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拼演技

011.

客廳裏正聊得熱火朝天，沈栀一走過來，自帶制冷效果，什麽聲音都淡下來了。

沈振安皺起眉頭，正要說話，沈栀先站到面前來了，左右看了一眼，垂着頭小聲跟顧成沂父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顧成沂母親手上還端着茶碗，不緊不慢地小口抿了下，放回去時冷淡得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就算是回應過。顧建升倒是答應了聲，好像全然沒受沈瑤剛才“求情”的影響，臉上的笑容剛剛好，不親近也不疏離，一副溫和長輩的樣子，看她手臂上挂着書包，自然而然地問：“要出去嗎？快中午了，要去哪也吃完飯再去吧？”

沈栀沒說話，點點頭又搖搖頭，垂着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擡起來一點去看沈振安，眼神希冀。

沈振安看見沈栀在眼前晃悠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到底外人還在，他不好說什麽，煩不勝煩地一搖手，道：“打完招呼就行了，不是要出去嗎，那就快點走！”

沈栀輕輕哦了聲，頭又低下去，抱着包轉身慢慢往門口走。

三、二、一。

心裏默數到第三下，顧建升的聲音在身後如期響起，“振安，不是我說你，大中午的你讓孩子上哪去啊？小栀，回來，聽叔叔的，吃完飯再出去。”

沈栀停住回頭，又聽顧建升說：“孩子都過來了你還讓孩子走，哪有你這樣的。”

“老顧，你不知道她——”沈振安憋着口惡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不發不出來他不舒服，但他更怕丢人丢面子，終歸是沒往下說，見沈栀還用那種低三下四的眼神看着他，逼着他答應一樣，顧建升又開了兩次口，他強忍着天大的不痛快，給了顧建升這個面子，後槽牙都讓他自己咬得發疼，沒好氣說：“算了算了！過來吧你！”

沈栀步子比走時快多了，抱着包回來就在沙發上坐下，又聽沈振安道：“我是給你顧叔叔面子，你別以為你的事就這麽完了！”

“我知道的。”沈栀瑟瑟縮縮地點點頭，還不忘飛快擡頭感激看顧建升一眼，和他道謝，“謝謝顧叔叔。”

說完頭埋的更低，好像永遠也不會擡起來似的。

顧建升心生憐惜，完全沒辦法把這樣的沈栀跟沈瑤嘴裏那個動不動就甩刀子的女孩聯系起來，忍不住道：“振安，孩子犯了什麽錯好好溝通，慢慢教就是了，看你給自己姑娘都吓成什麽樣了。”

“她跟瑤瑤可不一樣。”沈振安極力掩蓋都沒藏住語氣中的憎惡，“她就不是那種教的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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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面無表情地盯着地面，不需要擡頭看也知道，沈振安大概快要憋出內傷來了。

顧建升還想要再說什麽，開了頭卻突然戛然而止，她眼角餘光瞥見，顧成沂的媽媽在暗處悄悄捅了顧建升手臂一下。沈栀冷笑，上輩子她被顧成沂騙光了錢又賣了房子給他玩車，這女人知道了以後不僅不覺得自己兒子做錯了，反而對她揚聲惡罵說她帶壞了顧成沂，後來她聲名狼藉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時候，顧建升知道了顧成沂對她做的事情，特意來找她，把顧成沂從她身上花走的錢又還給她，反複給她道歉說是自己沒教好兒子，是他們一家對不起她，叫她有什麽困難需要什麽幫助都可以找他，他會盡力幫她。

不過顧建升還給她的錢也沒留住，沒多久就悉數被顧成沂他媽要回去了，要回去錢還不算，這女人還咒罵羞辱她厚顏無恥，搭不上兒子就勾搭老子。沈栀因為這個，上輩子到死也沒找過顧建升幫忙。但她承認，顧建升是個好人，也大概是顧家唯一一個良心未泯的人。

客廳裏又詭異的安靜起來，只有啜飲茶水的聲音在緩緩流動，沈栀醞釀了一會兒，冷不防紅着眼圈仰起頭，對沈振安道：“爸，我錯了。”

沈振安自诩了解沈栀，他這個女兒又蠢又笨，膽子還小，那天敢和他嗆聲不知道是神經錯亂還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雖然她這些天早出晚歸，像是對家裏晾着她的态度視而不見，但沈振安知道，她一定提着心吊着膽的，沒一天能踏實的下來，他篤定沈栀會來服軟認錯，只要他願意給個臺階，她肯定會順坡下，但他就不，他知道沈栀難受，知道她擔驚受怕，但他就是要讓她難受，讓她害怕，他要讓她長記性，讓她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再也不敢挑戰他的權威。

不出所料，她果然還是來認錯了，沈振安冷眼看着沈栀這張和她那個死了的媽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恨意和暢快一起瘋狂地爬上心頭，手心蠢蠢欲動，要不是顧建升一家還在，他現在就想扇她一巴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打的到底是誰，但是那又有什麽區別，打誰不是打，她媽死了，那她就挨雙份的！她不是和她媽一樣能耐嗎？到頭來怎麽樣，還不是要和他認錯道歉，然後任打任罵！

他也能想到沈栀在這個時候認錯是為什麽，不就是看顧建升一家在，以為他這個時候好說話，說不定就能把事情稀裏糊塗地糊弄過去，就這麽算了嗎？說她蠢還真就是蠢，和她媽一樣，癡人說夢！

沈振安的心思隐秘而惡毒，面上卻不顯，依然是那副看沈栀一眼都嫌多餘的表情，半點臉都不給沈栀留，張口就說：“你別沒皮沒臉啊，幹什麽，想仗着你顧叔叔在得寸進尺？你幹的事是一句錯了就能完了的嗎？”

沈栀急急想解釋，沈振安沒給機會讓她說話，直截了當道：“你要還想在家吃這頓飯就給我打住，閉上嘴什麽都別說！”

沈栀偃旗息鼓，重新低下頭，肩膀一顫一顫地，不說話了。

沈瑤在一邊看似是在陪沈睿玩，其實耳朵一直豎着注意這頭的動靜，聽見她爸劈頭蓋臉地訓沈栀，她都要憋不住笑出聲來了。她知道沈栀喜歡顧成沂，就是成心的在他面前黑沈栀，她本來預想的結果要麽是沈栀不管三七二十一腦子一熱直接沖過來動手，要麽是一聲不吭地走掉，總之不管是哪一個結果，她都滿意，反正沈栀都得把這個虧吃下去。

誰知道居然還有意外驚喜，沈栀居然過來認慫了。她還以為她真的轉性了厲害了，哪想到不過就是色厲內荏，一遇上和顧成沂有關系的，立馬現了原形，一點出息都沒有地服軟了。

就沈栀這德行的，她媽還讓她小心着點，有什麽可小心的，偶爾能耐一次真以為自己還能翻起什麽大風大浪來了，沈栀她敢麽？

沈瑤志得意滿，乘勝追擊，抱着沈睿又坐到沈振安那邊去，笑眯眯道：“好啦爸爸，不生氣了哦。”又摸了摸沈睿的頭，誘哄說：“栀栀姐姐承認錯誤了，我們睿睿也不怪姐姐了，對不對？”

沈睿扁着嘴使勁搖頭。

沈瑤神色尴尬得恰到好處，聲音又低了低哄他，但剛剛好夠所有人聽見，“姐姐也不是故意弄壞飛機的是不是，睿睿最乖了，不怪姐姐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沈睿越哄越來勁，見大人們都在，記吃不記打，早忘了那天讓沈栀吓成什麽樣，又拍沙發又蹬腿地鬧，“她就是故意的，就是！她還把我推地上，她罵我，她還要打我呢！”

沈瑤別過頭，壓下揚起的嘴角，她說的話大人能聽一半信一半，那沈睿呢，誰也不會覺得這麽小的孩子會說謊。

“這......”沈瑤咬了咬嘴唇，好像沒想到沈睿會這麽說，她看了在座一圈人的反應，她爸就不用說了，顧成沂媽媽眉心緊的都要解不開了，看着沈栀的眼神絕對算不上友善，顧建升也是一臉不可置信的錯愕神情，至于顧成沂，他在玩手機，沈瑤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本來就膩味沈栀，這種事聽了不更煩才怪。

沈瑤心滿意足，眼底的得意都要溢出來了，她迫切地想找個地方放開了笑一會兒，彎腰摟住沈睿，她裝模作樣地圓場，“睿睿，我們去廚房看看媽媽做什麽好吃的了，我們去幫幫媽——”

“對不起、對不起，睿睿。”沈瑤話沒說完，沈栀突然就崩潰大哭了出來，眼淚來勢兇猛，從眼眶決堤而下，身體抖得像只篩子，她一邊抖一邊搖頭，嗓音嘶啞，對沈振安說：“我錯了爸爸，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和瑤瑤睿睿吵架，求你不要把我從家裏趕出去。”

說着兩只手捂住臉，任由眼淚順着雪白的指縫一行行地流下來，哽咽的聲音被遮在手掌後面，微弱又清晰，“我聽你的，一分錢都不和瑤瑤睿睿搶，你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們的，我什麽也不要，只要你別不要我，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只有你了爸爸，你別不要我，別趕我走。”

沈栀哭得毫無征兆，所有人都是一怔，等到沈振安反應過來沈栀開口就說自己要把她趕出去還什麽也不給她，臉盤瞬間漲紅，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要讓顧建升看他的笑話了。

“我不該說楚姨是小三，不該說你拿媽媽的錢在外面養了十年的小三，對、對不起，對不起爸爸，你別讓我走......”

沈栀邊哭邊說，下一秒就要上不來氣一樣急速喘息着，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知道你不會信我，可是爸爸你、你不在家的時候，我真、真的過的一點都不好。”

“我沒有騙你！”

她哭得太慘，像是要把心裏壓抑的委屈全部哭出來，讓人看着于心不忍。沈振安難以掩飾的厭惡态度，沈瑤落落大方的求情，沈睿天真爛漫的直言直語，在沈栀控制不住的洶湧眼淚裏全化成了一個年幼喪母的少女在家裏的難以啓齒的艱難境地。

沈栀眼淚越流越多，順着手指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從顧成沂的位置看過去，視線剛剛好落在她纖細瑩白的脖頸上，黑色的毛衣把沈栀本來就纖細的身體襯得更加單薄，領口一圈露出的鎖骨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顧成沂本來最煩她蔫頭耷腦慫巴巴那副樣子，可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她整個人彎成一只蝦米似的蜷縮在那兒，細細的十根的手指輕而易舉地就蓋住整張臉，眼淚流不完一樣往外掉，他最先的反應竟然不是覺得煩，而是覺得她可憐。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天，自己在水房門口堵住她質問她傅菁菁的事情時的那一幕。

她那時候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擡起頭來正視着他，眼淚挂在眼眶裏，要掉不掉的，問他為什麽傅菁菁罵她，她還要去道歉。他這些天好像總是想起她那個時候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而且那天之後，沈栀就再也沒纏過他，別說纏，連找都沒找過他，而她從剛才坐下來之後，一個眼神都沒有往他這裏看過來。

顧成沂攥了攥手裏一早沒電了的手機，心裏有點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