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洛識微從幾個世紀前的記憶中慢慢的回過神來。

他感覺像是陪着他們走過了整個童年,那麽漫長且精彩,父子算計手足相殘的震撼感還歷歷在目,但是……

他恍惚間看了一眼夜色正濃的窗外,在真實世界上,似乎只渡過了小小的一刻鐘而已。

身負重傷的妓女小姐已經逃走了,只剩下雪離的“容體”費麗娜還昏迷的倒在地上,但是惡靈卻似乎并沒有上身的意思,反而是用他陰森恐怖的靈體将洛識微完全包裹在其中。

洛識微開始禍水動引的提醒道:“五樓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你确定不去見一下你哥哥嗎,畢竟你們已經有幾個世紀沒見面了。”

他說着,小幅度的往旁邊挪了挪。

下一秒,一股強大的靈體将他包裹在其中,狠狠地壓制在牆上。

“嘶……”洛識微痛的呲牙咧嘴,看着低頭不語的惡靈,罵罵咧咧:“你至于嗎?鑰匙是你給的,間諜計劃你也同意了啊,不是你說等他出來就撕碎他的嗎,跟我過不去做……什……麽……”

惡靈緩緩地擡起頭來,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翡翠般的眼眸像是被強行摘了下去,只剩下一對空洞的黑窟窿,一片黑紫的唇慢慢的揚起詭異的笑容,嘶啞的聲音竟還帶着股甜蜜的陰冷:“黑袍先生……”

“黑袍先生……”

“黑袍先生,好痛啊,小阿格爾感覺肺部都開始腐爛了,好痛啊但是阿格爾不想死,抱抱我……”

“黑袍先生抱抱我……”

這……這分明就是小阿格爾死前最後的模樣!

他用雙眼作為代價永久的将哥哥的棺材鎮壓在五樓,而大阿格爾的詛咒讓他的五髒六腑開始腐爛。

心、肝、脾、肺,他的身體一點點的完全腐爛,但即使身體都開始變形,弟弟疼到蜷縮在洛識微的懷中,卻仍舊不肯死去。

他的身上散發着死亡的腐爛氣息,靈魂卻燃燒着對活下去的炙熱追求。

這一幕,哪怕在現實中二次重演,仍舊再次震撼到了洛識微。

直到惡靈扭曲的面孔完全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黑袍先生,”小阿格爾帶着偏執的占有欲對他說:“死亡的感覺好冷啊,你也來陪我好不好?”

他像是一個殘忍任性的孩子,固定的抓住屬于自己的一切,無論是他的權力地位還是他的黑袍先生。

當他死時,會親手毀掉弗萊道格家族,不讓任何人觊觎,而黑袍先生也同樣要陪他一同長眠!

“唔!”洛識微只覺得脖頸一痛,生命力在快速流失,他的臉頰一片煞白,眼前陣陣發黑,不由得抓住對方的肩膀,連忙阻止:“等、等等,雪離!雪離……!”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這個時候只能拼命地将雪離的意識拉回來,洛識微不停地喊着惡靈的名字,見他有一瞬間遲疑,立刻毫不猶豫的乘勝追擊。

“雪離,你在做什麽?”

洛識微輕聲喚他,循循善誘:“你清醒一點,別被小阿格爾左右,你不是他,你是雪離啊……真實的世界中,沒有什麽黑袍先生,只有哥哥啊。

你這個壞孩子,我們說好一起殺死執政官,然後哥哥永遠陪在你身邊的,對不對……”

雪離……小阿格爾……阿格爾……雪離……

惡靈慢慢的停下了動作。

他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扭曲的面孔慢慢的變成金發碧眸的美少年雪離,那翡翠般的眼眸朝洛識微眨了眨,近乎苦惱的抱怨:“哥哥……怎麽辦,我的腦海中怎麽突然多出來了一段記憶?”

洛識微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惡靈的面容又開始變幻。

惡靈蒼白的面孔上露出兩個空洞的黑窟窿,他腐爛的手撫上洛識微的臉頰,深情地呢喃卻帶着詭異的陰冷:“黑袍先生,我說過誰也不能将你從我身邊搶走,哪怕是另一個我——”

——透!

怎麽還來,這見鬼的占有欲比雪離還可怕!

眼看又要被殺,洛識微突然伸手,他捧住少年蒼白的面孔,将自己的唇狠狠地壓了下去。

小阿格爾瘋狂地語句完全被吞了下去。

少年震驚的僵直了身體,似乎完全沒想過會被心愛的黑袍先生,緊接着那蒼白的面孔漸漸地浮現出淺淺的紅暈:“……黑袍先生。”

他已經完全的放松了下來。

洛識微就是趁這個機會,一把将人推開,無情的轉身就跑,頭也不回。

小阿格爾完全沒想過會被騙完就扔,淺紅色的臉頰慢慢變成實質化的黑色,但是很快卻又被完全壓制了下去。

惡靈的面孔,逐漸平靜下來,最後變成了雪離的模樣。

陰風陣陣的空間,也逐漸歸于平靜。

雪離擡手微微扶額,似有些頭痛,他沒有急着去追洛識微,而是整理了一番思緒,神情也逐漸古怪起來,近乎震驚的自言自語:“小阿格爾的記憶?這怎麽可能……?”

洛識微奪命狂奔。

憑着記憶中的畫面,他踩着樓梯就往上爬,直奔執政官的棺材被鎮壓的地方而去。

如果一個反派發瘋要殺你怎麽辦?

當然是立刻去尋找另一個反派求庇佑,必要時候挑唆他們打起來啊!

這就好比海王養魚這件事,不想被魚搞死,那就一直讓魚塘裏的魚在拼命打架,只有這樣你才是安全的。

而一旦你的魚們和平共處,下一步就該商量着,怎麽一起搞你了……!

洛識微果斷的拿出海王理論,來操控這對反派兄弟。

他一邊往上跑,還在忍不住的小聲嘀咕:”該死的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小阿格爾明明只是一段不可更改的記憶啊,無論我在裏面做什麽、搞什麽惡作劇,只要走出記憶就會煙消雲散,但是現在看來……”

洛識微突然沒有了聲音。

他是根據系統的提示,來這裏尋找哥哥的靈體的,但是一轉頭,卻見封印的大門已經打開,執政官正坐在棺材裏面安靜地與他對視。

是執政官。

卻不是靈體,而是他的屍體——!!!

難以想象,幾個世紀過去了,哥哥的屍體在封印之下竟然完好如此,仍舊保留着死前最後的模樣。

他的銀色長發安靜地垂在身後,身上穿着執政官的紫色朝服,長袍上繡着金色的繁複花紋,襯托着他那股高貴雍容的氣場,哪怕是坐在棺材裏,仍舊令人望而生畏。

“……執政官閣下?”

“是我。”

執政官緩緩出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艱澀,像是許久沒有開口在适應發聲功能,然後遲緩的慢慢擡起手來,對着洛識微無奈一笑,說:“洛,幫幫我。”

洛識微愣愣的回答:“……好的。”

他上前扶住對方的肩膀,一點點幫他從棺材中走了出來。

奧斯丁管家推來了輪椅。

然後洛識微看見,執政官閣下邁着慢吞吞的步伐走出來,然後從善如流的坐了上去。

“……你似乎可以走路了。”他說。

執政官閣下優雅的坐在輪椅上,雙手搭在腿間,對他微微一笑,一本正經的說:“但比起向烏龜一樣挪步,坐在上面會更體面一些。”

簡稱:要臉。

得,偶像包袱還挺重。

洛識微都被逗笑了,過了一會才說起正事:“你弟弟的狀态好像不太對。”

“怎麽說?”執政官不動聲色的擡眸。

洛識微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對方:“按照你的方法,我的确見證了雪離記憶中的那段歷史,不過由于一時好奇,我就自作主張參與了進去……”

“你參與了那段争鬥,改變了記憶中的歷史。”

“嗯……但那只是記憶而已,而不是真正的歷史長河。”

洛識微點點頭,說:“不過奇怪的是,從記憶中走出來之後,我似乎從雪離的身上看到了弟弟小阿格爾的身影……”

“他喊你黑袍先生,然後非常拉着你一起死嗎?”

洛識微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執政官嘆息一聲:“原因顯而易見。”

他的腦海中,同樣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了一份不同的童年記憶。

那個身着黑袍的幽靈自稱叫洛,會惡趣味的恐吓他,會和小阿格爾聯手毒害他,卻在事後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他的房間了。

他怎麽做到那麽壞,又那麽理所當然呢?

執政官按壓着心髒,似乎還能感受到自己癱瘓後,看着黑袍少年走進來時的心情。

怒意、荒誕、還有哭笑不得,以及少年時意氣風發的征服欲。

他任由少年給自己梳發,不動聲色的套着幽靈的話,然後給予對方一記重擊。

幽靈逃脫了,他冷靜的想着,這在意料之中。

然後看到身後的銀色辮子時卻被氣笑了。

惡毒又幼稚,難以想象這個神秘的幽靈是如何将這兩種特質完全的融在一起,卻不令人反感的。

執政官冷眼翻閱着這多出來的一段記憶。

他看着自己如真實歷史那般服下毒藥,然後開始布局,為了擺脫這具殘缺的身體,他預備着複活的計劃,将這場雙生子的戰争不動聲色的推向不知多遙遠的未來。

但是這一次,與真實歷史不同的是,記憶中的他卻多了一份不甘心。

無法看透幽靈,未曾将他掌控在手裏的不甘。

是雙生子注定敵對的詛咒嗎,還是習慣性的和弟弟争奪,無論是權勢地位還是性命,甚至于是弟弟滿心滿惦念的黑袍先生,都是他未能得到的怨念。

如果……如果再給他一些時間……

死亡前的最後一刻,他用力的握緊的雙手,強忍住咳意和喉嚨中的鮮血,那雙淡綠色的瞳孔中布滿血絲,意識模糊間看到了卻是小阿格爾與幽靈攜手離去的身影。

沒關系……未來還有機會,這場戰争的最終贏家會是他,弟弟心愛的黑袍先生,也最終會是他的。

洛識微被執政官的眼神吓了一跳。

“閣下……您……”

執政官回過身來,他習慣性的咳嗽了兩聲,手指微微彎曲,啞着嗓子說:“應該不是時間長河出現了改變。”

“那為什麽……”洛識微頓了頓,才把話說全:“為什麽你們都會擁有那段記憶,而且還表現的這麽奇怪。”

“我能夠确定,在真實歷史中并沒有的存在,洛。”

執政官冷靜嚴謹的分析:“而我的腦海中突然多出來的童年記憶,同樣沒有覆蓋掉真實記憶,他只是讓我體會到了一種你口中的大阿格爾的記憶和情感,但本質上我還是我,不是他。”

“如果要加以定義的話,這段虛假的記憶更像是平行時空,你穿越到了平行時空改變了歷史記憶,然後帶着平行時空的歷史來到了現實,讓我們與平行世界的自己相融合。”

這個操作,的确打的他措手不及。

執政官努力地壓下屬于“大阿格爾”的情緒,同時強迫自己不去看洛識微,他怕那段很是沖動的情緒一旦看見幽靈先生,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他說:“這座城堡在幾個世紀前就遭遇了詛咒,導致城堡中的時間一直在被定格,同時時不時會出現魔力漩渦,而那支羽毛筆可以挑起雪離的情緒,當他的情緒足夠激動便會讓時空扭曲,過去的記憶浮現在眼前。”

“但是羽毛筆的作用也僅此而已,按照正常的邏輯,你是無法改變時間長河的,更別提讓改變後的記憶出現在我們的腦海中。”

他嘆息了一聲,說:“這更像是一場上帝的玩笑。”

……那這上帝挺不待見你們的。

洛識微暗暗腹诽了一句,同時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他半蹲在執政官的面前,握住他的一只手,小聲地問:“那現在怎麽辦?你看起來還好,但是雪離那邊可就發瘋的厲害了,執政官閣下,你可不能不管我!”

“他會冷靜下來的,小阿格爾的記憶不會影響他太久,本質上他仍然只是他。”

執政官垂下眼眸,看着乖巧無辜的黑袍少年,神情卻突然一滞。

洛識微的面容,與“大阿格爾”記憶中那個神秘而惡趣味的幽靈,逐漸重合。

他的手指慢慢的彎曲起來,然後發出一陣陣的咳嗽聲。

“執政官閣下?”

洛識微拿出白色的手帕,遞到他的面前,關心的問:“你還好嗎?”

執政官接過手帕,卻沒有去擦唇,而是用力的握緊了少年的手,他的瞳孔中充斥着複雜難辨的情緒,甚至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分清。

這是第三次,洛識微為他遞手帕。

屬于“大阿格爾”的情緒死前的再次湧上來。

他甚至能感受到,冰冷的血管在這股激烈的情緒下逐漸沸騰起來。

執政官只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部分理智在冷眼分析,一部分被“大阿格爾”所污染的感性在叫嚣着不甘。

他想完成死前最後的心願,想從弟弟手裏把人奪過來,想要幽靈少年獨屬于他一個人,将他永遠的困在這座城堡中……

他的理智在想,這是當年被他挫敗後的執念嗎?

他似乎在冷靜的分析着利弊,但是很快便無法理智思索,因為他咳得很厲害,這導致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更加不堪重負。

“這就是複活的代價嗎?”洛識微擔心的問。

執政官搖了搖頭,嘶啞的嗓音慢慢告訴他:“不,這具身體早已死亡,我不過是借助他暫時走了出來,但本質上我仍舊是一個死人。

比較麻煩的是,這具身體已經停止身體機能,所以他會越來越糟糕。”

洛識微眨眨眼,意識到他還有後話。

他配合的問:“那麽……我能幫助您什麽呢?”

執政官慢慢的彎下了腰。

他握住少年的手,溫柔的貼在自己的唇邊。

他很想冷靜下來,但是感受到少年手腕跳動的脈搏,隔着肌膚似乎都能嗅到鮮血的甜美,又讓執政官有些無法克制。

他不該放任自己的……

但是,既然“小阿格爾”污染了弟弟,那麽只要得到洛,就可以重創他可愛的弟弟,所以放任這股執念也未嘗不可……

洛識微感覺不到他的呼吸,只能感受到男人薄唇的冰冷,混合着一股沉寂許久的陰森。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受到執政官的唇在他的手腕上輕輕摩擦,溫柔缱绻,帶着一股迷幻般的氣息。

他的感性似乎終于戰勝了理智,輕聲的呢喃着:“是的,我需要你的幫助……洛,你願意給予我一些鮮血嗎?”

洛識微仰着頭,伸出另一只手撫摸着他冰冷蒼白的臉頰,溫柔的說:“如果這能幫助你盡快好起來的話,我非常願意。”

他說完,只覺得手腕一痛。

男人尖銳的牙齒刺破了他的手腕,吮吸着他的血液,那張冷靜的面孔罕見的出現一種近乎沉迷的神情,仿佛這一切都是不可控的。

洛識微發出淺淺的低吟聲,然後像一只乖巧的羔羊,順從的摟住了對方的腰。

他垂下眼眸,掩飾住其中的情緒,唇角卻慢慢地開始上揚,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

雖然過程意外不斷,但是這個意外出現的記憶卻恰好推動了他的算計。

在記憶長河中,洛識微看到的關于執政官最終的後手,其中一個便是在自己死去的屍體上複活。

但是這需要大量的儀式。

而在複活之前,想要保存這具屍體的新鮮度,他就需要直接從人體內飲用鮮血。

但是……這個複活儀式有個很大的弊端,就像血族與被初擁的後裔那種暧昧的關系。

當複活者飲用一個人的鮮血時,也會對他産生不正常的依戀。

……這可真是個有趣的複活破綻。

洛識微漫不經心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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