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将軍府裏一大家子

阿月還是第一次出那麽遠的門,開始還覺得有趣,這可是頭一回坐馬車,以前只有眼巴巴看着別人坐,沒想到自己也能如願。等新鮮感過了,每日都要悶在這匣子似的地方好幾個時辰,就不樂意了。

“爹爹,娘,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我答應給翠蟬帶好吃的。”

“我還有兩個銅板藏在牆縫裏。”

無論她怎麽說,爹娘的回答都是“阿月乖,等忙完了就回去”,阿月信以為真,殊不知,那兒再不是自己的家,京城那個,才是她重新生根發芽的地方。

初初上路,慕宣幾乎沒怎麽說話,對待久別重逢的兒子已不知要說什麽。每每停宿吃飯,見他們一家夾菜說話,自覺如外人。

董韶華心裏的坎過不去,方巧巧也明白。兩個男孩也懂事,畢竟年長幾歲,不似阿月多話不樂。

越往北行,氣候就越是寒冷。阿月冷的手腳冰涼,抱着暖爐窩在母親懷裏小憩,隐約聽見兄長的驚喜聲,“雪”字飄入耳邊,驀地醒來坐直了身,吓了方巧巧一會:“怎麽了?”

阿月已經往窗戶那邊探腦袋,豈料窗口都被哥哥們占了,武力值實在比不過,收回身,車門仍舊緊關,再瞅另一邊小窗。正見那并不可親的慕宣坐在那,心裏癢的不行,大了膽子問道:“爺爺,可以讓我看看雪嗎?”

慕宣微微一頓,偏身挪了位置。阿月抱着暖爐已是笑開顏,墊腳往上爬。董韶華怕她摔着伸手過去,慕宣已彎腰抱住她提起,父子倆對視一眼,又是默然。

阿月順勢而上,跪在那座上,打開小窗,寒風撲面吹來,冷的她嘟嘴哆嗦。這一看,喜的叫了起來:“是雪,爹、娘,快來看雪,看書裏的雪。”

方巧巧本就住在北方,從小到大見的雪多得去了。董韶華礙于慕宣在那,也沒過去,喚聲:“別冷着,快回來。”

阿月趴在那,哪裏舍得縮身,美滋滋的看着那白白的東西,果真是染的地上如飛絮,又似潑灑白鹽。雖冷,心裏卻暖洋洋的,幾日的悶慌已被這雪景融化。

慕宣見她如此喜歡,以為外頭下了大雪,也看了一眼,不過是點點寸白罷了。那小臉凍的有些紫紅,還看的津津有味:“你喜歡雪?”

阿月聽見問話,終于依依不舍的回頭:“是呀,可美了。”

長青已經坐好,見妹妹這麽說,笑道:“阿月可是個雪癡,只要瞧見了什麽有關雪的句子,都會将書藏的好好的。別家姑娘愛藏花藏吃的,她倒好,專門搶書藏。”

長善也來湊了熱鬧:“我還記得有一回,給她杜撰一首雪景歪詩,不告訴她出處,她就将爹爹的書全翻了,還是找不到,坐在門檻裏哭成淚人。”

阿月哼聲:“我記得,當時二哥還被爹爹追打了好久,讓你騙人。”

長善朗聲笑道:“爹爹才舍不得打我。”

見三個孫兒說的有趣,慕宣問道:“阿月認得很多字?”

阿月驀地想到娘親說的要低調,要謙虛,努力搖頭,攤了手認真道:“不多,只有一個巴掌那麽多。”

長青和長善登時笑出聲。

慕宣淡笑:“京城漫天飛雪,阿月定會喜歡的。”

話落,長善就笑道:“阿月的眼都亮了。”

阿月努嘴:“才沒有。”末了坐好了,也沒挪回董韶華身邊,偏頭問道,“爺爺,要多久才到京城?”剛才上來他托了自己一把,又給她換了新暖爐,這個爺爺似乎也不可怕。

慕宣見她親近自己,聲音也跟着輕了:“年前便能回到家了。”

家字一出,董韶華和方巧巧相視一眼,到如今他們還沒問,慕家到底是個什麽家族。從慕宣的言談舉止,鄭大人的恭敬,還有他所帶的随從來看,非富即貴。

臘月二十七,足足行了半月,才到京城。

因已快過年,家家戶戶收拾齊整,街道兩旁挂滿各種紅色,與白色飄雪相呼應,帶給阿月視線上的色彩交錯沖擊更大,幾乎挪不開眼。方巧巧輕聲:“不可對着雪太久,否則要得雪盲症的。”

阿月問道:“什麽叫雪盲症?”

方巧巧眨眼,一個順嘴就說漏了,這古代哪裏有這個詞呀。見一車人投以求解目光,讪笑道:“看雪如同直視太陽,光源太亮,瞧的久了,眼睛會受損。”

慕宣說道:“老夫從未在書上見過。”

方巧巧只好搬出個虛構人,鎮定道:“是個老樵夫告訴我的。”

董韶華已經習慣了老樵夫老秀才的存在,并不多問。慕宣滿目疑惑,阿月只覺娘親真是神人,天下就沒有母親不知道的事兒。

慕老太太收到信後,就先去祭拜了祖宗。讓人收拾出個別院,連每月用度都讓秦嬷嬷勻好。告知族人此事,看能否趕在年前就将認祖歸宗的儀式辦了。

慕家世代都是武将,尤其是慕宣更是戰功顯赫,旁支頗多得益。慕正林意外過世,勢力如同折翼,如今聽聞多年前有一子流落他鄉,尋回繼承本家正統,自然欣喜,族中長輩無一人有異議,着手操辦。

這整個慕家,唯一聽見這消息不高興的,便是慕宣庶子慕立成的妻子孔氏。

慕立成乃是當年慕宣醉酒夜宿丫鬟所生,雖然母親擡了妾,但多年來也不得寵,只得他一個庶出,連個妹妹也沒。母親過世後,丁氏待他不親近也不疏遠,但家中男丁少,哪怕是庶出也沒薄待過。為他求娶了翰林之女孔氏,後生得一子慕平,一女慕玉瑩。

慕正林堕馬後,孔氏便想,慕家這代嫡傳算是完了,只剩夫君一人,該更得倚重。夜裏暗喜着與慕立成說了,誰想被他喝斥生了狗膽,幾日不理會她。孔氏冷笑,這關乎前程利益的事,哪能不喜。

可沒想到美夢沒做多久,就不知從哪裏冒出個嫡子。

孔氏頓時吃睡不香,冷笑“倒不知是不是野種”。慕立成一聽,惱的當即砸碗:“婦人之心,讓人聽見你讓我的臉往哪擱?不許再議。”

孔氏更是不樂,這不,快過年了,昨夜老太太就遣人來他們院裏,說是收到信了,明日就到,讓他們一家早早在門口迎人。她早勸了慕立成去外頭尋宅子,小些也無妨,慕立成答說“四代同堂,其樂融融”。

臘月底的冷風刺骨,還不到辰時,一家四口就領着半數下人站在門前。凍的兩個孩子不樂意,被慕立成厲聲唬在原地。

等了将近一個時辰,才終于見了馬駛來,見是慕府的車,孔氏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車駛到門口,車夫輕敲小門:“老爺,到了。”

阿月跪在座位往外頭看了許久,腿都酸了。這會回身,幾乎摔倒,慕宣急忙接住她。半月相處,阿月已對這總是擰眉的老爺爺沒了懼色,相反的,他總會說許多有趣的事,深得她心呀。這一接,嬉鬧着又倒身,反正摔不着。

董韶華微皺眉:“阿月不可胡鬧。”

慕宣說道:“孩童就該如此,那麽老成作甚。”

董韶華當即不再做聲,這是他親生父親,到底不能太過忤逆。

下了馬車,慕立成和孔氏欠身請安。随後就見車上下來一人,見了臉,禁不住吃驚,這分明就是第二個慕正林啊,只是戾氣稍少,看着和善。又見一個少婦俯身而出,又想應是他的妻子。正想會不會有孩子,陸續下來兩個,孔氏這心可不是滋味了。

八歲的慕玉瑩瞧見接連出來兩個男童,可舒坦了,她已經有個嫡出的高傲堂妹,可不要再來個嫡出的姐妹,否則老祖宗更不疼她。誰料剛起了念頭,就見個白淨的小姑娘鑽了出來,低頭看着那馬凳子,祖父竟擡手将她抱了下來。心頭不由恨恨,她長這麽大,祖父還從來不曾抱過她!

慕立成和孔氏也是愣了會神,慕宣瞧了他們一眼:“還不速速來見過你們大哥大嫂。”

兩人忙拉扯着兒女上前,恭敬問安。董韶華到底是讀書人,懂禮儀,也回了一禮。孔氏說道:“老太太已在屋裏等見。”

慕宣抱着阿月往裏走去,一大家子跟在後面,鴉雀無聲。

阿月位置一高,視線也高了,進那朱紅大門前,擡頭看了看,這才覺得不得了了。上面挂着的門匾赫然雕刻三個灼灼大字——将軍府。

☆、回故裏終成慕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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