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等人
057.
沈栀做了一夜的夢,半睡半醒思緒紊亂又冗雜,天色蒙蒙将亮時,她再也睡不着,擁着被子從床上坐起來,聽着許娓娓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看窗外的天光一點一點徹底亮了起來。
新年的第一天,雪下了一整夜沒停。
沈栀踏着滿地的松軟白雪去食堂買了早飯回來,許娓娓正好睡醒,見她披霜帶雪地從門外進來,支起胳膊肘打着哈欠問:“怎麽起這麽早,幹嘛去了?”
沈栀收起傘,把懷裏的早點拿出來放上桌,“買早點去了,這會兒一食堂人少,不用排隊,我買了雞絲幹貝粥給你,醒了就起來吧,趁熱吃。”
許娓娓在粥和被窩之間掙紮了一會兒,抵不過粥碗飄來的香氣四溢的味道,頂着雞窩頭趿着拖鞋下床去衛生間了。
反正可以吃完再睡。
然而她一落座,沈栀就用行動打消了她睡個回籠覺的心思。
沈栀居然開始收拾書包,一副吃完早點馬上就要去圖書館的架勢。許娓娓看了眼時間,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會兒還不到八點。她一邊吸溜着粥一邊拿餘光瞄着沈栀,沈栀有點說不出來的怪,本身就冷眉冷眼的模樣今天格外的沒有溫度。喝掉半碗粥,她舔舔嘴唇,明知故問:“這麽早收拾東西幹嘛......”
“你說呢。”沈栀收拾好書包坐下剝開一只茶葉蛋放在許娓娓碗邊,說:“當然是去圖書館,大後天月考了。”
許娓娓一口吞下整只蛋,鼓着腮幫子讨價還價,“你看外面雪還沒停了,怪冷的,咱倆晚點去呗,中午吃完飯的,好吧?”
沈栀:“那十點,你吃完再睡會,到點我喊你。”
許娓娓不知足,“十一點!”
“九點半。”
“十點半!”
“九點。”沈栀一錘定音,“不然就現在,吃完咱們就走?”
許娓娓沒說話,垂頭喪氣地把茶葉蛋咽下去,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一碼事,七分認真三分轉移注意力地問:“欸對了,沈瑤給你鞋裏塞釘子又整你燈光這茬你打算怎麽辦,你可別給我說就這麽算了啊。”
沈栀想起上輩子那場車禍,頓了頓,說:“先考試吧,完事再說,回頭可能你得幫我個忙。”
......
兩人吃完早飯又歇了一會兒,從宿舍出發去圖書館。許娓娓這段時間玩野了,從樓上到樓下,還沒出宿舍樓,已經嘆了十好幾聲氣。
外面雪已經停了,操場上比起早晨沈栀出來買早點時多了不少人。有很多元旦不回家的學生出來滿雪地的撒歡跑,升旗臺下最顯眼的地方,還有老師們帶着學生在堆起一個巨大無比的雪人。
許娓娓大老遠看着就躍躍欲試,離近了更是走不動道,沾玩這種事,她永遠熱情萬丈。沈栀攔也攔不住,只能把自己的厚手套給她,然後眼看着她像只長腿小麋鹿一樣,蹦蹦噠噠地跑過去一頭紮進人堆加入。她就繞到升旗臺的另一邊,抹淨臺階上的雪坐下等着。
夜裏沒睡夠,這時候坐住了冷風一刮,沈栀只覺得腦仁生疼。她從口袋拿出手機,顧成沂昨晚發給她的短信還在屏幕上顯示着。
【我想清楚了,我想喜歡你。以前你喜歡我時我嫌你煩不當你是回事,你現在喜歡別人了,我又看不了你對別人好和別人在一塊的樣子,是我賤。可我想要重來一次的機會,沈栀,我想追你。】
一切都在按照她想要的方向發展了,她該高興,可是偏偏她心裏靜得像深夜裏沒人踩過的一片雪地,白茫茫的什麽都沒有。連那個總會在關鍵時刻分裂出來嘲笑諷刺挖苦她的另一個自己也不見了,什麽都沒有了。
沈栀把臉埋在手心裏,周圍的歡聲笑語像在另一個世界裏,她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在她耳畔纏繞流連,凍得她耳朵生疼。
“自個在這兒捂着臉幹嘛呢......”
有聲音響起來,沈栀擡頭。餘湘裹着件肥大的羽絨服,站在她邊上,神情疲憊,一張漂亮的臉透着沒睡醒的萎靡。
沈栀往旁邊讓了一部分幹淨臺階給她,說:“沒睡好,有點乏,你怎麽上這兒來了。”
餘湘晃晃手機,在她邊上坐下,“娓娓打電話叫我們來玩。”她指了指不遠處,沈栀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雪人已經堆完了,許娓娓天生自帶游戲組織能力,已經和剛叫來的季一胖子一撥人帶着一票操場上的學生開始打雪仗了。
餘湘感慨,“精力無限啊,我是玩不動了,過來跟你搭個伴,倆人湊一塊坐着還暖和點。”
沈栀呆看着幾個人玩鬧的方向沒說話,餘湘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随口問了句:“簡彤呢,好像沒看見她?”
“她回家了。”餘湘說着,跟着一起往沈栀看着的方向望過去:寧洲正不遺餘力地給許娓娓擋雪球,整個人從頭到腳渾身都是雪沫子,而許娓娓正在他的掩護下使勁大殺四方。
兩個人擠在一起看着他們玩鬧,誰也沒說話。直到許娓娓身後飛來一個籃球大的雪球,寧洲來不及替她去擋,撲住她一倒,兩個人雙雙摔在雪地裏。
餘湘看得直笑,邊笑邊說:“你看,有些事該來總會來,躲也躲不掉。”
餘湘一語雙關,沈栀知道她說的是寧洲和許娓娓,可腦袋卻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餘湘頭也沒回,繼續說:“順其自然麽,別想太多了。什麽事都會有結果的。”
沈栀察覺餘湘話裏有話,有點分不清她說的是誰,正要擡頭去看她,餘湘卻話鋒一轉,臉上挂着笑,語氣揶揄道:“啧,寧洲和娓娓這倆南轅北轍的脾氣湊一塊可真是有意思了,你說是吧?”
沈栀删了眼前的短信,把手機放回口袋,看着遠處,輕輕點了下頭,說:“是。”
......
說好的圖書館複習計劃就這麽泡了湯,還一泡兩天半,許娓娓溜號溜得無所不用其極,上個廁所都能上沒大半天,沈栀被她磨得沒脾氣,直到三天假期的最後一個晚上,兩人才踏踏實實地坐在了圖書館裏,加上A-1學霸團,八人長桌左右兩頭坐滿。火箭班的月考和平行班不一樣,除了校考卷還有單獨的小卷,學霸們有學霸們的一套複習方式。相較之下,沈栀和許娓娓的複習就純粹多了。
一個字,背。
起先各學各各背各八個人倒還風平浪靜,整個圖書館裏安靜得只能聽見筆尖落在紙頁上劃動的沙沙聲。但眼下月考在即,幾天沒幹正事,到了臨陣磨槍,沈栀聽着周圍人寫題像是不需要去想的唰唰響的流暢筆觸聲,也不知道是因為姨媽快要來了還是別的什麽緣故,背了沒一會兒就燥得有些靜不下心,坐不住也看不進去,眼前滿滿一頁的古詩詞背了忘忘了背,時間過去了四十幾分鐘,複習毫無進展。
她大略最後掃過一遍,把卷子收起來,正要拿出理科題目看幾眼。圖書館裏的休息鈴打了。
許娓娓埋在作文裏困得要睡着了,休息鈴仿佛一道鬧鐘把她叫醒,正要拎起外套穿上下樓加餐,餘光一瞥,看見沈栀拿了一沓帶數的卷子出來。
打頭第一篇第一道就是她講過無數遍的四棱錐題。
沈栀看了兩眼,依然不明白是怎麽求的,提筆圈下重點關鍵詞,準備開始背。許娓娓忍了忍,沒忍住,一只外套袖子還耷拉着,她皺着臉不忍直視地嘆了聲氣,喃喃道:“要了親命了......”
簡彤耳朵尖,剛放下筆伸了個懶腰,聽見她說了這麽一句,立馬坐直,抻着脖子興沖沖問:“怎麽啦怎麽啦?”
許娓娓把另外一只袖子套好,揚起下巴指指沈栀,說:“就這題,我少說給她講過五遍往上,還是不會,還是要背。”
簡彤探頭到沈栀的卷面上看了一眼,這種題不誇張地說,對她來講是閉眼寫的那種,她有點不信,說:“不能啊,娓娓你怎麽講的嘛,這題很簡單的呀,怎麽可能聽不會。”
許娓娓想起沈栀聽題時那一臉“你在說什麽”的表情就心有餘悸,話不多說,撂下句“不信你試試。”就叫上寧洲一塊下樓去買吃的了。
等到她回來的時候,除了陸璟之,學霸們圍着沈栀坐了一圈,至于簡彤,她已經快哭了。
“因為PA垂直于平面ABCD,AC屬于平面ABCD,所以PA垂直于AC......”簡彤帶着哭腔邊講邊在圖上描畫示意,“又因為,這一條,AC垂直于AB.......所以AC垂直平面PAB,到這步,你能明白嗎吱吱?”
沈栀端着張面無表情的臉,一如既往地搖頭,內心既煩又躁,越想聽越聽不懂,越學越迷糊,還純粹就是她自己的問題,因為換人講也沒用,她也很絕望。
周圍幾個人齊齊洩了氣,這麽一道在他們眼裏不用動腦子提筆就寫的題幾個人輪過一圈換了四種方法挨個給沈栀講了一遍,她始終是這副無法理解的表情,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題,不會就是不會,要不是這張長得很聰明的臉在這兒撐着場,怕是早就要被人當智障看了。
許娓娓見狀格外欣慰,終于有人能理解她的苦了,她把打包回來的奶茶分發下去,看着眼前表情宛如便秘的一張張臉,笑得開了花,“怎麽樣,是不是沒見過我栀這麽奇葩的腦袋!”
季一拜服地一抱拳,“在下學藝不精,才疏學淺,怕是教不會這位女俠了!”
謝嘉言在邊上把筆一扔,拖着他的椅子倆人雙雙歸位,幽幽說了句:“閣下還是繼續、繼續背吧......”
餘湘無聲勝有聲地拍了拍沈栀肩膀以示安慰,坐回去翻書喝奶茶,幾個人繼續各幹各事,沈栀剛燃起的一點希望破滅,憋着對自己這不争氣的腦袋的怨怼拿起卷子繼續認命背題。直到休息時間結束,沈栀好不容易踏下心來,幾個人也都以為這茬過去了,簡彤卻忽然一拍桌子站起來,和着鈴聲叫了句:“不行!”
說着她把沈栀那篇卷子抽出來拿去長桌另一頭坐着的陸璟之面前,邊朝沈栀招手邊道:“班長你來試試給吱吱講一下!我就不信邪了!怎麽會聽不懂呢!”
沈栀坐着沒動,隔着大半張桌子偏過頭看他。
陸璟之瞟了一眼卷子又瞟了一眼沈栀,短暫對視的一下,沈栀看見他想說的都在眼裏,不外乎用眼神對她的智商進行蔑視,而正在她以為他不會開口時,陸璟之忽然搖頭笑了下,笑聲短而輕,夾着點明确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卷子合上還給簡彤,低頭繼續看書,黃褐交接的封面上印着板板正正的四個字:人間失格。別人複習他看小說,在這個臨考前的夜晚,顯得格外嚣張驕傲。
這個嚣張驕傲的人笑過一聲之後,沈栀聽見他說:“算了吧,還是背題來的快點。畢竟高考可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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