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河水隆隆，天邊隐有雷聲。

是臨水祭完成後天地法則的回應。

遠遠的，從河岸那邊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嚎。

184

阿雲打了一個寒顫，回頭望了望自己來時的方向。

185

“少宗主？”

少年也回了頭，只不過他目力聽力遠勝阿雲，這時候臉色也更差一寫。

186

阿雲被少年匆匆送回了帳篷。

那人丢下一句“我到時候再來找你”便飛快地轉身離開了。

結果都到了第二天，少年也沒有回來。

反倒是阿雲要被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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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因是那一日臨水祭完成之後的意外。

禦劍宗那位英明神武劍道大成的少宗主好像被妖魔臨死前暗算了還是別的怎麽了，反正就是出了點問題。

弄得整個禦劍宗上下都是緊緊張張的，阿雲這個被低級弟子順手解救出來的凡人在營地裏就顯得格外礙眼……

然後剛好就是這麽湊巧，就在禦劍宗準備立刻啓程回去的時候，山下有人找上了禦劍宗，要把自家之前被山妖拐走的傻子少爺帶回去。

——阿雲就是他們口中那個傻子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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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少年之前是想把阿雲帶回宗門的……

雖然阿雲只是個凡人，可他生得好看又很傻，很是讓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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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樣的，雖然他生的好看又很傻讓人憐惜，他到底也只是個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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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師兄把少年罵了一頓，轉頭就把阿雲打包還給了路口處那對普普通通的凡人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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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老仆，雙手死死地摳着營地門口的大樹不肯走。

192

“我不認識他們。”

阿雲哽着聲音說道。

“而且我要留在這裏等……”

我要留在這裏等一個人來接我。

那個人說好了馬上就要回來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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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話說到一半，聲音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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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誰呢？

他忽然就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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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到底還是被那對老仆帶走了。

畢竟對方把他來路經歷說得青青白白——城東油坊家的小少爺，天生癡傻，家裏卻也很寵。前些日子跟家人賭氣跑上山迷了路，然後就不見了。都說是被山妖給帶走了，家裏人急得直哭，幸好聽說了禦劍宗的仙人從山上救了人，趕緊就跑來相認。

然後明明沒見這面，那老人卻把阿雲的跛腳盲目都說得清清楚楚。

阿雲就算嚷上一千遍我不認識他們也得跟着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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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恰好與載着樓風雪的飛舟擦肩而過。

哪怕有陣法阻隔，依然可以聽見飛舟裏某個男人的泣血痛呼。

“雲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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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打了一個冷戰。

不由自主偏過頭多看了飛舟一眼，昂貴的月籠紗後面，似乎有個形銷骨立的男人。

198

阿雲的視線有些明顯。

飛舟附近的幾名禦劍宗弟子皺了皺眉頭，直接使了一道法術，将這群礙手礙腳的凡人往遠處趕了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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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阿雲就被那對不認識的老仆給送上了牛車，晃晃悠悠朝着山下走去。

與那飛舟漸行漸遠。

200

“壞人！”

阿雲縮在角落氣得只掉眼淚。

“我明明就不認識你！我根本就不是油坊少爺！”

201

“雲真人乃天上人，自然不可能認識我們這種庸碌凡人。只不過……”

凡人老仆帶着一絲疼惜看着面前的少年，嘆了一口氣。

“唉……只不過之後就只有老朽來照顧你了。”

202

阿雲被老人帶到了一個有高山的小城。

半山腰上一處很适合看雲的漂亮院落。

阿雲就住在這裏。

那老人曾遮遮掩掩跟阿雲說，之所以他要将阿雲帶到這裏細心照顧，是為了報恩。

203

“丹芝仙人對吾等恩重如山。為了能夠報恩，吾等已等了八十九年，日日經營，好生打理仙人留在此處的一切。本以為這筆恩情要等到來世再報，沒想到日前惑星之日，竟得了恩人口訊，終于可以用上我這把老骨頭了……”

也不知道為何，說起丹芝時候，老人眼中隐隐有淚。

他總喜歡問阿雲關于丹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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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芝？那是誰？”

阿雲每次都皺着眉頭反問。

後來，老人就不怎麽在阿雲面前提起那個莫名其妙的丹芝了。

205

相處一段時間之後阿雲倒也能察覺出老人對他确實一片好意，但無論那人怎麽說，阿雲還是覺得無法安心。

他想回山上。

回洞裏。

206

……有人……有人說過會回來找他。

隐隐約約的，阿雲還記得這件事。

心裏有事，就連老人抓着他唠叨講古也聽得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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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老人為啥老是要翻來覆去地講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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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在極西之地有地火燃燒，那裏靈氣混亂，常常催生出一種毫無靈智的小妖，喚作虛茫。

虛茫在極西之地數量衆多，十分低賤。它天生無知無覺，無心無魂，靠本能吞吃些晦氣陰氣為生。說是說小妖，但實際上跟那地裏生的小蟲也沒什麽兩樣，哪怕是凡人都能将其一腳踩碎，踩碎後也只是化為一團靈氣，化入天地。

但偏偏就是這種低賤之物……卻有世間衆妖衆仙都求不來的機緣。

地火每四十年噴發一次，洶湧的靈潮之後，會有一道天門自火中升起。

每到這時，便有數億數萬虛茫彙集而來，跳入火中。這些虛茫絕大多數都會被地火化為火精，作為接下來四十年燃燒的燃料。

但……偶爾，非常非常偶爾……

可能每隔數千年亦或者數萬年……

會有某一只虛茫足夠幸運生出靈智，得了機緣跳入天門。

從此脫胎換骨，成魔成仙。

209

“……若是那虛茫在跳入天門前身懷善心，那麽之後它就會脫胎成銀龍……那可是澤被世間，萬衆敬仰的靈物……”

“可若是那虛茫心生惡念，跳入天門之後，它便會堕落成龍身人首的大妖……喚作懸河……”

210

阿雲在老頭的唠叨下慢慢睡了過去。

然後……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211

夢裏他依舊是那個傻乎乎的小仙君。

懷中摟着什麽東西，正哆哆嗦嗦地走在極西之地的雪原上。

“唉……唉……你這是何苦，不過是一支九轉丹芝，也就是外面的人争這種玩意，在玄真門內可實在不稀罕……更何況師父他老人家也不缺你這份生辰禮，你這樣偷偷跑出來，反而會惹得他老人家發脾氣的。”

身邊面目模糊的男人似乎是他的二師兄，雖看不清面目，但阿雲直覺對方大概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師父才不會對我發脾氣。”

阿雲聽到一聲軟軟糯糯的低語，泛着些細小的得意。

那聲音竟然是從自己的喉嚨裏傳出來的。

“而且……這九轉丹芝就是好看嘛，剛好就是師父最喜歡的紅色！”

阿雲又聽到自己說。

他低下頭，這才看清楚自己懷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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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支泛着玉質光澤的血紅珊瑚狀植物。

細看之下光華流轉，紅得濃豔純正……确實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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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看了看懷中之物，心滿意足，随後又開始趕路。

結果這回沒走幾步，就看到不遠處雪鴉在地上飛騰不起，似乎正在啄食什麽東西。

二師兄還在一邊唠叨，夢中的“阿雲”卻忍不住好奇往那邊靠過去，趕跑了雪鴉，再去看地上，不由皺起了眉頭。

那些雪鴉之前攻擊的，正是一只虛茫。

“阿雲”趕到的時候，那只虛茫的眼珠子都已經被雪鴉叼走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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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憐……”

“阿雲”将那只虛茫撿起來放在手中，憐惜嘆道。

二師兄趕過來看了一眼他掌中之物，差點暈過去。

“這種髒東西，太惡心了，沒什麽好看的——”

他嫌惡地嚷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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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倒也沒說錯。

虛茫無鱗無毛，遠遠看着就像是背上生疣的四腳蛇，本來就生得很是惡心，而“阿雲”手中這只，還被雪鴉啄掉了眼珠，看上去就更是……一言難盡。

只不過，确實也是很可憐。

阿雲想。

若是其他虛茫，受了這麽重的傷，應該早就渙散為靈氣消散于世。

可這只低賤到了極點的虛茫，卻依然在努力掙紮，艱難地維持着自己醜陋的形體不散。

只可惜……虛茫乃是純粹的妖物，便是阿雲覺得它可憐，他身上的道法仙藥也救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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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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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你幹什麽？！那可是九轉丹芝！”

二師兄又開始扯着嗓子慘叫。

因為阿雲從懷中取出那支九轉丹芝後……直接掰了一塊喂給了虛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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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吃了九轉丹芝之後，那只虛茫果然便好了許多。

就是看着好像還是有點奄奄一息。

“阿雲”沒控制住，一不小心，竟把自己辛苦取得的那支九轉丹芝全部喂給了虛茫。

虛茫總算徹底痊愈了——但被啄掉的眼球，卻再也生不出來。

這是一只盲虛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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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只是一只虛茫而已啊！”

二師兄仿佛快哭了。

“……那說不定它以後跳過天門化作銀龍呢。”

“阿雲”有點不自在地說道。

“……”

好吧，即便是在夢裏……似乎依舊能感覺到二師兄那一瞬間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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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連“阿雲”自己都不相信那句話。

這天下的虛茫何止億萬萬……卻已經有好幾千年，沒聽說過世間有銀龍或者懸河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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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阿雲”還是硬着頭皮将那只盲眼虛茫放在了雪裏。

因為喂了一整只九轉丹芝……它現在看上去紅彤彤的，倒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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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變好看了。”

“阿雲”蹲下來，點了點那只虛茫的頭。

“……所以以後你要是真的能跳天門，也要變成漂亮的銀龍哦。”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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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開始催他回去了。

不然師父發現你不在山裏又要發瘋了——他嚷嚷着。

“阿雲”也不知道為什麽二師兄會這麽怕師父。

“好了好了，我來了。”

“阿雲”嘟囔道，站起來朝着雪地裏奢侈如金宮的飛行法器走去。

只不過走了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雪地。

那只赤紅的虛茫還趴在原地，仰着頭，仿佛正在嗅聞他身上的氣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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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一愣，随即釋然。

是想多了吧……

虛茫而已。

連靈智都沒有的虛茫，又怎麽會記得今天的事情呢？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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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阿雲就醒了。

225

至于丹芝的夢，

在更早更早之前就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雲之前不知道，以後也不知道。

虛茫其實是記得的。

丹芝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