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瀑布與湖

念及此處，顏平底氣大減，只能怏怏地改口道：“也不需要大面積種。池塘那兒也有，就沿着池塘種一圈，我也足夠吃了。”她想着就瀑布下頭這狂風驟雨的架勢估計水稻在結種前也得給砸死，倒不如大力發展北池小農經濟圈比較現實一點。

早唐見她極力争取的模樣，不知為何竟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仿佛是害怕她對自己露出失望的神情。他雖然對這個水稻種植計劃興趣缺缺，卻還是點頭應承下來，心裏将其和搭棚提案放在一處，準備屆時一并對中堂提出。

顏平果真高興起來——翼族副隊長出來提建議，總好過自己毫無分量的話語。便是為此也值得今天來這麽一趟，畢竟她吃高粱米實在是吃夠了。

目的達成，顏平心下松快不少。看得久了，北湖也逐漸變得輪廓清晰起來——這一汪暗藍的湖水就在她腳下，也許原本是清澈的碧綠色，卻在霧氣和午後逐漸陰晦的天色下暈染成了眼前美麗幽深的顏色。

這片湖水遠比北池寬廣，一眼望不見頭，神秘得引人向往，而她則像是誤入了童話花園的不速之客。湖面微蕩，水波粼粼，若不是頻頻被瀑布流水打擾，這兒倒很适合發呆一整天來消磨時光。

顏平起了興致，提着鞋又走近了些，早唐見狀立時緊張：“這湖不淺，你別靠得太近。”

“知道。”她頓了頓又回過頭來，“這兒能洗鞋子嗎？”

“什麽？”

“我想洗一下上面的泥。”顏平無奈晃了晃手上的鞋，她意識到早唐應該從未有過這種煩惱。

“哦，請便。”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顏平确認道：“這兒是活水吧，可別給環境造成污染了。”

“放心吧，這瀑布彙入北湖，北湖彙入地下水，常年流轉不息。不是活水可養不好這麽多魚。”

顏平這才發現湖面下游滿了魚，随着她的靠近自發彙擠靠攏，倒是一點不怕人。

她蹲了下去，小心地跪坐在湖邊，将鞋底的污泥用手拭去，再輕輕浸入湖中。

魚兒們湧現得越來越多，它們紛紛伸出一張一合的小口試圖吸吮，在鞋底下圍成一團。顏平看着喜歡，便将洗幹淨的鞋子放在一旁，慢慢把腳伸進水裏。

早唐在一旁看了會兒，也跟着坐下，似乎是怕她一不留神掉進湖裏。

顏平感覺到無數小魚在輕輕啃噬着自己的腳底，不疼卻癢得很，她笑着甩了甩腳，驚擾得一衆魚兒頃刻間散開，轉眼卻又聚攏。

早唐似乎是被她笑聲所感染，便也有樣學樣地将腳浸沒水中。也不知是不是體質差異，那些魚兒竟沒一條游過來咬他，全都視而不見去追逐顏平那不斷甩動的雙腳。

顏平見狀更是高興，連笑中也帶上了一絲小得意。

早唐給打擊得有些郁悶，轉頭一看顏平笑得連牙花子都露了出來，傘也丢到了一邊，登時又呆了。

自從二人認識，見過她或狡黠或禮貌地笑，亦有強顏歡笑，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全心全意地展露笑顏。雖然這笑也談不上如何賞心悅目，但仿佛将他就着湖水從頭至腳洗滌了一番，連腦中思緒都被沖刷一空，讓他只願看着這眼前美景。

見早唐傻了，顏平不再笑他，自己又享受了會兒“魚療”便縮了腳站起來。

此時二人早已全身濕光，連防水的登山包也吃透了水——顏平慶幸自己将包裏東西都分別裝了袋子，一時半會應該壞不了。可頭發衣服全貼在皮膚上，她也不禁感到有些難受：“我們現在是不是往回走？我想回去換衣服了。”

早唐回了神，被這麽一問又忍不住打量顏平，這一看簡直面紅耳赤。

身側女人曲線畢露，連與他生來不同的部位也都勾勒得明顯非常，寬大的運動衣生生變成緊身衣，只叫他血氣上湧險些再次丢了魂。

“喂！”顏平将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那鞋幫子差點沒打中早唐的臉。

早唐一凜，連忙肅了面容：“你剛才說什麽？”

“我們往回走吧，衣服全濕了！”顏平以為水聲太響，提高音量又說了一遍。

“好——不對，不必折返，我們現在上去！”

“上。。。哪兒？”這下輪到顏平傻眼了，“到瀑布上去？”

“對，原路回去還不如直接從瀑布上頭走來得快，穿過一個林子就能到十一十五基地。”

“這個一五一十基地就是我住的地方嗎？”顏平意識到自己對翼族日常生活還是了解甚少，不過這不是眼下急需關注的事，“可是我不像你會飛，我上不去啊！”

早唐的神情充分表明他顯然未想到這茬，顏平無奈搖頭：“算了，我們還是原路走回去吧，小黑還在那兒等我呢。”

“我方才讓它們走了，現在估計早就回了住處。”

顏平一頭黑線，可擡頭看了看瀑布，一片霧蒙蒙。那流水聲在腦門上空隆隆作響，離她遠得很，真是拿刀架着脖子也飛不上去啊。

平時不覺得，此刻倒真好生羨慕起翼族随時上天的體質，果然本事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現在她只能仰頭眼巴巴看着——要麽徒步走回那個什麽一五一十基地，要麽索性從北湖游回去得了，顏平覺得眼前自己就剩這兩條路。

“咳，要不我背你吧。”

“哎？”顏平一愣，略一思索便覺得自己真是腦筋打結了，竟沒想到這樣簡單的解決方法。可是——“你背得動嗎？”

關于自己的身材體重，她今天被打擊得都沒了信心。

早唐一時也沒把握。但看日頭已漸漸西斜，知道再呆下去降溫了怕是要着涼，便顧不得那許多，轉過身來對顏平道：“你上來吧，我試一試。”

顏平已有些哆嗦，雖然仍帶着猶疑，還是上前抓住了早唐的鬥篷。她第一次觸摸到翼族的後背，在那鬥篷遮擋的位置，有兩塊凸起物，雖然向外凸出不多，面積卻很大，似乎從肩膀下一直盤踞到腰部，摸着居然很像她以前常買的鴨翅，應該是合攏起來的雙翼。

早唐向上一颠，雙手輕輕托住顏平纖細的小腿。顏平下意識勾緊了他的脖子，在失重力下，驟然半仰着飛離了地面。

“我放手了，你自己抓緊！”

早唐的黑色雙翼在她眼前張開，上面覆着細密的絨毛。原本後背上硌着她的凸起被展平成薄韌的皮膜，由手臂帶動着前後扇動。

這一對翅膀近距離看着顯得更大了，幾乎遮擋住顏平的視線。

早唐顯然來過無數次，毫不猶豫就頂着撲面而來的瀑布沖進了水簾，他們倏爾到達瀑布的內部。顏平猝不及防，張着嘴被喂了好幾口水，喉頭正鹹得發苦，突然意識到自己貼立在一個峭壁上。

這瀑布依山而淌，本身就是從一個幾乎九十度的陡峭山坡洩流直下，現在他們就在山岩的裏側。早唐本欲一躍而上直接登頂，可他低估了身後的分量，振翅掙紮了一番，便如剛學會飛翔的雛鳥每每拔高身姿總堅持不了幾下就又往下墜。最後他放棄原計劃，老老實實踩着岩壁往上爬去。

此處水聲倒是小了，顏平臉上也不再給濺得睜不開眼，連霧色都消散不少。只是上方岩石遮擋，昏暗無光，可見度仍是很低。

這裏地勢險看，兩人不僅垂直着身體，還略略後仰。顏平有點緊張，手上不自覺使上了勁，早唐給她卡得脖子一緊喘不上氣，臉上一雙濕漉漉的鞋前後晃蕩，鞋帶正甩在眼睛上。

他一手攀住岩塊，另一手急切拍打顏平越收越攏的小臂。她反應過來，發現早唐後頸泛紅，嘴巴大張，已經快背過氣去，吓得連忙松手，只虛虛合圍住他的肩頸。

可惜二人所處地勢實在險峻，顏平将全副身體倚靠着早唐還不覺得，這一松手立馬整個人往後仰倒，直跌出瀑布外頭去。

早唐脖頸甫一重獲自由，立馬大口呼氣。剛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一看背後輕飄飄哪兒還有人？

他驚得雙腳一蹬就離開峭壁，一個倒挂金鈎往下面北湖飛去。

數丈之外，顏平正體會着從未有過的飛速墜落。她只覺耳邊呼呼有聲，一轉眼就沖出了水簾。經過短暫的空中驚魂，還未待她細想自己身處何處，噗通一聲便重重拍在了湖面上。

北湖被她砸出一個巨大的漩渦，霎時揚起一圈壯觀水牆，毫不留情往她身上招呼。顏平覺得自己臉都要給拍碎了，水面巨大的壓力像一只大手将她狠狠往下摁，她又痛又懼，不由自主往更幽黑的深淵滑去。

顏平口鼻灌滿了水，可此時的她已無心在意這些，只是圓睜着眼，雙腳倉皇踏水試圖向湖面靠近。她定定盯住頭頂上方透着的光亮，努力将湧上心頭的恐懼壓下。

北湖深不見底，顏平用盡全力仍浮不出水，她覺得胸腔中的氧氣正一絲絲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