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驟然起驚變(2)
外邊雲起陽領着一票好手加上蕭陌留給她的八名親兵,正與從竹林中湧來的一大群黑衣蒙面客打得昏天黑地,刀劍相交聲不絕于耳。
素心則直接守在土屋門前,軟劍如靈蛇舞動,連連傷了三名欲要搶進的敵人,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喬倚嫣道:“咱們的人算算約莫三十名,對方近百人,雲大叔帶出來的好手還有侯爺的親兵們,要以一敵三應是可以,只是那名使長鞭的人……”
丹魄瞧見喬倚嫣說的那人了,既高又瘦,在混戰中十分突出,尤其使的兵器非刀非劍,而是一條黑到發亮的烏鞭。
“夫人,咱也瞧出了,這個使鞭的是黑衣客們的頭兒呢,擒賊先擒王,雲大叔定然也看出了,兩人纏鬥得好厲害啊!”
雲起陽邊打邊守避開烏鞭,對方打出的鞭子頻頻落在地上、石井上,造成明顯痕跡。
喬倚嫣眉心微微蹙起,雙眸細眯,低語。“原來是此人。”
“啥?夫人說什麽?”丹魄好想沖出去幫素心、幫雲大叔,但不行,她得守。
卻在此際,使烏鞭的高痩男子另一手竟多出一把兵器,使的是軟劍,雲起陽一時不察,被他的軟劍逼退一段距離,他就搶這短短瞬間往土屋飛沖。
素心才要對敵,他竟突然一個騰躍上了屋頂,茅草搭成的屋頂立時被破。
“丹魄!”素心大喊,退入土屋內。
“我在!”丹魄迅速将主子送回兩張方桌圍成的小所在,回身便跟黑衣客打起來。
屋裏的狀況變成一對武婢合鬥黑衣客,該要吓到大哭的李氏倒不哭了,抱着瑟瑟發抖的,阿妞擠在封大進身邊,芳姑姑抓着長凳子當武器,一張臉也是白慘慘的……至于喬倚嫣,則靜靜等着。
等什麽?
當她的兩名武婢沒能順利将黑衣客合圍,紛紛被打飛,當那條烏鞭極其俐落地擊碎方桌,破了這個小小屏障,當對方探手要來逮她……
喬倚嫣就等這一瞬!
她把用來迷昏封大進的藥粉近距離撒向對方的臉。
她聽到黑衣客發出一聲悶哼,然,許是對方蒙面、見事又快,竟沒能立即弄昏他,芳姑姑揚起長凳即要朝他砸下,對方手中軟劍本能出招。
事情發生僅在轉眼間!
喬倚嫣伸手拉住芳姑姑,軟劍劃破她一袖,整片杏花白的袖子立刻被血染成殷紅,她還不忘提腳使一招壓箱寶的裙裏腿将黑衣客狠狠踹倒。
就這麽一招裙裏腿,師娘教她的武藝中,她也就這一招拿得出手。
但手,好疼,口子定然很長!
“夫人!”芳姑姑大叫,嘴角流血剛努力站起的素心和丹魄亦是驚呼。
砰!
土屋搖搖欲雙的柴門被人從外頭踹開,丹魄離得最近,倏地轉身欲擋,待定睛看清楚來人是誰,雙膝一軟險些跪地,繃在胸間的一口氣終于能吐出——
“侯爺……侯爺您終于趕來,夫人……夫人……”
衆人皆松了口氣,蕭陌卻要瘋了。
憑着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風中肅殺之氣他尚未進竹林就有所察覺。
他瘋狂策馬,幾名親兵追在他身後狂趕,他們被藏在林間的弓箭手襲擊,花了些功夫才拔掉那些暗樁,之後快馬加鞭趕至,馬未停蹄他已翻身躍入眼前這片修羅場。
以寡敵衆苦苦支撐的雲起陽等人在他帶人解決掉弓箭手後負擔終于變輕,得到極大助力,一下子已控住全場。
蕭陌直直殺進土屋,映入瞳底的是妻子染開大片鮮血的衣袖,她抱着自個兒的左前臂壓在胸前,殷紅亦瞬間浸濕她的襟口。
這不啻是拿刀直戳他心窩,要把他心尖上的東西挖走,試問,能不瘋嗎?
這一邊,芳姑姑已丢開長凳忙掏出帕子幫喬倚嫣止血,蕭陌死寂般的兩眼挪向倒在地上仍企圖保持神識的黑衣客頭頭。
他幾個大步走近,一把揭掉黑衣客的面罩,露出的那張褐臉顴骨明顯、兩頰削瘦,蕭陌面上無半點訝然,揪着對方衣襟,鐵臂一振,将人直接提了起來抵在土牆上,撞得土牆都龜裂開來。
“袁教頭,好久不見啊,你沒好好在蕭侯爺身邊當差,倒有閑情逸致逛進竹林子來,你說,都成什麽事了?”蕭陌嗓聲沉靜且幽柔,卻聽得人心底發毛,兩名受了些內傷的武婢離他近些,都有些想用爬的爬回她們家夫人身邊尋求庇護。
“啊,不好說嗎?讓我替袁教頭說說吧。”蕭陌五指成爪按住他的喉,笑呵呵又道:“是蕭侯爺蕭延盛給閣下派差事,要袁教頭領着侯府中你帶出來的一票精銳手下,又跟蹤又埋伏的,最後直闖竹林裏抓人,是嗎?”
姓袁的黑衣客根本無法回答他一字半語,喬倚嫣當成暗器撒出的藥粉正在發揮後勁,多少已吸入體內,任他再如何頑抗也徒勞無功。
“是嗎?”蕭陌執抛又問,提着對方身軀再次狠狠撞牆。
他語調很沉靜,手段很暴力,剛意識到已經安全無虞的阿妞吓得又鑽進娘親懷裏。
“你回答我,是嗎?是嗎?說啊,是嗎!”問一次就抓着人撞一次,袁教頭即使沒被迷昏也要被他抓着撞牆撞昏過去。
“夫人別去……夫人啊……”芳姑姑攔不住喬倚嫣,眼峥睜看着自家夫人快步上前,未受傷的一手攀在侯爺粗臂上。
素心和丹魄瞪大雙眸蓄勢待發,就怕自家侯爺瘋得太嚴重要六親不認,她們倆若是再讓夫人受傷的話那就太糟糕了,所以即便是侯爺,該出手時亦要出手,絕不能心軟!
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喬倚嫣沒有力氣管旁人了,眼裏只有蕭陌一個。
他招住袁教頭的頸子,她則輕輕掐着他的粗腕,引來他顯得空洞深寂的目光,彷佛一時間規叫不出她是誰,又為何靠近他。
喬倚嫣心頭糾起,菱唇卻是俏皮高揚,脆聲道——
“侯爺不行喔,你可不能弄死這位袁教頭,悄悄跟你說句心底話,唔……侯爺聽了可不能吃醋。”略頓了頓,她還當真踮高腳尖、湊上紅唇在他耳畔輕吐。“他是我很想要、很想要的,侯爺別跟妾身争啊,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眼前嚴峻又英挺的面龐直直面對着她,喬倚嫣想慢慢等他回神,但心上的疼痛越擴越大,她的指不知不覺撫上他剛硬面龐,帶着避無可避的鼻音低聲細語——
“我都知道的,他的烏鞭擊在地上、石上造成的痕跡,跟你背上的鞭痕是那樣相似,蕭侯爺當年就是命他當衆鞭打你……即便僅是個聽令辦事的‘執行者’,他那樣傷你,妾身是不會善罷幹休的。”蒼白雪顏露出既嬌又豔的詭笑。“既已捕獲,侯爺不能輕易說殺就殺,妾身可是想了好多法子回報,你別跟人家搶嘛,好不好、好不好嘛?”最後連耍賴撒嬌的招式都用上,非常地沒臉沒皮。
但……棘手了!
竟然還是召不回她家侯爺的神識,而那只掐住袁教頭喉頸的巨掌則越縮越緊,大有猛地使力便要掐斷對方頸骨的氣勢。
喬倚嫣銀牙一咬決定跟蕭陌賭了。
她螓首微垂,雙眸微微轉了轉呈現渙散狀,軟唇一嚅——
“好、好暈……侯爺……我看不清楚你了……”
跟着,她放任身子軟倒。
都做好要重重跌落地面的打算,一雙鐵臂在千鈞一發間把她摟進懷裏,将她打橫抱起,抱得又牢又緊,而她仍然聽到“砰”地一聲巨響,那重重跌落地面的人,卻是另有其人。
“嫣兒!”呼喚膽戰心驚,在她耳邊爆開。
喬倚嫣雙眸瞬間泛潮,喉頭發堵。
她到底是賭贏了。
她終是贏過他多年積壓在內心的那一股憤恨,往他心裏又深進一寸。
喬倚嫣假裝昏迷,一路被快馬加鞭帶回定遠侯府。
竹林中的土屋遭近百名的惡徒破壞,後又被發瘋的蕭陌抓着人狂撞,撞到牆面幾要坍塌,根本不能住人,況且住在土屋裏的人不是深眠未醒就是大腹便便的,外加一個稚齡娃娃,如何能夠安心?
所以即便重新接骨的封大進其實不适合挪動,兩害相權取其輕之下,蕭陌還最下令把他們一家全帶回定遠侯府安置。
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可說是被定遠侯府的人直接架上馬背強行“搶”進府裏。
這事定然又要引起言官們不滿,但蕭陌絕對沒在怕,因為他真真瘋了般幹出更出格的事——
他讓手下将倒在竹林裏約莫百具的黑衣客屍身拖回帝京,整整載了十車。
屍體堆疊攏擺在板車上招搖過市,拉車、推車的定遠侯府親兵和護衛們一臉肅穆、半身浴血,而尚未幹涸的鮮血則從屍身上的各處傷口一路滴落,在青石板道上迤逦出長長一條殷紅。
十輛板車通過帝京繁華大街,帝京百姓們先是驚駭不已、背貼壁牆噤若寒蟬,随後發現自身沒有半分危險,竊竊私語便如石塊投入水中激起漣漪,一圈圈一層層不斷往外擴散——
“聽說定遠侯夫人回門呢,結果回京的半道上遭埋伏,受了傷。”
“莫怪定遠侯府的人會沖撞了太醫院,救人如救火啊,還是當家主母受傷,也怪不得他們。”
“所以這些黑衣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呀?他們要被拉去哪兒?這麽大陣仗,那也是定遠侯府的人功夫強,真有兩把刷子,要不,誰躲得過?”
“就是就是,有能力養這麽多刺客的定不是尋常人家……咦?咦咦?咱好像瞄到幾張熟面孔,是蕭侯府裏的幾個護衛啊,常來咱們酒館捧場的……天啊!我的老天爺!咱好像能猜到幕後主使者是誰!”
百姓們騷動起來,被扒掉面罩的黑衣客漸漸被一些人認出,十輛板車經過的地方簡直萬人空巷,大夥兒一路跟随,鬧得實在太大,把六扇門辦差的大小捕快也都招來。
六扇門的掌翼當街問話,問定遠侯府的人是否要報官,結果人家并不報官,近百具的屍體也沒要送義莊,定遠侯府的人清朗回話——
“侯爺吩咐了,人從哪兒來,就往哪兒送回,吾等僅是聽命辦事。”
人家只是把屍身歸還,幹你們六扇門什麽事?
但死了那麽多人,不該好好追根究底嗎?
哼哼,追根究底?那是嫌活得不夠久,想把定遠侯府與蕭侯府全給得罪嗎?
圍觀的百姓們繼續交頭接耳,議論得好不快活,六扇門的大小捕快更非榆木腦袋,很快意識到事情有多棘手,還想在帝京走踏的就別傻傻撞上去。
于是十輛板車被放行了。
即使衆人已猜出板車最終前往的目的地在哪裏,當親眼目睹定遠侯府的人在蕭侯府前停車,人群中仍此起彼落發出陣陣驚呼。
上前叫門,門環敲得山響,裏邊應門的仆人才開出一道縫,定遠侯府的幾個人就起腳踹門硬聞進去,将兩扇大門盡啓。
“把人送還給蕭侯府!”
“是!”
定遠侯府為首的漢子一聲令下,候在外邊的板車立即猛推上前,一車車往門檻裏傾倒。
整整十車倒落的屍身亂七八糟疊在蕭侯府門內,無比的觸目驚心,蕭侯府內聞聲趕來的管事和仆婢們登時呆若木雞,幾個婢子還吓到腿軟倒地。
差事辦完,沒了板車當累贅,定遠侯府的人退得好快,留給百姓們滿滿的沖擊和話題,只管回府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