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年齡是個大秘密

“運氣最好便是遇到大蟒或王蛇。它們的皮子漂亮耐磨，韌性又強，用處很大的。因着再大的蟒蛇皮子就那麽丁點，不好分割，第一個找到蛇的人往往會獨自與之纏鬥，獵殺後就能得到整張蛇皮，若是不敵，也會有他人替之。因此在翼族這也算是能力的證明，誰得到好皮子越多，誰就受人擁護。”

顏平點頭，又感慨道：“原來這兒的森林沒什麽不同，野生動物也不外乎是這些。”

“也有不尋常的。像這片森林盡處有個淺湖，裏面就栖息着河馬和鱷魚。我跟中堂還曾見過龍群出沒。”

“河馬鱷魚你們也吃？”

“吃？”早唐一臉驚恐，女人什麽都想吃，真的是很可怕，“它們群居在水裏，跟翼族互不幹涉，我們不會去主動招惹的。”

“等等，剛才你說——龍？”顏平剛回過味來，震驚地問。

“是啊，大約十幾頭的龍群，真是銅鈴巨眼，巍峨身軀。那雖是很多年以前的深夜，它們那模樣我還歷歷在目。這群龍通身漆黑，等我們發現時彼此相隔已不過數十米。當時大家全伏在樹後不敢挪動分毫，可還是給發現了。它們往我們藏身之處走近幾步，鼻子裏突突噴着熱氣，當真駭人。。。後來，也許察覺到翼族不是它們對手，咱們互相對峙了幾分鐘，那龍老大一聲高嘯，群龍就紛紛飛走了。大家當真都吓壞了，久久不敢動彈，那種強者與生俱來的壓迫感，獅虎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早唐頓了頓，頗為後怕：“真是萬幸這些龍對翼族不感興趣。據說龍在孿龛極為罕見，是為至熱之獸，常年生活在極南的嚴寒地帶。不知以何為食，不知緣何而生。當然，見過龍的人太少，這也只是個不知出處的傳聞罷了。”

聽早唐口中描述，這龍似乎更接近西方的飛龍形象，說不定還能噴火。顏平心向往之，真想親眼一見，也不枉來孿龛走一遭。

她往南望去，雖然這裏樹木都長得高大茂密，依然遮擋不住前方起伏高聳的冰川。

那冰川晶瑩剔透，不像富士山只在山頂覆蓋皚皚白雪，卻是通身上下皆為雪白。遠看仿佛一座晶瑩冰雕，在草原綠地映襯下真是美不勝收的一番景色。

她略有所悟，指着那冰川問：“瀑布之水就是這座冰川融化的？”

“是的。這冰川盡頭就是南邊，兩者之間以明顯的斜坡分隔。而這條延綿的山川就是南北的分界線。”

顏平來了興趣，她原本就想對這兒的地貌和翼族生活習性了得更多些：“南邊是什麽樣的？”

“那是比北地海拔高出幾千米的古老高原，也是尾族的聚居地。上一次我去的時候，南地還被經年不化的冰川和溝壑縱橫的荒漠所覆蓋。但那也是很多年以前了。”

“老是說着很多年以前，你現在多大了？”顏平忍不住歪了重點。

早唐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滿打滿算的話，再過幾十年就11100歲了。你是不是比我小？”

“。。。”

顏平此時心中的驚詫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看着這張年輕臉龐，她心中有個聲音在仰天長嘯——何止比你小，你減兩個零也比地球上絕大多數人活得長了！

她猛然想起之前在中控室看見的幾摞預測報告，标題都是“11100”。當時只随意一瞥，壓根沒想到這串數字居然标的是年份。現在看來，這個世界比她想象中瘋狂多了。

“翼族和尾族其他人呢，也這麽大歲數？”

早唐皺了皺眉，似乎對“這麽大歲數”有些不滿。

“一個部族當然是一樣歲數，雖然出生略有早晚，但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尾族比我們晚出現在孿龛之境，比翼族大約小個三千來歲。”

顏平沒想到這兩支種族竟已歷經如此漫長的歲月。反觀人類，別說一萬多年前，就是三千年前在幹什麽呢？

她勉力回憶歷史課堂所學的人類古文明知識，只記得往前追溯，最早的文明是出自蘇美爾人，大概在公元前3500左右。地球上此時是公元2018年，那麽統共加起來，人類文明也不過是區區5500年，而翼族居然發展了地球人兩倍的時間。

他們的雙翼和長耳，以及對環境敏銳的感應力，是否就是這悠久的時間長河所賦予的進化？可是發展了一萬多年，人類可以從石器時代創造出如今這樣的世界，顏平卻并未看出翼族生活得多先進，大體上還是跟原始的農耕社會沒什麽差別，除了物種和一些生活方式不同。

她壓下團團疑惑問道：“翼族和尾族壽命究竟有多長？”

“壽命？我們在自然狀态下，當然是不老不死的。”

顏平再一次目瞪口呆，這是傳說中的神仙一族嗎？未免太沖擊她的大腦了。

“你會老死？”

顏平聽他這麽問，突然覺得身為人類，在更為強大的物種面前，是如此式微。

“當然，地球人都會死。”

“地球？這是你的老家嗎。”早唐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球——為什麽你的家鄉用球來命名？”

他越想越覺得好笑：“地球，你們住在一個地面的球上，還是地下的球？我只知道火球，蟲球，土豆球。。。”

“土豆球是什麽？”

“你不知道的還真多，就是用最大最圓的土豆，裹緊了獸皮供大家閑時玩樂的東西，有時還用來選拔臨時領袖。”

聽上去就是原始版的皮球，也沒什麽稀奇的。

顏平轉念一想：“你就是踢球選出來的副隊長？”

早唐急了：“當然不是，我可是憑着真本事！我獵得的蛇皮比中隊裏旁人都多，又整齊好看，這才給選出來當正式副隊。”

的十五分之一，顏平默默為他補充。

早唐對“地球”仍然念念不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對了，住在球上是不是很容易摔下去？”

顏平語塞，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們不住在地下。雖然是球形，但地球和這兒一樣，有森林、草原、也有瀑布。不僅如此，我們頭頂的天空也很澄淨，不會天天飄着大霧。”她在心裏暫時選擇性遺忘了霧霾，“你知道引力和重力嗎？我們被地球的中心吸引着，不會摔下去，所以我們才覺得自己有重量。你覺得自己重嗎？翼族腳下這片土地，說不定也是球形的哦。”

她盡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着。

“我們當然不會摔下去，因為孿龛之境是平地啊。”早唐踏了踏平坦的草地，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我有重量是因為每天吃飯。不過，你們地球可真大，上頭裝得下那麽多東西。”

顏平為這個一萬歲的天真男孩默默扶額，決定放棄這種毫無意義的探讨。

她對翼族和孿龛更感興趣：“你們既然不老不死，那麽生來就是現在的模樣嗎？”

“當然不是，出生時要小得多了，我可是努力了近二十年才長成這樣。翼主是我們中最早誕生的，是所有族人的‘父親’。他說我小時候比現在更可愛，就連中堂也很讨人喜歡。我真想回去看看，順便拍下些影像圖片來。”

一個擁有攝影技術的種族，卻不知道重力引力，顏平發現翼族不是落後，而是發展不均。

他們似乎在各個方面的發展水平差異很大——她想起在中控室的精密儀器和他們近乎原始的生活方式，仿佛也印證着這一點。

顏平又想起一事：“早唐，你父母也在這兒嗎？”

未料問及此話，早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良久之後他開口，帶着根深蒂固的不解：“翼族都沒有父母，尾族也是。”

他說着尋了個樹幹靠坐下，擡頭打量樹梢：“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困惑，也是翼族一直在追尋的答案。樹上的小鳥，草原上的馬兒，它們都有父母，可是我們沒有。”

“我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便也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從懵懂而生，就只有這幾百個翼族兄弟，大家互相扶持才走到現在。”

他的聲音頗多愁思，顏平想到新聞裏那些被抛棄的孤兒，長大總是想找到自己生身父母，然而這裏有幾百個不知道身世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什麽，這種缺乏自我認知感的生活，确實是冷暖自知了。

她走到那棵大樹前，也席地坐下。兩人肩并着肩靜默無言，唯有樹林間飛禽的鳴叫聲帶起樹葉簌簌而響。

半晌早唐道：“剛産生意識和思想時，大家都對面臨的處境很是困惑，後來生活了幾千年，翼族逐漸有了規律的生活模式，也能不受餓挨打了——你可能不知道，一開始我們是生活在南地的，也在那兒度過了無數個盼不着頭的冬季。不，那裏沒有四季輪轉，只有無窮無盡的寒冷和永不融化的冰川。”

早唐将翼族在孿龛之境所走過的歷史娓娓道來，繪成潔白卻豐富的畫卷在顏平面前舒展。

在他清澈的聲線中顏平出了神，仿佛跟随早唐又回到那段艱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