
他站在走廊好一會,等到身體凍麻了,才回到房間
楊沉:“先生,已經準備好了,什麽時候給周小哥服用。”
葉善低頭想了想:“昨晚他還是未記得夢裏的事,已經對有了一點懷疑,我查到,他之前開過湯藥,你這樣,向他要一個方子,重新抓藥。”
楊沉:“我懂了!”
楊沉轉身立刻去辦,從葉善屋子裏走出後,在院子的亭子裏,看到了周霧,他頓了頓,周霧剛剛一直在這裏嗎?
“周霧,不冷嗎?”
周霧神情和原來無二致:“有些,但是想看看雪,這裏的雪,看了之後很平靜。”
楊沉很快就問到了湯藥方子,倒是葉善有些驚訝。
“他很輕易就給你方子嗎?”葉善挑眉。
楊沉點頭:“嗯,一問就給了,還說這藥味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改善。”
葉善放心下來。
之後的每日,楊沉都會給周霧送來湯藥,周霧很不喜歡這個苦味,也沒改善,百般耍賴不喝。
最後還是葉善親自送湯藥,周霧苦着臉,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一連在這裏呆了快一周,周霧有想走的念頭,可每次想走,都會被葉善留下來。
這裏的公交車只有一班,想要回到市裏,除了等到一公裏外的公交站來公交,就只剩下葉家開車送他。
葉善并沒有想要送周霧的意思。
“春節你也不回家,自己呆在市裏也無聊,就在這裏和我們一起過年吧。”葉瞳說。
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良久,周霧才點點頭。
等周霧被楊沉拉走去看電視,葉瞳才回過頭問葉善:“他真的全忘了嗎?怎麽還是那麽沒精打采。”
“時間。”葉善說。
連續三日,葉家都會來一些拜訪的,大雪封路也沒辦法阻擋這人來串門的動力,周霧會被楊沉拉着到處收紅包。
他很沉默,就像是一個被牽線的木偶,只有專門朝他問話,才能得到一些回應。
又喝了幾日的湯藥,周霧似乎真的紅潤了一些起來,葉善卻緊皺眉頭,去問楊沉:“真的全都都喝下去了嗎?”
楊沉點頭:“絕對沒問題,我看着他喝下去的。”
葉善隐約覺得不放心,約了周霧一起喝茶,
這日雪勢仍舊未變小,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積雪,聽說市區內是放晴,市郊卻依舊大雪封天。
周霧慢慢踱步到了茶廳,剛進到廳裏便被一處吸引了注意力。
牆上挂着一幅畫,畫裏是一個俊美的男人如刀鋒一般筆挺地立着,勢如破竹的氣勢,和那雙攝人心魂帶着戾氣的視線,将周霧驚住了。
“這……”周霧指了指葉善身後的畫。
葉善盯着周霧的神色,看到他表情不似作假:“這是一幅名畫,剛拍來不久的。”
周霧評價:“氣魄逼人。”
只評價完這一句,他便不再去看那幅畫。
葉善微微颔首:“來嘗嘗這壺白馬毛尖。”
周霧低着頭慢慢喝着,兩人聊了一會,楊沉來喊葉善,有客人。
周霧:“您去忙吧,不用照顧我的。”
葉善點點頭:“晚上我再去找你。”
等葉善走了,周霧喝完茶,慢慢走出茶廳,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往回走。
人類,确實不是什麽脆弱的東西。
依照葉善的計劃,此刻周霧應該再次被覆蓋記憶,但是那千千萬萬的腦部神經,就像是葉善所說的那樣,要相信科學。
強烈的情感并未消失,而是藏在腦海中的某一處,被壓縮成一團。
當再一次被擠壓時,造成反效果,像是一滴濃重的墨水在清水中散開,所有的記憶像是漲潮時的海浪,洶湧襲來。
就像是在高空秋千蕩得最高的那一下,劇烈的情感瞬間擠壓進來。
他一直在壓抑着,一直到走出那個房間,走回到側院。
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剎那間,喘不過氣來,心口猛地跳動起來,他竟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心正在劇烈抖動。
周霧捂着心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長時間的失去不是分別,反而像是積累。積累了情愫,積累了思念,像是過了很多年屬于他和對方的愛戀。
拉長了周霧的情感,讓那一股暧昧的愛戀成了某種厚重的東西。
變得更加……撕心裂肺。
“……想你。”
為什麽,沒有說出口,有好多話想說
晚飯後。
葉善拿着一碗藥,親自看着周霧喝下,和他聊了一會,周霧一直都斂着眉,很安靜的樣子。
但是這個安靜的樣子也讓他微微皺眉。
全程盯着周霧喝完藥,他托着碗盤離開,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什麽,返了回來。
屋裏窸窸窣窣有動靜,葉善露出無奈的表情,一扇門壁根本無法隔音,他聽到了一些幹嘔的聲音。
而後,響起了一點網絡游戲的嘈雜聲,緊跟着,出聲了一個聲音。
那出現時被調大了音量。
“放肆。”
“大膽。”
“狂妄。”
“做夢。”
屋內,手機屏幕裏,蒼白臉龐出現在屏幕前的那一刻,周霧的呼吸幾乎停止。
他一遍遍地看着那被營銷號剪下來的片段,如同吮吸生命之源一般,熟悉的聲音一如幾個月前,在耳邊響起。
其實從醒來的那一刻,周霧已經逐漸記起,他用了一周的時間來遲鈍,這一刻才最終承認了那只鬼已經離自己而去。
“嘎吱”的開門聲,門被打開,葉善站在門邊,周霧雙手一顫,手機掉落在地上。
他擡起頭看到葉善走了進來,臉色頓時又白了一個色號,做錯了事般慌忙将手機快速攏回到自己身邊。
“我只想聽聽聲音……”周霧唇色很淡,抖動了一下,本就消瘦的身體在幾天內,形如薄紙。
“讓我記得好嗎?他沒留下什麽……”周霧聲音像是幽靈般空洞,幾個月前,他還如同戀人般站在走廊處不安地等待着對方。
葉善放下了藥液,輕嘆了一口氣,“我承認,我判斷失誤,我會做出補償的。”
周霧沒有空去想那麽多,只是眼神看向他,護着自己的手機,低聲祈求着:“我……還可以記得嗎?”
外頭楊沉在宅院門口放起了鞭炮,噼裏啪啦響着,充斥着過年的美好氛圍,在這個人類應該最幸福的日子裏,眼前青年渾渾噩噩,像是一支幹枯的玫瑰。
葉善第一次懷疑了自己的判斷,長嘆一口氣:“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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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